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柔性管理者

•賈母

1　豐於忠信，廉於才智

曹雪芹寫賈母史老太君時，慈禧這位老佛爺還未出現，所以賈母只能向歷史上尋，是大明號萬曆之母李太后嗎？萬曆是“多情公子”還是“混世魔王”，在張居正主持的十年，看不出來，但李太后能重用張居正，是救了大明號。

大明號在歷經正德、嘉靖、隆慶三朝，已腐敗到極點，張居正十年，是撥亂反正的十年；張居正的領袖才能，恰好壓制着無堅不摧的文官系統，但萬曆在張居正和李太后死去之後，自行管理，才知管治之難。

萬曆朝共四十八年，後面的三十八年，萬曆要自行負責，但文官系統總事事糾纏，萬曆沒有柔性執行能力，不能處理重複性工作，最後以怠工告終，索性凡事不作決定，到手下做錯，不知己意時，就任性處罰。沒有了方向的大明號，當外患一起，努爾哈赤出現，大明號就走上滅亡之路。李太后當年沒有下定決心，將萬曆廢了，是婦人之仁；張居正將自己家族托了“混世魔王”，自然全家覆沒，張居正的新政亦全軍覆沒。

回到北宋號王安石的新法，亦在宋神宗死後，由“女中堯舜”的高太后主持，高太后是宋神宗之后，宋哲宗之母。但宋哲宗是小孩，當年由高太后垂簾，保守穩健是高太后管治特色，起用司馬光等元老派，這些元老都是賢人，但“賢人政治”的特色是“豐於忠信”而“廉於才智”，是一大缺陷。

高太后看不清時代的需求，是北宋號的不幸；司馬光重用了蔡京，亦可見大人物無法拒絕奉迎，高太后見不及此，沒有設下補救之法，是標準“自己看不見”的問題所在。

2　最能說不

《紅樓夢》中最能“說不”的金釵，應是賈母的丫環鴛鴦。男性主子，賈母的長子賈赦要納鴛鴦為妾，出動妻子邢夫人去賈母處要人。即如要人事部去調鴛鴦到自己部門，邢夫人以賢淑之名，主動出擊，但鴛鴦一於“說不”，亦不顧後果。

因為賈赦揚言，賈母一死，鴛鴦沒有好日子過。在當時環境，鴛鴦於賈母死後，亦只有自己上吊，陪老闆去也。今日當然可以辭職不幹，萬事俱休，可見古今確有不同，但鴛鴦當然亦未料到，賈赦自己因交結外官，犯了大罪充軍，得赦回來，亦六十開外，有心無力矣，實在不必死。

所以，如何“說不”，亦是一種藝術。且看書中另兩位大主角，亦未懂真正溝通和“說不”的訓練。林黛玉還說是父母俱亡，孤立無援，要說只有向丫頭紫鵑說，平日又沒有良好人際關係，外祖母賈母說是疼愛，實則亦嫌她孤僻，又不健康。早知她“其壽不長”，所以明知賈寶玉和林黛玉，兩情相悅，亦要包辦賈寶玉和薛寶釵的婚姻，還由鳳姐貢獻一個“掉包計”。但林黛玉無意之中從傻大姐處知道殘酷的事實，但不去和賈寶玉溝通，反而“惟求速死，以完此債”（96回）。

大清時代，女性真慘情，王鳳姐亦如此。在全盛時代，人稱鳳辣子，表現是“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真是八面玲瓏。賈母一死，情形改變，鳳姐主持賈母大喪，家婆邢夫人處處阻撓，鳳姐氣得吐血，到病危，丈夫賈璉亦無體貼之言，鳳姐此時亦“只求速死”（113回），何以不能力爭到底？巾幗英雄亦失策。

3　賈母散餘資

《紅樓夢》中的賈府運勢，由賈母當媳婦到當太君的六十幾年，可說由盛而衰，到賈母八十三歲前，“舊庫的銀子早已虛空，不但用盡，外頭還有虧空”，加上地租亦“已寅年吃到卯年”，未來的現金進賬，亦早早用完，賈府是連一兩年都不能支持了。賈母為了救亡，翻箱倒篋，“將做媳婦到如今積攢的東西”，都拿出來，分派給賈赦、賈政、賈珍、王熙鳳和賈寶玉。

賈母這種分身家行為，一直流傳下來，連日本在二十世紀亦是如此。但到了二十一世紀，情況有所改變，2007年是1947年出生的第一批日本戰後嬰兒開始退休了，這一千萬人的黃金歲月開始後的行為如何，會影響往後的日本個人消費數字。

首先，戰後嬰兒的下一代，人口減少，即使如賈母要人人有份，為數不多，基本上可以少分一點。若本着“送子千金，不如傳子一藝”的精神，提供足夠高等教育即已足夠；加上日本遺產稅率高達百分之五十，留下太多，只是被抽了稅，不如留給自己花的心態，可以想像。再者，日本戰後嬰兒們，雖然由苦入甜，但終歸後一段是甜的，是慣於享受生活的。正如賈母所說，“福也享盡了”。

如今六十歲還年輕，還有二十多年的平均壽算，傳之子孫，還早得很。日本人五十五歲以上者，消費佔了總數的百分之六十，加上控制着百分之七十五的金融資產（高達十四兆日圓），是消費大族，如果這批戰後嬰兒在黃金歲月裡開始消費，旅遊、飲食、注意保健，而不必照顧二十一世紀的“花子族”、“摳老族”，世界大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