枕席恩深,山河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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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 28

澧兰的睫毛微微颤动,她醒了。周翰站起来,他要再碰碰运气,他是商人,永不言败!澧兰的目光直接穿过他,好像他不存在。

“澧兰,”

澧兰坐起来就往外去。

“你别,你刚醒,别受凉,我出去。”周翰无论遭遇任何事,面对任何人,都有办法,除了澧兰。她是他的命,比他的命还重要!一个人拿自己的性命又能奈何?

以前澧兰都在他怀里醒来,她一定要抱住他脖子温存一会儿再起床。她偶尔会像小猫一样在他怀里伸懒腰,弄得周翰心里起伏不定。她还帮他揉搓胳膊,说自己枕了一夜,怕他胳膊酸麻。“从此君王不早朝”,没错的,周翰由来已久的开早会的习惯至此废了,经理们都松了口气,心想顾老板还是结婚的好。

周翰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完了,他万分不舍,他尽一切努力去挽回。澧兰不肯听他说话,他就写信给她解释,每一封都毫无例外地被澧兰当着他的面直接扔到炉火里,根本都不打开。

可他至死也不会放弃他的女孩儿,他从青年时就心无旁骛爱上的女孩儿。他痛悔自己彼时逞一时之气,纵一时之快,毁了他们的爱,带给澧兰无尽的伤害。他猜这六年半的无边快乐是偷来的幸福,老天终于发现,所以严厉地惩罚他,要他偿还。

周翰夜里经常睡不着。他前半夜无比清醒,夜深人静时他能感受到有一把剃刀在他心上反反复复地划来划去,刺骨地疼。他就去回忆他跟澧兰的往日欢乐,来抵御这痛楚。等后半夜他终于迷迷糊糊睡着后,他在睡梦中会自然而然地伸手去够澧兰,他摸了个空就立刻惊醒,然后望着旁边的空枕,枯坐到天亮。

周翰想起以前他都是搂着澧兰入睡,把她的头抵在自己下颚上。如果他夜里翻身不经意松开她,他在朦胧中也要再次拉扯澧兰入怀才能睡得安稳。

开始澧兰不习惯,“很闷的,大家都睡不好。”她拒绝。

“你以前怎么不嫌闷?”澧兰小时候都要周翰搂着睡。

“凡事都在改变。”她往外挣。

“那就变回来!”他强行搂着她,箍得更紧。

“你不热吗?”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你正好给我解暑。”

“那我嫌热呢?”

“心静自然凉。”

“你这样纠缠,我怎么可能心静?”澧兰努力翻过身去。何止是搂着睡,他手上各种不老实!

“我是不是很有魅力?你很着迷我,所以不能心静?”周翰吻她的后颈。

“孙子才着迷于你!”

“好一个名门闺秀!”周翰咧嘴笑。澧兰从前在北平很是学了几句京骂,偶尔说出来,让周翰惊艳。

澧兰不理这个烂人,继续往外挣,“再说,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

“我和你一样天天沐浴,早晚刷牙,怎么会脏呢?”周翰笑。

“反正就是脏!”澧兰很骄气,她知道周翰宠爱自己,不会跟她较真。

周翰微微愣神,他心里紧一下,“这房子快有二十年历史,老房子什么东西都有……”顾园是顾瑾瑜和陈氏结婚后送给陈氏的礼物。

“我才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你别想吓我!”

“我是说爬虫会比较多,你没看见它们,未必没有,它们都喜欢在黑夜里出来活动,比如……”

澧兰迅速翻过身,扑进他怀里,伸手捂住他嘴,“你个恶棍,不许说!我乖乖的就是了。”

“你不是嫌热吗?”周翰声音中带笑意。

“不嫌!”澧兰在他胸上轻咬一下,他太可恶!

“那我热呢?”

“你给我忍着!”得便宜还卖乖的坏蛋!

“你不是嫌我脏吗?”

“我可以出淤泥而不染!”这个无耻的人,澧兰叹口气,把头在他怀里使劲顶了顶,像个小兽。

周翰微笑,抚她的背。

她也不是不喜欢周翰搂着自己,她心里还有怨意未消,常常要跟他别扭一下。“为什么一定要搂着睡?”

“你以前离开我时,我觉得心里被挖了个大洞,”周翰声音暗哑,“什么也堵不上它,心里很慌。我现在要用你填满它。”他使劲把澧兰往怀里贴。

澧兰不出声,伸手揽住他脖子。

他们在长崎云仙温泉时,日本的被子比较窄小,澧兰装作很开心地说,“啊,终于可以自己睡了,不用受纠缠,好舒服!”

“妈的,敢!”周翰一把把她拖过来,另一只手把被子横过来。

“可是脚冷啊!”她娇声说。

周翰就把另一条被子也横过来搭在两人下半身。“天天地调皮捣蛋!”他在她屁股上拍一下,澧兰在他肩上轻轻啃弄。

周翰记得澧兰在自己怀中的一切风情妩媚、柔情蜜意,从她小时候到现在。在她糖糯的娇声嗲气中,周翰骨头酥软,神魂颠倒,把所有的英雄气概丢得一干二净。如果没有澧兰,他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他记得她千般好处,对她万般眷恋。周翰打定主意,就算澧兰对他情尽,他也要把她这个人扣留在身边。

他日渐憔悴,陈氏见了不忍,说周翰好好吃饭睡觉,澧兰总有一天会回转心意,你要保证自己的身体健康。

这年春节,祖母吴氏特意从南浔到上海过年,因为澧兰出院后还不满一个月,经不起折腾。害得老人家奔波,澧兰很愧疚。吴氏特地请了家谱、家规、神牌、以及丈夫和儿子的神主、画像,在顾宅正厅里安放供桌,摆好香供。

因为自己而使顾家子孙不能叩谒宗祠、瞻拜于野,澧兰心里十分不安。祖母吴氏宽慰她说,“慎终追远的本意除了缅怀先人外,也是祈求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庇护子孙,寄望于后裔的繁盛。你是顾家长孙媳,你的健康很重要。而且只是祭祀的仪式略有变动,礼仪不废,你不用介怀。”吴氏心里明白,澧兰在沪,身为家长的周翰必不肯回乡。“等你大好了,找个时间,大家一起回去祭祖。祭祖这项最重心意,时间、场合、仪式倒是次要的。”

周翰今年祭祖格外用心,上香、奉茶、献帛、献酒、献馔盒、献胙肉、献嘏词、焚祝文、辞神叩拜,每个环节都一丝不苟,做足姿态。他要祈求天地、祖、父神灵保佑,庇护他和澧兰长相厮守、一世得安。他在心中默念心愿,长跪叩拜后忍不住回头看澧兰,澧兰瞧见了就垂下头,她明了周翰的心意。以前周翰主持祭祖仪式时都要回头望她,她就对他含情微笑,她和周翰心有灵犀,她是他的解语花。

澧兰黯然神伤,她康复后要去做件事情,做了这件事后,她和周翰应该就没有未来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情,周翰这样伤她,她仍断不了对他的情意。不管他以前如何,澧兰知道周翰自她去欧洲后对她是真的好,用情至深,眷顾至甚,无论什么也抹杀不了。

除夕夜大家都坐在起居室里守夜,祖母吴氏感慨每年人都不全。先是周翰留学;周翰回来后,澧兰又去欧洲;没等澧兰归国,经国又负笄远游;后来管彤和朝宗又走了。“我今年七十六,也算高寿。等再过个四、五年,朝宗和管彤就都回来了,经国娶妻,你和周翰再有一、两个孩子,大家就团圆了。”吴氏特意对澧兰说,周翰心里感激祖母。

壁炉烧得旺旺的,祖母、陈氏和澧兰最靠近炉火,周翰和经国坐在外围。周翰一直盯着澧兰看,有祖母和陈氏坐镇,澧兰不至于对他变脸色。后来周翰居然坐着睡着了,因为太缺觉。澧兰心想应该有人去给他拿个毯子盖上,防他着凉。澧兰看看大家,吴氏、陈氏好像都没注意到,经国更是木愣。澧兰忍了一会儿,大家还是没有反应,她终于忍不住招手叫婆子去拿毯子,吴氏悄悄冲陈氏笑笑。

婆子给周翰遮盖时,周翰惊醒,婆子说是大少奶奶让做的,周翰立刻去看澧兰,澧兰看着炉火脸上没有表情。周翰盖着毯子继续闭目养神,后来就把毯子往上拉,遮住脸。周翰一向认为男儿有泪不轻弹,打落牙齿和血吞,可是为了澧兰他掉了多少泪?真是只因未到伤心处!澧兰在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澧兰以前对他百般体贴,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周翰最喜欢吃蟹,每年螃蟹上市季节,澧兰都派仆役专门去阳澄湖采购极品蟹。农历九、十月间,仆役们往返阳澄湖将近十次。

吃蟹时,澧兰亲手给周翰剥好蟹肉,放到姜醋碟子里。本来应该由女仆们帮他出蟹粉,澧兰嫌不干净。陈氏在的时候,周翰循规蹈矩;陈氏不在,他就冲澧兰指指自己的嘴。澧兰不理他,依旧把蟹肉放到碟子里,周翰就把碟子推得很远。澧兰再把蟹肉放到他碗里,周翰叹口气,突然就抓过澧兰的手放到自己嘴里,“还没剥好,划伤你!”澧兰惊叫,她手里又是钎又是斧的,还有叉、剪子,周翰居然不怕。她也是服了这无赖,之后就只好次次送到他嘴里去,周翰趁势亲亲她的手。“大家都看着呢!”她娇嗔。周翰挥手让仆役们下去,“可以了吧?”

周翰偶尔要吃醉蟹,澧兰说蟹子里有很多细菌和寄生虫,仅凭酒和调料杀不死它们,以后不许再吃。周翰想了下说,“你长得这样美,说什么都对。”服侍的丫鬟婆子们都笑,澧兰红了脸。从此周翰就戒了醉蟹。

蟹性寒,周翰吃蟹时要喝几杯花雕暖胃。澧兰看着花雕出神,周翰一下子想起澧兰小时候自己撺掇她喝酒的情形,“来,再尝尝,看现在喜不喜欢。”

澧兰取了个空杯,刚要倒酒,被周翰夺下,“就在我杯子里喝。”

“家人们看着呢。”

“或者在我杯子里喝,或者不喝。你不是嫌我脏吧?”陈氏不在,他很能耍赖。澧兰只好就他杯子喝一口。

“怎样?”周翰等她仔细品味。

“你那手法、心态跟潘金莲很有一拼。”

“怎么?”周翰不明白何以绕到潘金莲身上。

“你不记得潘金莲对武二说,‘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残酒。’。”

周翰咧开嘴笑,他心爱的宝贝拿他逗趣。

“嗯,甘香醇厚,比以前好喝得多。”澧兰又呷一口。

“你长大了,会品酒了。”

“明明是一种酒,为什么不叫‘女儿红’?花雕,花凋,有些伤感的名字。”

“还是叫花雕好,花雕可以常喝,女儿红一辈子尝一次就好。”

“可是去参加别人的婚礼,不就喝到了吗?怎么可能一辈子只喝一次?”

“我说的不是那个。”周翰盯着她看。

“我把你个阿飞……”澧兰伸手去打他,她何等聪明。

仆役们都看呆了,在她们的观念中,从不知道做妻子的可以对丈夫动手。

周翰把她扯到怀里,“哎,你说的啊,家人们都看着呢。”

以后周翰无论喝什么酒,都让澧兰在他杯子里尝尝,澧兰要是不尝,他简直喝不好这酒。

周翰想到这儿心伤,如今他们是路人,比路人还不如。澧兰对他稍示关心,他就感伤得落泪。陈氏见了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