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韵遗珍:白石道人歌曲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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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唱白石詞

張麗真

文人藝術,包括書、畫、琴、歌,都有追求線條內涵的共性。筆墨下的線條,以輕重、徐疾、頓挫、虛實,勾勒成字,織絡成篇。歌唱的樂音,以吐字、行腔、氣息、節奏,繪畫文詞,建構樂章。

宋末張炎《謳歌旨要》對於詞唱之法,如吐字行腔,有謂「腔平字側莫參商,先須道字後還腔;字少聲多難過去,助以餘音始繞梁」;對於用氣,則有「忙中取氣急不亂,停聲待拍慢不斷;好處大取氣留連,抝出少入氣轉換」。崑曲大家俞粟廬在《長生殿.哭像》曲折跋後說:「此唐宋人論樂緒餘。元人及明季魏良輔、梁伯龍輩,洋洋數千言皆本於此。本朝乾嘉中,吳中葉懷庭先生得宋人歌詞法,亦本於此。」指出崑曲演唱之法,本於詞唱。明清曲家承接宋詞各種唱論,確立具體透徹度曲之道。明代曲家沈寵綏《度曲須知》中,有《出字總訣》、《收音總訣》;清代曲家徐大椿《樂府傳聲》中,則有《出聲口訣》、《五音》、《四呼》、《歸韻》、《收聲》、《頓挫》、《輕重》、《徐疾》等目;雖專為度曲所依,亦足堪作追索詞唱的參考。依字行腔的崑曲歌唱,建構於出字收音的口法,被採於氣息樂音的佈置。無論發聲共鳴的位置,行腔氣息的運用,都與文詞有直接的關係。較之於民歌、美聲的唱法,崑曲唱法無疑是演繹宋詞的最佳依據。詞唱不同曲唱,沒有綿長延宕的旋律,基本上都是一字一音;要在一個單音中,把字聲立體地呈現出來,切音法也就是不二之法,此亦沈寵綏所言「切法即是唱法」。至於曲家所論出字之法,是達至「字清」之要訣所在;至於收聲歸韻之法,則能使字字交代完整而無黏滯。氣息之虛實輕重,取於詠唱時之存氣、取氣、偷氣、換氣各法;至如文氣之呈現,則倚託於字聲之延宕收束。

白石道人詞,用字造句,千錘百鍊,風格清峻瘦逸,遒勁處無贅脂,婉約處有骨節。要在簡單的樂曲音節上,鋪展幽遠綿長的意韻,就必須逐字推敲,從勾勒字形開始,再衍至詞逗句韻,以臻詞情融於聲情的境界。以擬宋音詠唱宋詞,無疑最能體現文詞聲韻之美。是次錄音所用語音,俱依古兆申先生所研究的擬宋音,包括閉口音、入聲字等。如《暗香》中的閉口字「今」、「漸」,收音如遊筆收攏;入聲字「月」、「笛」、「玉」、「不」、「摘」、「卻」、「筆」、「得」、「竹」、「入」、「席」、「國」、「寂」、「雪」、「積」、「泣」、「萼」、「憶」、「壓」、「碧」等,則頓挫鮮明;這都是擬宋音詠唱所能呈現的聲樂效果,使歌唱語言的線條,一如毛筆下的各種筆法,豐富而鮮活。

今受命按古先生訂譜擬唱白石道人歌曲,謹以多年研習曲唱所得,索字音於口法,展樂音於行腔,與樂友琴簫板鼓相和,以今人想像,追前人意韻,雖或僅及皮貌,亦足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