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几篇关于自由的旧日记
2020年2月3日大年初十，阴晴不定，湖北
晚上23:39收到短信通知：“您购买的2月22日重庆至巴黎的HU717航班已取消，请尽快……”
真是郁闷，虽然心里早有预料可能这趟旅程去不了了，但我就拖着，还抱着一丝希望，说不定疫情不那么严重，没过多久就能解封呢。梦想还是要有的。
什么时候可以自由走动呢？真是史无前例地、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了自由的重要性。如果有月光宝盒，我竟然邪恶地希望自己没有回来过年，也许吧……
（空行）
2020年2月29日星期六，阴，湖北
自从1月20日回家以来，已经在家闷了1个月零9天，感觉很复杂，但总的来说不喜欢这样的日子，特别像坐牢。
不开心，因为在家里除了懒散怠惰无聊，没有做别的事。并不是说没有办法做，而是在这样没什么盼头的日子里，连看书、写字、跑步这种稍微上进一点的事，都变得没心思做。没有盼头，才是最可怕的。
（空行）
2020年3月4日星期三，阴晴不定，湖北
又堕落地过了几天，除了帮家里做生意，没有别的举动。人生前不前，后不后，卡在那里像等死一样。架子上的商品一售而空，就连平时最不受待见的食品和生活用品，也陆续被抢购，有人连卫生纸都一次买三袋……
顾客里面有一波人天天在群里问候，他们是烟民。我们说烟草公司不开烟了，大家戒烟吧。
政策说生活物资可以售卖，老爸有通行证，想要去县城进货，因为供应商们不能送货。我很生气地阻拦，县城环境太复杂了，病毒又看不见，不能让他冒这个险，家里也不是揭不开锅。但他还是背着我去了，我更加生气，向妈发了一通脾气，说他们要钱不要命。她也很委屈，其实是老爸坚持要去，他在家也憋不住。我气归气，还是用花露水瓶装了消毒液，等爸回来，给他全身喷了个遍。他披着一件单薄的一次性雨衣，戴着一次性手套，模样很滑稽。
刚刚大学宿舍群里，晶晶宣布好消息，说昨日生了小宝宝，还说这是我们宿舍第五个宝宝了。我一想，唉，总共就六人，这话说得明明白白，就剩我了。她们乐此不疲聊着妈妈经，我就当看不到。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傲娇，总之她们说什么，我都不搭腔，只想做一名安静的单身狗。
（空行）
2020年3月7日星期六，晴，湖北
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油菜花都开了，我还在家里！
早晨在被窝里听见鸟儿鸣叫，本来是生机勃勃的声音，但我却软绵绵不想起床，没有动力起床，不知道起床干什么。这日子过得，把我的志气都磨灭了。
倒不是没有事干，要做的事情太多，又不想干，担心自己拼死拼活做了太多努力，最后世界末日了，哼，开个玩笑而已。没有别的，就是因为懒，刚好又有一个纵容我懒的环境。
我从抖音上学会了做馒头，妈竟然很喜欢吃。馒头有什么好吃的，竟然连续几天都想吃，但我还是挺骄傲的，她一说，我就屁颠屁颠又开始玩起面粉，一次比一次做得好。无聊嘛，学点新技能也是好的。
（空行）
2020年3月10日星期二，晴，湖北
已经3月10日了，依然还没有解封，简直没有什么希望可以抱。
今天连载了一章小说，节奏实在太慢了，如果在解封之前还没有连载完，恐怕出去后不会再有精力连载，这件事恐怕会悬空。所以到底什么时候解封呢？最近看的一本书叫《最好的告别》，里面说，人们对待时间的态度，取决于他们觉得自己还有多少时间。我是不是觉得我还有遥遥无期的漫长居家时间？
最近变得特别嘴馋，可能人在无动力状态下，也会副作用变得好吃懒做，变本加厉地增肥，太恶心了！我特别不喜欢不能控制自己的状态。
（空行）
2020年3月11日星期三，晴，湖北
感觉自己在渐渐变胖，所以每天傍晚会出去跑步。
现在这种情形，很少人在外面走动，连人们在门口和邻居闲聊，都会被防疫工作者劝开。听小道消息说前几天有人出门上厕所都被赶回家，还因此发生口角（可能不是因为上厕所而吵，而是因为无聊需要吵一吵）。但我每天跑步就很顺利，无人阻挡。也许我是在野外，没有群聚，而且还能理解成一种增强抵抗力的健康做法（关键是没碰巧遇上大喇叭宣传车）。偶尔有居民背着手站在门口，像看一个稀奇物一样看我跑过。小地方从没有人像我这样跑步，大概觉得我脑子可能有点不正常，吃饱了撑的吧。爸妈可能也替我觉得有那么点尴尬。
今天拖着拖着又5点了，昨天也差不多这个时间出去，跑着跑着就天黑了，回来时妈有异样的眼神，但只是淡定说了句“天都黑了”，她不多说，因为知道我需要借跑步获得微小的移动自由，我知道她是担心我。今天我照常说“我要去跑步了”，妈突然蹦出一句，“那刚好，你和你爸一起去散步吧”。我心里纳闷，我是去跑步，可没说去散步。但我感觉到，他们其实是担心我天黑了一个人在外面，只好拐弯抹角想这一招。也行，那就改散步吧。
我们往主街上走去，一路上都是“家乡的熟人们”，我却一个都不认识，只能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老爸也没圆滑到哪里去，人家问候我们“两父女出来走走呀”，他就笑呵呵点头回道“是是。您吃了没？”他向来不善客套言辞，除了跟人吹水以外。我遗传了他的基因，我们俩都希望最好一路都不要遇到“熟人”。
主街走完了，就到了我对“家乡”认知的边界，再往前我就完全陌生了。小时候那么贪玩也没跑来过这边，那时候觉得好远啊。老爸和我海阔天空瞎聊，聊这家破败的房子，那片种了菜的地，公路边开的花，远处的村落……我们没有刻意要找什么话题，就瞎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父女之间，从没有这样的机会瞎聊，倒也很惬意，我心里想着这辈子应该都会记得今晚的散步。跟爸聊天是愉快的，因为他从来不会像妈那样上升到主旋律，不会问我工作、男朋友、生活，他会吹水，还挺幽默。
“你看我们这多好，空气清新，环境好，你们大城市哪有这么好，吵吵闹闹，天天吸尾气。”他很得意，对这小地方十分骄傲。我一边嗤之以鼻，一边又不得不认同他。
我们在路边看到一棵长得像油菜花的植物，我觉得那就是油菜花了，他说那应该是菜心。
“你确定吗？但是长得像油菜花呢。”我随便问。
“嗯，应该是。”他随便说……
（空行）
2020年3月13日星期五，晴，湖北
今天一觉醒来，10点多，又睡到这个点了。
似乎每天醒来，都会有一些不一样，虽然还是在软禁中，但外界在一点一点变好、变忙碌，然而我却只能待在这里，过着懒猪一样的日子，好烦啊！
今天接到通知说后天可以开门营业，但是急于赚钱的人怎么会耐得住，今天就已经纷纷开门了，街上人流也变多了，似乎现在根本没有疫情一样。但是，也只让在县内溜达，根本还不让出省，出省的手续复杂到让人看都不想继续看下去。
（空行）
2020年3月15日星期日，阴晴不定，湖北
都已经3月15日了，还是没有开放，人真是快憋疯。
说有时间吧，又成天在帮家里做生意，不能干别的，说没时间吧，又还有大把时间浪费，总之就是没有做过什么正经事。
（空行）
2020年3月18日星期三，晴，湖北
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夏天，我还还还在湖北。
这几天很不愉快，一直在烦恼出省这件事。没办法出去，是一种特别无奈的状态。政府允许出去，但前提是要自驾出去，没有公共交通。我又没有车。
我又得罪老弟了，他有车，虽然是家里给他买的，但我就是不能开走。随便他了，不让开就不开，反正我也担心，鄂字车牌，开出去恐怕连高速都不让上吧，人见人怕。
我可不可以去租辆车，租上一个月，租到荆州解封了再还回来？费钱，别想了。或者死缠烂打找爸妈也给我买辆车？唉，做梦。
可不可以徒步去荆岳大桥呢？过了桥就出省了。查了一下，地图显示23小时，迫不得已的话，我就这么干吧！反正论徒步，我是专业的。但是去到那边，会不会又有人把我打发回来呢，然后还得徒步回来……悲催！
爸也帮我想各种办法回广州，但很可惜，都绕不过没车这个问题。
（空行）
2020年3月20日，晴，广州
今天终于回广州了，我的天啦，自由的空气！
这两天，我想了各种办法，差一点就要搭别人的私家车了，约都约好了，但我没有通行证，郁闷！那个申请通行证的流程，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根本就明摆着不希望我通过嘛！
高中同学不知道从哪扒来一个通知，说政府今天下午安排大巴送群众出省复工，我简直不能更高兴。我怕是假消息，还特意上网核实了一下，的确是政府出的明文通知，但咨询电话始终打不通，我决定去现场试试运气。老爸陪我火速东奔西走，盖完了所需的红章，凑齐了所需的材料，去候车点排队。
人真多，队伍真长，但车站根本不承认这事，叫我们找发这通知的人去，这就很乌龙了。现场纠结了一阵，大家渐渐摸到了其中的矛盾点，一辆车载客率不能超过50%，而价格又不能上涨，可想而知……但不管怎样，还是有一丝希望的，大家都在现场等着有关人员协商好。
老爸非要陪我在那等，太阳那么晒，他连个帽子都没戴，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有结果，我不忍。但我也打发不了他走，他很倔。他跟我分别排两条队，说这样更有效率，哪条快我就去哪条。我时不时回头看看他，又不敢多看，怕跟他四目相对。他一直那么高大，站得直挺，有精神头，什么情境下都没有颓意。他暴露在太阳下，晒得微微皱起眉头，眼睛盯着车站门口，捕捉哪怕一丁点的变化，比我还上心。那张脸上，没有不安，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我知道表面上是平静的等待，内里是羞涩的父爱。他舍不得我，但不会说出来。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