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合集:不负每段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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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地不鸡毛

刘毛毛和夏大花说起来是有那么点亲戚关系,夏大花的奶奶是刘毛毛的太姥姥,也就是说,虽然刘毛毛和夏大花同岁,但是按照辈分,刘毛毛得叫夏大花一声“姑姑”。

但从小到大,刘毛毛一直叫夏大花为“大夏花”,听着就像“大笑话”,而且从小叫到大,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这让夏大花苦恼了很多年。

从一起上幼儿园开始,刘毛毛就是扶不起的阿斗,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刘毛毛的奶奶也就是夏大花的姑妈,要一直看守在幼儿园门口,因为刘毛毛经常八点半送到幼儿园,九点钟已经翻墙跑到家了,而且,这样的习惯一直持续到小学二年级。

要不是夏大花的爸爸也就是刘毛毛的舅爷爷把这样的笑话每逢佳节都挂在嘴边说,让刘毛毛的奶奶携全家越来越不好意思,终于在升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开学第一天刘毛毛就被他爸狠狠揍了,叫嚣,小崽子,你再敢没放学就往家跑,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之后刘毛毛果真没有在非放学时间往家跑,当然往其他地方跑就是另外一说了。毕竟学校周边一圈小商店,没人不认识刘毛毛,卖汽水的王大爷:毛毛,来喝瓶汽水聊聊天。卖水果的蔡大妈:毛毛,桔子要不要来一个。估计大家看到刘毛毛都会发自内心的说一句:那个爱逃学的好玩小孩又偷偷跑出来了。

刘毛毛虽然不爱学习,但人缘出奇的好,主要是会说话,哄得大家乐呵呵的。这也是尽管他经常逃学,但能避免经常挨打,因为他奶奶也就是夏大花的姑妈经常护短,刘毛毛把他奶奶哄得很开心,这么个会说话的大孙子,除了不爱学习,其他都好,这在刘毛毛奶奶眼里,这么好的孩子哪里去找。

刘毛毛和夏大花都是要带着红领巾迎接千禧年的人,夏大花由于学习好,聪明又听话,于是被老师安排在班里做眼线,也就是自以为很牛逼的班干部,作为班干部,夏大花可没少打刘毛毛的小报告。刘毛毛的一举一动,夏大花都看在眼里。用粉笔在课桌上乱画,把口香糖粘女同学的头发上,把垃圾倒隔壁班...诸如此类。

谁曾想刘毛毛也是个记仇的人,每次被夏大花打小报告,被老师批评,他回家谁都不告诉,唯独添油加醋的告诉他奶奶,也就是夏大花的姑妈。

每每姑妈都会跟夏大花说,花花,在学校不要老是向老师告状,知道不?乖,你们要处好,姑妈给你买好吃的。

于是乎,夏大花的零食没断过,但关于刘毛毛的小报告也没少打,这把刘毛毛气的,刘毛毛叫嚣,长大后要娶夏大花当老婆,天天让夏大花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否则没法出这口一直被告状的恶气。

但长大,对那时的他们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他们渴望瞬间长大,长成大人模样,没人管,更自由。但是日子似乎过得很慢,一年又一年,还是小学生。记仇的刘毛毛也没闲着,有一次,刘毛毛在夏大花的校服背后用水笔画了一只大乌龟,在同学们的哄笑下,夏大花羞红了脸,趴课桌上伤心的大哭,关键那只大乌龟怎么洗都洗不掉,导致后来每每穿上那件校服,夏大花都挺别扭。

那段时间,刘毛毛竟然还一个劲的叫夏大花:夏大龟,大夏花,哈哈哈。于是乎,校园里出现了两个狂奔的人,夏大花拼命的追,刘毛毛拼命的跑。仿佛永远追不上,但永远都在追。

时间就在你追我赶中流逝着,刘毛毛似乎除了身高在变,其他都没变,一如既往的幼稚,贪玩,无厘头,自以为是的耍帅,然后不断的出丑。但是夏大花却越发成熟了,已经不再跟这些幼稚的小男孩一般见识了,甚至爱搭不理。

在夏大花看来,如果再跟刘毛毛一般见识,就会显得自己很愚蠢。所以,当刘毛毛依旧从大门牙的牙缝中喷水到夏大花的衣服上时,夏大花不再跟他计较了,然后冷冷的说一句:你真无聊。刘毛毛却依旧嬉皮笑脸,然后给夏大花一个白眼,来一句:你打我呀,你打我呀...真的让夏大花无语至极,但夏大花无动于衷,夏大花长大了。

转眼间,千禧年来了,大家都进入了新世纪,刘毛毛也觉得自己是NEW BOY了,他给自己换了个新发型,甚至染了颜色,尽管后来在他爸的威严下,又染了回来,但这不影响他继续拉风。

迎接完千禧年,又过了一年,夏大花和刘毛毛开始上中学了,那时“减负”的风浪虽然刮得很猛,但并不吓人,各大学校的升学考试无一例外的分出好中差,很多家长拼着命的送孩子上补习班,以便能考上重点中学的重点班。

夏大花理所当然的进了强化班,刘毛毛这时开始步入不良少年的行列,逃课、上网、打架,这不良少年的“三件套”,他一套都没落下,甚至还带了几个小跟班。几个人整天游手好闲,上课是被罚站的,下课是不见人影的,放学是起哄打架的,周末是混迹网吧的。总之,狗都嫌。家里人也没啥办法,怎么管都管不住,就差没进少管所那种。

那会儿的刘毛毛尤其爱看古惑仔,觉得人在江湖讲的就是义气,路见不平一声吼,毛贼就会抖三抖。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那一副“我以后是要当大哥的男人,跟着我,前途无量”的痞里痞气模样。

刘毛毛的那几个小跟班,也是让人啼笑皆非,除了帮刘毛毛抄抄作业,背背书包之外,每天都护送刘毛毛回家,有时竟然在刘毛毛家吃饭,因为刘毛毛说:只要有我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这也得亏刘毛毛的奶奶夏大花的姑妈是个大好人,不然谁家愿意待见这几个大活宝。

刘毛毛的这几个小跟班尤其喜欢调戏夏大花,每次见到夏大花,都吹着口哨,大声喊:这不我们老大的老大姑大夏花么,夏姑姑好啊,小的们给您请安了,您有啥吩咐尽管开口,小的们鞍前马后,自当效劳。刘毛毛则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对他这几个小弟的表现相当满意。

夏大花每次看到这帮人都神烦,一帮“坏”孩子和一个好学生,似乎天生就是敌对的,谁也瞧不上谁。夏大花每每都没好气的怼回去:对对对,我就是你们的姑奶奶,姑奶奶命令你们,以后见到我赶紧走,不要跟我说话,丢人。刘毛毛不乐意了:大夏花,你可别不识好歹,我们这是尊敬你。然后几个人哈哈大笑,吹着口哨,骑车跑了。

想想刘毛毛从小就是那个德行,夏大花也就算了,这种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从小到大不都这样么?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就他刘毛毛没变。

小学时,刘毛毛就曾经偷大人的香烟躲在夏大花奶奶的房间里抽,抽的鼻涕眼泪一起流,有一次差点没把房间给点着,刘毛毛说,会抽香烟是一个大男人的标志。当然,之后夏大花告状了,刘毛毛又被揍了。

后来,刘毛毛又开始偷酒喝,叫嚣:梁山好汉没有不喝酒的,他也是条好汉,必须会喝酒。有次家里人一起吃饭,全然不见刘毛毛的踪影,之后打呼声从床底传来,众人才发现刘毛毛老酒喝饱,已经在床底酣然入睡了,当然醒来之后又被他那暴脾气的老爸给打了一顿。

诸如此类的事情,丰富了两人的童年生活,就是一个被打,一个笑趴。所以,到了中学可想而知,刘毛毛会变得有多渣,跟他谈学习,那简直是在搞笑。

那时,上了中学的刘毛毛已经偷偷攒钱,搞了个二手摩托,天天风驰电掣于夏大花她们那个小镇。刘毛毛的车技甚至能飞越一条小沟,那时刘毛毛夸下海口,以后他也要骑摩托飞越长江或是黄河,成为新时代的摩托“小飞侠”。

那个时候,凡是刘毛毛开摩托路过的地方,都会鸡犬不宁,他甚至能把村里的一个个土山都夷为了平地。

有一次夏大花的妈妈在小河边洗衣服,刘毛毛骑着摩托车直接“飞”到了小河边,开口就道:舅奶奶,大夏花的暑假作业藏在哪里了,你待会儿回去找找,我拿给我哥儿们,让他们顺便帮我抄一抄。

夏大花的妈妈惊魂未定,毕竟到河边还是有个小坡的,起码要“飞”个几米。夏大花的妈妈缓了缓,后怕的说:毛毛,你骑车当心点,这要是骑到河里,麻烦了,这河可深了,捞都捞不到。

刘毛毛一脸淡定:没事的舅奶奶,你睁大眼睛看好了,我可以再“飞”一次,直接“飞”到河对岸。信心满满的刘毛毛刚准备表演,被夏大花的妈妈拉住了,连忙说:还是回家吧,我给你找找暑假作业。

后来夏大花的妈妈说,那一次,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病被吓出来了,后来的很多次,只要她听到刘毛毛的摩托声,都忍不住打颤。那是没准儿真有一天会把摩托车骑到天上的人啊,并且让夏大花离他远点,这早晚都是个闯祸精。

也许这就是青春期的骚动,刘毛毛骚动的让人烦躁,而相比之下,夏大花仿似没有青春期,埋头于题海,小镇做题家为的就是上个好高中,这在刘毛毛看来,夏大花的人生枯燥的没有一点波澜。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刘毛毛试图开导夏大花,人生应该是像他那样的。

后来,夏大花如愿上了重点高中,刘毛毛跟着他爸到工地上打工去了。刘毛毛的爸爸是个小包工头,刘毛毛在工地上偶尔搬搬砖,但总体而言,他爸是想让他往工程管理上靠拢,多少学点东西,不要成为“二流子”祸害社会。毕竟流里流气的刘毛毛这毫不省心的成长历程让他全家的脑壳嗡嗡疼,在可预见的未来,不惹是生非,就是菩萨保佑了。

当然,按照常理,刘毛毛觉得自己就是去搬砖的,但是他不觉得搬砖没有前途,他乐此不疲,在工地上开起了挖掘机,空闲之余跟着他老爸去谈生意,竟然真的在工地上呆了下来,并且一呆就是两年。俨然不是那个打架斗殴,爱唱反调的好斗“公鸡刘”了。这些改变是大家没想到的,大家都觉得,这真是菩萨保佑了。尤其是夏大花的姑妈,也就是刘毛毛的奶奶,她甚至激动的开始吃素了。转变后的刘毛毛,勤奋的一发不可收拾,业务能力与日俱增,甚至准备离开他老子,自己单干。并且刘毛毛预言,等夏大花吭哧吭哧读完大学,他刘毛毛或许已经成小老板了。

这话刘毛毛没有说错,夏大花上大学时,刘毛毛已经挖到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买了辆二手的桑塔纳风驰电掣的做起了钢材的生意。小皮包一夹,大背头一梳,成了家族里的成功人士,家里的长辈提到都会感慨:那小子,本以为是根鸡毛,没想到啊没想到,人还是要会混社会啊。

春节聚餐的时候,刘毛毛开着他那辆桑塔纳来到了夏大花家,看着夏大花那深度近视的眼睛,说了句:读书眼睛快读瞎了吧,有什么用,要么别读了,做我的小助理,跟在我后面帮我数数钱,我也适当分你点,这比你上大学要靠谱的多。

夏大花当然不屑,说了句:拉倒吧,跟着你混没前途,你缺少底蕴。刘毛毛当然反驳:底蕴是个什么东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夏大花觉得刘毛毛这思想境界已经太油腻了,没法交流。

当然刘毛毛也觉得夏大花那呆呆的样儿,除了会读书,其他啥也不会。大学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将来肯定又是大龄剩女一枚。刘毛毛甚至跟他奶奶偷偷说:奶奶,你看看大夏花,连化妆都不会,肯定没人要,以后没准儿还得指望我给她介绍男朋友呢。都说女大十八变,她怎么还那样,一副书呆子样儿。

当然,刘毛毛又被他奶奶给揍了。毕竟,在全家人眼里,夏大花从小到大就一直是好孩子,好孩子总是会有好出路的,好孩子是不需要家里人操心的,好孩子就是天选大孝子。

夏大花的四年大学也算是没有虚度光阴,带着些许头衔,几本证书,夏大花大学毕业了。刚毕业那会儿,顶着应届生的身份,倒是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什么都想试试,觉得做什么都能成功,只要肯努力,到处是机会,只要肯付出,必能成大事。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毕业后的夏大花,开始经历找工作,辞职,再找的死循环。迷茫的夏大花突然觉得,这个社会怎么不太好混?当初的那些抱负,不知道该怎样去实现,总弥漫着一些渐行渐远的忧伤。

夏大花学的是财务,起先觉得一天到晚跟数字打交道,太枯燥乏味了,于是乎第一份工作,夏大花找的是市场拓展,是个着重沟通的工作,想想应该不枯燥,但这第一份工作让夏大花累到怀疑人生。

那几年是教培的全盛时代,夏大花做的是校园拓展,整天在学校发传单,甚至晚上还要“扫楼”,偷摸着把海报带到学生寝室发。运气好,被学生翻白眼;运气不好,被宿管阿姨直接赶走。既累又委屈还没成就感,海报总不能扔垃圾桶吧,关键发出去的海报也没效果,每次听讲座的学生都寥寥无几。每次开完讲座深夜回到出租屋,夏大花都问自己:今天有收获吗?自己成长了吗?问着问着,自己就笑了,开始明白生活没那么容易,房租还是要继续交的。那段时间,夏大花经常听郝云的《活着》,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大头蝼蚁,然后泪流满面。

两年后夏大花辞职了,说来也搞笑,已经累到脱发了。拿着不是程序员的工资,得了程序员的毛病,还不如干程序员得了。虽然最终没做程序员,因为实在是学不会写代码,但是夏大花进入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起了线上推广。从线下到线上,不要出外勤了,天天网上冲浪,想想应该轻松些吧。确实没有了风吹日晒,但是网络推广如果没有持续的投入,单靠人力,发帖能发到眼冒金星,浏览量依旧少的可怕。每天盯着数据,焦虑的也掉头发。夏大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地铁里的植发广告能一直霸屏,原来这是抓住了打工人的痛点,属于精准投放。但是植发很贵,几乎按根计算,考虑到大部分打工人的收入,夏大花觉得假发广告更适合地铁投放。

一年后夏大花又离职了,这次倒不是自己主动的,是整个部门被优化了。互联网的初创公司也不容易,一旦没了风投,运营起来几乎举步维艰,据说程序员只留了两个,老板和开发,整个公司就留了三个,另一个是财务。夏大花想,要不自己还是做财务吧,自己就这个专业出来的,虽然没干过,但好歹学过,貌似财务工作还稳定点。但去哪儿做财务呢,对自己这个已经毕业三年,早就没了应届生的优势,而且还没财务入门的人来说,也是不容易。

于是,夏大花待业了,一待业就是半年。每天投几个简历,偶尔有面试,但是总觉得没有合适的。其间,虽然自己存了点积蓄,交完房租勉强能活下去,但如果继续没工作,那真的要捉襟见肘了。开口问家里要,那也是很难为情,毕竟已经是社会人了,就这样纠结着,夏大花的妈妈看不下去了,开始催着夏大花回家住,还可以省个房租。与此同时,夏大花的妈妈开始叨叨夏大花身边的同龄人了,谁谁谁结婚了,谁谁谁生孩子了,谁谁谁...生活似乎开始变得有些无可奈何起来。

夏大花想到了刘毛毛,夏大花不明白,从小就渣渣的不被大家待见的刘毛毛怎么就能混的这么起劲,混的这么风生水起,竟然已经开起了小公司。而她这个按部就班读到大学的人,却不知道该怎样在这个社会上立足了。人生有时候真是搞笑,很多原本以为的,到后来,往往不是那么回事。

夏大花的妈妈也就是刘毛毛的舅奶奶跟夏大花说: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好的工作,要么就去毛毛的公司先呆着,我跟毛毛说一下,让他给你留个位子,好歹先去他那儿学点东西,混社会他有经验的,让他先带带你。收起你那读书人的清高,可别小瞧人家毛毛,现在可是不得了的厉害。每每听到这些,夏大花都有种怀疑人生的感觉,那个从小调皮捣蛋的刘毛毛怎么就这么能耐了呢?

起先,夏大花就是不愿意去刘毛毛的公司,一是,夏大花觉得太没面子,从小就不待见刘毛毛的夏大花觉得,剧情反转太快,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让她接受不了。二是,夏大花怕刘毛毛笑话她,刘毛毛一直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不上杆子被打脸嘛。

但是不愿意归不愿意,夏大花终究还是去了刘毛毛的公司,究其原因,夏大花觉得,毕业了还啃老,那更没面子。甚至夏大花觉得她这个决定似乎还有些悲壮,真真应了那句:TO BE OR NOT TO BE...最终还是在生活面前,低下了头,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能当饭吃么?

对于夏大花的到来,刘毛毛也没显得过分热情,只是跟公司的人说:来来来,这位是我的小姑姑大夏花,大学毕业,来我这边先实习,大家都照着点。这不太热情的介绍,后来成了别人见夏大花的开场白:你是毛总的小姑大夏吧?

夏大花不得不承认,刘毛毛确实是一个做生意的料子,短短的几年时间就把一个几个人的小公司做大还开了分公司。当然这其间的艰辛也是不言而喻的,刘毛毛有一种超乎同龄人的圆滑和世故。也许是近十年在社会上打交道的经历,刘毛毛似乎有种“料事如神”的能力,对于做哪些业务能赚钱,刘毛毛有种天生的嗅觉,那几年虽然也有波折,但还是赚了不少。

创业催人老,望着自己那日渐圆滚的啤酒肚,刘毛毛开玩笑说:这就是工伤,老板的工伤老板自己承担。还是做员工好啊,到点下班,想请假就请假,想不干就不干。

夏大花倒是一脸认真的说:你这应酬也该节制一些,动不动上万上万的报销,即使公司吃不垮人也会喝垮的,你还年轻,好歹我也算你长辈,该说的还是要说说的,你不听的话,我就告诉你奶奶。

每每这时,刘毛毛总是一脸不屑,像极了小时候的那个叛逆少年,还会来这么一句:你再告状,我就捉麻雀放你家里去。关于捉麻雀,又是一段童年。

记忆中那是一个秋天,秋天的校园到处是落叶,每天不爱学习的刘毛毛都被夏大花指派到操场扫落叶。那时每个班级都有卫生包干区,无非就是扫扫落叶、拔拔草、捡捡垃圾。夏大花觉得,成绩不好的就应该去劳动。刘毛毛觉得,劳动最光荣,学习什么的才是浪费时间。于是,几乎每天刘毛毛都会带着几个小弟在班级的卫生包干区打扫卫生,躲避早读课。

一次刘毛毛捉到了一只麻雀,偷偷摸摸带回了教室,放在了桌肚里。麻雀倒是没叫,但是夏大花告状了。看着到手的麻雀飞走了,自己还被老师训了,那个气急败坏的,暗自发誓,不整倒夏大花,就不姓刘。

刘毛毛果然没让人失望,他带着几个小弟捉了七八只麻雀,偷摸着都放到了夏大花的房间。那是到现在想起来,夏大花都会头发麻的场景:房间里到处都是鸟屎,书桌上,作业本上、床上、甚至奖状上......那是让夏大花为数不多的崩溃,几乎哭了三天三夜,感觉到处都是鸟屎味。当然这也以刘毛毛被揍结尾了,但是到现在,只要三天不洗头,夏大花就会觉得自己的头发有股鸟屎味。

随着刘毛毛公司的快速发展,夏大花在刘毛毛公司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夏大花做的是财务,刚开始只是出纳,帮忙做做简单的账目。随着公司的发展,夏大花在财务上的业务也越来越精细,刘毛毛私下跟夏大花说:自家人管钱,我放心。

本来夏大花觉得《万万没想到》可能真的照进了现实,夏大花连台词都改好了:“大家好,我叫夏大花!万万没想到,在不久的将来我就可以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FO,成为白富美!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类似的路上一路狂飙,但万万没想到。

夏大花与刘毛毛的分歧出现在钱生钱的问题上。随着公司账目上的流动资金越来越多,刘毛毛觉得,反正有钱了,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投资,钱生钱,要赚大钱,就要有胆量,舍得投资,舍得下血本。夏大花觉得,踏踏实实做好公司的业务,钱虽然来的慢但也来的稳,毕竟钢材市场还是可观的,客源也稳定。这两人就这问题激烈的讨论过好几次。

后来,刘毛毛终于在股市大盘飘红,涨势汹涌的时候不再犹豫了,因为此时的钢铁生意已然不能让刘毛毛定下心来好好干。用他的话说,干这一行,他付出了太多,得到的回报却越来越少,还要溜须拍马,看人脸色,自己也挺累的。趁手上有点资本,玩点“轻”资产。只要遵纪守法,哪样赚钱不是赚。

刘毛毛跟夏大花说:咱也就投着玩,能赚到钱就接着玩,不能赚钱大不了就不玩,见好就收不就行了,瞧你那紧张的劲儿,还是需要锻炼。

但夏大花觉得这是原则上的问题,不是玩不玩的问题,股市的风险太大了,面对那么多的不确定性,夏大花是真害怕。夏大花害怕看着刘毛毛走火入魔,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毕竟摸爬滚打到现如今的刘毛毛,自信且自负,但凡他认准的事,没有谁能拦住他。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可控的,他了解这个社会,也了解自己。他自以为也了解股市,了解人性。

夏大花最终还是离开了刘毛毛的公司,不管刘毛毛怎样挽留,夏大花临走时说:我以小姑的身份告诫你,小心玩火自焚,股市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虽然不懂股市,但是虚的就是虚的,风险就是风险,规避不了。刘毛毛笑了,信心满满的说:等我再赚一把,我单独开个公司,让你直接当老总。

之后的刘毛毛和股市谈起了恋爱,好像谈的还不错,至少夏大花的妈妈常常抱怨夏大花:你要是当初不那么死脑筋,现在也给自己挣足了嫁妆,虽然现在拿的工资也不低,但能跟人家毛毛比吗?那简直天差地别。

刘毛毛确实风光了,甚至给老家修了桥铺了路。夏大花觉得,也许真的是自己当初太保守了,但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夏大花也安于了自己慢条斯理的现状,不想再去操太多心,毕竟人各有命,强求不来。相安无事的大家,过着平静如水,亦或热情如火的生活。夏大花听得最多的就是,刘毛毛又换新车啦,刘毛毛又买新房啦,刘毛毛又换女朋友啦。

对于这样一位像是开了挂的刘毛毛,夏大花也都习以为常了,好像有的人天生就注定了屌炸天。不管做什么,好像都能成点事,你可以说他运气好,而好运气又是很玄学的东西,很多人都碰不到。而刘毛毛确是为数不多的,夏大花见过的,运气挺好的那类人。

夏大花确实羡慕过刘毛毛,一直过得肆无忌惮,一个从小就不被看好的孩子,反而自立自强了起来,关键这人从来不听七大姑八大婆的啰嗦,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要知道,这是多么难得的品质。夏大花上了这么多年学,最难以应对的还是七大姑八大婆的那些苦口婆心。后来刘毛毛说,当七大姑八大婆开始说教的时候,你只要微笑着点头,少插嘴少接话,但最忌讳的就是反驳,千万不要反驳,这样聊天就会愉快的结束。果然,刘毛毛又说对了。

逢年过节的时候,夏大花,刘毛毛都会聚一聚,大家都是亲戚。每每都是刘毛毛高谈阔论,俨然一副看清局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范儿,大家对于如今这样一位喜大普奔的“活宝”也是赞不绝口,社会阅历也会给人增加一些底蕴吧。如今的刘毛毛虽然爱吹牛,但不浮夸,似乎没那么油腻了。关键,刘毛毛竟然开始看书了,鬼谷子是他的偶像,《周易》常年放在枕边,《孙子兵法》是他的谈资,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道,有的人选择慢车道,一条道一直开;有的人擅长开快车道,时机到了就超车;一直开的可能中途熄火,然后换了车道,超车的可能后面又回归了。但是,不管做什么选择,都会留下轨迹,这些轨迹最后汇成了各自人生的地图,从哪里开始,在哪里停下,在哪里重新出发,一切的一切,都是人生。

夏大花似乎也想明白了,她的人生就是按部就班,从小好好学习,当好学生,进提高班,上重点高中,考预期内的大学,读家里人帮忙挑选的专业,按时毕业,有一个相对体面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退休、帮忙带孩子...说起来波澜不惊,但这平淡的一路,也是有过热血的青春和小小的反叛,比如那个执意去外省念的大学,比如拒绝那个被安排好的婚姻...有过很多遗憾,但也庆幸没有亏欠自己太多...

也许刘毛毛的人生就是弯道超车,从小不学无术,当“坏”小孩,调皮捣蛋,不思进取,早早进入社会”搬砖“,不干家里安排的工作,做超出大家预期的事业,赚钱体面,但相对不稳定,然后不想结婚生孩子,只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直到不想干了直接退休...说起来波澜壮阔,但这看似风光的背后,也有过无尽的焦灼和后悔,比如被同行打压到窒息时的崩溃,比如那时不时涌现出的“为什么当初就不能多读点书”的悔意..有过很多遗憾,但庆幸也拥有过很多洒脱...

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种人,也就有了千千万万种人生。别人的人生,我们无法评判。把握好自己的人生,已然难得。这是夏大花在成为一个社会人之后领悟到的道理。成为社会人之后,刘毛毛还教了夏大花一个道理:读书还是有用的,要相信自己,只要自己不倒下去,天就不会塌下来。看来,社会这所大学,让刘毛毛学到了更多。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时间麻木的向前狂奔,头也不回。有些事情却发生的猝不及防,你以为是命运跟你开的小玩笑。但确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夏大花最后见到刘毛毛时,刘毛毛躺在了医院里,据说是开车的时候,不小心冲到了高速围栏。

本来刘毛毛觉得没什么大碍,感受不到疼痛,甚至在救护车上还跟家里打电话报着平安,谁曾想到医院检查后才发现,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没有任何征兆,刘毛毛就这样走了。据说,刘毛毛的最后一通电话是:赶紧把资金撤出来,老子不玩了。

夏大花不知道那几年风光无量的刘毛毛在股市到底混的怎么样,夏大花只知道刘毛毛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在外人看来,他好像就是天选之人,干啥啥挣钱。只觉得他会日进斗金,没想过他会倾家荡产。夏大花依稀记得,刘毛毛曾经不经意的开了句玩笑:以前是累死累活还亏钱,现在好了,轻轻松松就亏钱。也许那时,刘毛毛已经觉得有些事,可以适可而止了。但股市进去容易,出来难,总会有一些莫名的期待,让你觉得万一呢?谁知道呢?

后来,夏大花帮刘毛毛处理了那些曾经辉煌的产业,变卖了房产,补好了亏空,让每一个跟着刘毛毛混的人都没白跟。因为刘毛毛曾经说过,不管怎样,不能让跟着他混的人没饭吃,因为他们都有家要养,不像他,自己吃饱全家不饿。这些年没有昧着良心挣钱的刘毛毛,也没有昧着良心亏欠任何人。很多跟着他的兄弟,泪眼婆娑的跟夏大花说:大姑,刘总不该这样的,为什么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这样走了?

刘毛毛就这样走了,夏大花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恍惚中度过,她责怪过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关心一下刘毛毛。刘毛毛这些年真的过得开心吗?也许是开心的吧,毕竟那个意气风发的刘毛毛,从来都是“老子天下无敌”的模样,从来没见过他有过悲伤。也许姑妈在另一个世界,又要开始操心起来了,毕竟这么个大孙子来了,又要不省心了。

夏大花想起了,曾经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骑着摩托车狂飙的那个少年,迎着风,大声说:不好意思,我叫刘毛毛,撞死的老母鸡,我会赔的。没有人担心他会不承认,因为那个叫刘毛毛的少年,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不止老母鸡会赔,连压坏的庄稼他都会赔,只是有时赔的不是钱,而是让人啼笑皆非的其他东西,外加他的嬉皮笑脸。

想起那些一起成长的岁月,尽管互不待见,但留在记忆中的始终还是那个鲜活的刘毛毛。偶尔的偶尔,看到路边的麻雀,夏大花想:也许刘毛毛变成了一只自由自在的麻雀了,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要是高兴,他可能会去飞跃珠穆朗玛峰,这就是刘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