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套装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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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阿多斯的外交手腕

達爾大尼央躺到床上,他並不想睡覺,而是想獨自一個人好好想想今天晚上他見到的和聽到的所有事情。

他天性善良,他對阿多斯首先懷有一種出於本能的喜愛,最後這種喜愛變成真摯的友誼。他原來以為會看到一個昏頭昏腦的酒徒醉倒在什麼肥料堆上,想不到看到的是一個智慧過人、精力充沛的人,他十分高興。他非常順從地接受了阿多斯對他一向具有的那種優勢的影響。嫉妒和失望會使一個心胸狹窄的人悲傷,可是他卻不是這樣,他只感到由衷的、真誠的高興,使他覺得他的談判充滿成功的希望。

然而,他又好像覺得阿多斯並不是在所有方面都是真誠坦率的。這個年輕人阿多斯說是他收養的,而和阿多斯是如此相像,是怎麼回事?阿多斯回到人間生活,他在飯桌上酒喝得那樣出人意料的少,這又是怎麼回事?甚至還有一件事,表面上看毫不足道,那就是格裡莫是阿多斯以前不能離身的,現在竟不在眼前,甚至幾次要談這件事的時候,他的名字阿多斯也避而不提,這一切叫達爾大尼央很不安。他不再得到他的朋友的信任了,要么就是阿多斯給拴在什麼看不見的鏈條上,要么對他的來訪事先得到了通知。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羅什福爾,想到他在巴黎聖母院對他說的話。羅什福爾會比達爾大尼央早一步到阿多斯這兒來過嗎?

達爾大尼央沒有時間再多做研究。他決定到明天找到答案。阿多斯巧妙地偽裝成只有這麼一點兒財產,說明他還想出頭露面,還有容易給喚醒的雄心。阿多斯思想敏捷,頭腦清楚,因此他比別的人能更快地受到感動。他會滿腔熱情地讚同首相的計劃,只要有需要,他天生的積極性便會加倍發揮出來。

達爾大尼央左思右想,儘管人非常困倦,還是睡不著。他擬訂起進攻的方案。雖然他知道阿多斯是一個難制服的對手,他還是決定明天吃過早飯以後開始行動。

不過,他在另一個方面也想到了,在一個新的陣地上,應該小心謹慎地前進,應該多花幾天時間觀察阿多斯和哪些人來往,應該注意他有了一些什麼新的習慣,應該千方百計地了解一切。他要利用和那個天真的年輕人一同練習擊劍的機會,或者趁一同去追捕獵物的時候,設法從年輕人的嘴裡得到關於阿多斯的這些年來的情況,使從前的阿多斯和今天的阿多斯可以連接起來,而這正是他不清楚的。這樣做不會困難,因為他這個教師在學生的心上和頭腦裡應該產生了影響。可是達爾大尼央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他立刻就意識到,萬一稍有冒失或者疏忽,他的活動就會給阿多斯的那雙有經驗的眼睛識破。

此外,還得提一下,達爾大尼央原來就準備好使用計謀來對付阿拉密斯的機智手段和波爾朵斯的虛榮心的,但是達爾大尼央卻對要使用轉彎抹角的手段對待阿多斯這樣一位心地光明、真誠坦率的人,心中覺得羞愧。他似乎覺得,如果阿拉密斯和波爾朵斯認識到他的外交手腕比他們強,一定會更加重視他;阿多斯呢,卻完全相反,只會瞧他不起。

“啊!為什麼格裡莫,沉默寡言的格裡莫不在這兒呢?”達爾大尼央說,“在他的沉默不語當中我也許能了解到許多事情,格裡莫的沉默不語能說明許多問題!”

這時候,府邸裡一切響聲都漸漸消失了。達爾大尼央聽見關門窗的聲音。在田野上傳來你叫我應的人聲,不一會兒以後就寂靜無聲了,狗也不叫了。最後,在樹叢深處的夜鶯連聲好聽地唱了片刻,也安睡了。在城堡裡,萬籟俱寂,只有他的房間上面響著單調均勻的腳步聲,他猜想那是阿多斯的臥室。

“他在走來走去,在思索,”達爾大尼央想,“可是思索什麼呢?這是無法知道的,別的事可能猜得出來,這件事卻不行。”

後來,阿多斯無疑也上床了,因為這最後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四周寂靜,加上疲勞,達爾大尼央終於支持不住,也閉上了雙眼,幾乎立刻就進入了夢鄉。

達爾大尼央不是一個貪睡的人。晨光剛剛照亮他的房間的窗簾,他就跳下床來,打開了窗子。他透過百葉窗仿佛看到一個人在院子裡轉來轉去,同時盡可能不發出聲音來。他一向有這樣的習慣,身邊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定要弄個明白。達爾大尼央不出一點兒聲音地留神望著,他認出了拉烏爾穿的紫絳色緊身外衣和他的棕色頭髮。

沒有錯,正是這個年輕人,他打開馬房的門,牽出那匹他昨天騎過的棗紅馬,裝上鞍子,套上籠頭,動作就像最熟練的騎士那樣迅速靈活,接著他把牲口牽出菜園右邊的小路,打開通向一條小道的小側門,把馬拉到門外,再把門關上。達爾大尼央從墻頭上看出去,看到拉烏爾在槭樹和刺槐的開滿花的下垂的樹枝下面彎著腰,像箭一樣走過去。

達爾大尼央在昨天就已經注意到那條小道是通向布盧瓦去的。

“嘿!嘿!”這個加斯科尼人說,“這兒的一位男子漢已經在做他的秘密事情了,我看他好像並不像阿多斯那樣憎恨女人。他不是去打獵的,因為他沒有帶武器也沒有帶狗。他也不是去完成一項使命的,因為他偷偷摸摸,怕讓人看見。他在提防誰呢?……是我,還是他的父親?……我已經肯定伯爵是他的父親……見鬼!這件事我就會知道的,因為我要完全告訴阿多斯。”

天色越來越亮。昨天晚上達爾大尼央聽到的接連消失的所有聲音,一個接一個又響起來了。樹上的鳥,棚裡的狗,田野上的羊,都叫起來了。停泊在盧瓦爾河的船顯得活躍起來,離開了河岸,順著水流漂下去。達爾大尼央就這樣待在窗口,他怕驚醒別人。後來,他聽到城堡裡的門窗打開的聲音,他最後一次把頭髮彎了彎,卷了卷小胡子,像通常那樣用他外衣的袖子刷刷他的氈帽邊,然後走出去。他剛跨過最後一級臺階,就看見阿多斯彎著身子,那個姿勢就像在沙地裡尋找一枚埃居。

“早上好呀,親愛的主人,”達爾大尼央說。

“早上好,親愛的朋友,晚上睡得好嗎?”

“非常好,阿多斯,您的床,您昨晚招待我的、使我一夜熟睡的晚飯,您再見到我後對我的熱情接待,都太好了。可是您在這兒這樣聚精會神地在看什麼呀?難道您也變成種植鬱金香的愛好者啦?”

“我親愛的朋友,您不應該為這個嘲笑我。在鄉下,一個人的愛好常常會改變,他最後會不知不覺地愛上在天主的注視下從土地深處涌現出來的美好事物,這些事物在城市裡大家是瞧不起的。我不安地看到我原來放在這個蓄水池旁邊的藍蝴蝶花今天早上全給踩碎了。這些花匠真是世界上手腳最笨的人了。他們牽馬出水池的時候,想必讓馬從花壇上踩了過去。”

達爾大尼央忽然微微笑了笑。

“啊!”他說,“您這樣認為嗎?”

他帶著他的朋友沿著小路向前走,在那兒印著許多腳印,就像踩碎藍蝴蝶花的腳印一樣。

“我看,這兒還有呢;瞧,阿多斯,”他冷冷地說。

“是的,腳印都很新!”

“都很新,”達爾大尼央重復了一遍。

“今天早上是誰從這兒出去的?”阿多斯擔心地問著自己。“是不是有一匹馬逃出了馬房?”

“這不大可能,”達爾大尼央說,“因為腳印非常均勻,非常清楚。”

“拉烏爾在哪兒?”阿多斯叫起來,“怎麼搞的我沒有看見他?”

“噓!”達爾大尼央帶著微笑,把一隻手指放在嘴上說。

“怎麼回事呀?”阿多斯問。

達爾大尼央講了他所看見的事情,同時留心地看他的主人臉上的表情。

“啊!現在我全都猜到了,”阿多斯微微地聳了聳肩膀說,“可憐的孩子到布盧瓦去了。”

“為什麼去那兒呢?”

“我的天主!是去了解小拉瓦利埃爾的情況。您知道,這個女孩昨天扭傷了腳。”

“您這樣以為嗎?”達爾大尼央不相信地說。

“我不僅這樣以為,而且我肯定是這樣,”阿多斯回答說,“難道您沒有看出來拉烏爾戀愛啦?”

“好呀!愛上誰了?愛上那個七歲的女孩?”

“親愛的朋友,在拉烏爾這個年齡,他的心裡充滿了感情,需要在某件事情上流露出來,幻想的或者現實的。好呀,他的愛情,一半是幻想的,一半是現實的。”

“您是在開玩笑!怎麼!是這個小女孩。”

“您沒有看見嗎?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小姑娘了,金黃色的頭髮閃著銀光,天藍色的眼睛已經顯得又靈活又憂鬱。”

“可是您對這種愛情是怎樣想的呢?”

“我什麼也不說,我只是笑,嘲笑他;可是這種初萌的感情上的需要是十分迫切的,這種帶著點傷感的愛情對年輕人來說味道是又甜又苦,因此常常好像具有熱情的全部特點。我,我記得我在拉烏爾這麼大的時候,愛上仁慈的國王亨利四世送給我父親的一座希臘雕像,當別人告訴我皮格馬裡翁的故事[238]只是一個神話的時候,我幾乎因為痛苦而發瘋了。”

“這是閑得太無聊幹出來的傻事。您沒有給拉烏爾找點事做做,他自己想法找事幹了。”

“正是這樣。所以我想叫他離開這兒。”

“這樣做倒很對。”

“當然;可是這會使他心碎的,他會像為了一次真正的愛情那樣痛苦。三四年來,在這段時期裡他自己也是一個孩子,卻習慣了打扮和仰慕這個小偶像,如果他一直在這兒待下去,總有一天會愛上她。這兩個孩子整天在一起幻想,就像一對二十歲的真正的愛人那樣,交談著許多嚴肅的事情。總之,這樣的現象叫小拉瓦利埃爾的父母親一直都覺得好笑,可是,我相信他們現在已經開始皺眉頭了。”

“真是孩子氣!不過拉烏爾需要散散心;趕快讓他離開這兒吧,否則,見鬼,您永遠造就不成一個男子漢的。”

“我想,”阿多斯說,“我要把他送到巴黎去。”

“是嗎!”達爾大尼央說。

他想交戰的時刻來臨了。

“如果您願意的話,”他說,“我們可以替這個年輕人安排一個好的前途。”

“是嗎!”阿多斯也這麼說了一句。

“我甚至想向您請教一件事,這是我頭腦裡想到的。”

“說吧。”

“您認為服役的時候到了嗎?”

“可是您不是一直在服役嗎,達爾大尼央?”

“我指的是現役。往日的生活難道對您一點兒也沒有誘惑力嗎?如果有一些真正的利益等待著您,您是不是很高興跟我和我們的朋友波爾朵斯在一起再建立我們年輕時代建立過的功績?”

“這就是您對我的一個建議!”阿多斯說。

“很明確,也很坦率。”

“為了再去打仗?”

“對。”

“站在誰的一方,反對誰呢?”阿多斯突然問,他的清澈和親切的眼光望著這個加斯科尼人。

“見鬼!您追的多緊呀!”

“特別是請您說得明確一些。達爾大尼央,請聽好。只有一個人,或者不如說,只有一種像我這樣的人能夠出力的事業,這就是國王的事業。”

“正是這樣,”火槍手說。

“對,不過我們事先講清楚,”阿多斯嚴肅地說,“如果您說的國王的事業指的卻是馬薩林的事業,那麼我們彼此就不再能諒解了。”

“我沒有說明確,”加斯科尼人顯得尷尬地回答說。

“好啦,達爾大尼央,”阿多斯說,“我們用不著比誰乖巧啦,您說話猶猶豫豫,吞吞吐吐,對我說明了您是從哪一個方面來的。這個事業,的確,大家都不敢大聲地承認。當人們為這個事業招兵買馬的時候,他們總是低垂著頭,嗓音含含糊糊。”

“啊!我親愛的阿多斯!”達爾大尼央說。

“嘿!您知道得很清楚,”阿多斯說,“我說的可不是您,您是大膽勇敢的人當中最杰出的一個。我對您說的是那個玩弄陰謀的意大利小人,那個一心想把他從一隻枕頭底下偷來的王冠戴到他頭上的偽君子,那個把他的黨叫做王黨的無賴,他竟敢派人把王家子弟送入監獄,而又不敢像我們的紅衣主教、偉大的紅衣主教[239]那樣殺死他們。他是一個每枚金埃居都要加以掂量的吝嗇鬼,雖然他很有錢,也把那些分量不足的金幣留下,生怕第二天賭錢輸掉。總之,大家都肯定地說,他是一個虐待王后的傢伙;不過,也活該王后倒霉!從現在起,三個月之內,他要給我們帶來一場內戰,目的是為了保持他的年金收入。您向我提議的就是這位主人嗎,達爾大尼央?太感謝您了。”

“天主原諒我!您比從前更性急了。”達爾大尼央說,“天長日久,不但沒有使您的熱血冷下來,而且它更加沸騰了。誰對您說他是我的主人,而且我要把他強加於您!”

“見鬼!”加斯科尼人心裡想,“可不能把我們的秘密告訴這個根本不想聽的人。”

“可是,親愛的朋友,”阿多斯說,“是些什麼建議呢?”

“我的天主!再簡單也沒有了:您在您的地產上生活,看來日子過得還不錯,好像很幸福。波爾朵斯大約有五六萬利弗爾收入;阿拉密斯總是有十五位公爵夫人在爭奪他這位教士,就像當年爭奪他這位火槍手一樣;他依舊是一個受到命運寵愛的孩子;可是我,我在這個世界上算得上什麼呢?我穿護胸甲和用水牛皮衣領有二十年了,一直給固定在這個下級的軍階上,沒有提升,也沒有下降,過著死氣沉沉的生活。總之,我成了一個死人!好呀!正當稍稍可以讓我轉轉運氣的時候,你們都來對我說:這是一個無賴!這是一個怪人!一個書呆子!一個壞主人!真見鬼!我同意您的看法,可是請您替我找一個好的主人吧,或者給我定期的收入吧。”

阿多斯沉思了兩三秒鐘,在這兩三秒鐘裡,他弄明白了達爾大尼央的詭計。達爾大尼央因為原來進攻得太快,現在在收兵,好遮蓋住他內心的活動。阿多斯看得很明白,剛剛對他的建議都是真的,只要稍微豎起耳朵聽聽的話,越講它們會越具體。

“好呀!”他想,“達爾大尼央是馬薩林的人。”

從這時開始,他變得特別小心謹慎。

達爾大尼央呢,也更加步步留神了。

“不過,總之您有一個想法吧?”阿多斯繼續說。

“當然。我原來想向你們幾位請教,打算做些事情。因為我們之間如果有這兩個人而沒有另外兩個人,就永遠不會完整。”

“這是真話。您對我說到了波爾朵斯;您有沒有說服他下決心去尋求好運氣?可是他的運氣已經很好了。”

“毫無疑問,他運氣是很好了;可是人生來如此,總是在渴望得到什麼東西。”

“波爾朵斯渴望得到什麼呢?”

“渴望成為男爵。”

“啊!是這樣,我可忘記了,”阿多斯笑著說。

“真是這樣嗎?”達爾大尼央想,“他從哪兒曉得這件事的?他在和阿拉密斯通信嗎?啊!如果我知道了這一點,就什麼都知道了。”

談話到這兒停了下來,因為拉烏爾正好在這時走進來了。阿多斯原來想稍稍責備他幾句,可是年輕人顯得這樣悲傷,他不忍心再說他,就想問他出了什麼事。

“是不是我們的小鄰居傷勢嚴重啦?”達爾大尼央說。

“啊!先生,”拉烏爾傷心得幾乎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她跌得很重,表面上看,腳沒有明顯的變形,可是醫生擔心她一輩子都要成跛子了。”

“啊!這太可怕了!”阿多斯說。

達爾大尼央本來想說一句開玩笑的話,但是看到阿多斯對這件不幸的事的反應,話到嘴邊,他忍住沒有說出來。

“啊!先生,特別叫我難過的是,”拉烏爾說,“就是這件不幸的事是我造成的。”

“怎麼是您呢,拉烏爾?”阿多斯問。

“當然是我,她不是為了向我奔來從那堆木頭上跳下來的嗎?”

“您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一個,我親愛的拉烏爾,那就是娶她做妻子來抵償您的罪過,”達爾大尼央說。

“啊!先生,”拉烏爾說,“您對一種真正的痛苦開這樣的玩笑,這很不好。”

拉烏爾需要一個人好盡興地哭一下,就回到他的房間裡去,一直到吃早飯的時候才出來。

兩位老朋友的友好的情誼並沒有因為早上的一場小小的爭論而有絲毫改變,所以這一頓早飯他們吃得津津有味,同時不時地望望可憐的拉烏爾,他傷心得滿眼全是淚水,幾乎吃不進一點兒東西。

早飯剛吃好,送來了兩封信,阿多斯非常仔細地看信,好幾次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達爾大尼央在桌子對面望著阿多斯看信,他目光敏銳,肯定自己毫無疑問地認出了阿拉密斯寫的小字。另一封信,是女人的筆跡,筆畫寫得很長,很潦草。

“我們走開吧,”達爾大尼央對拉烏爾說,因為他看到阿多斯希望一個人待一會兒,或許是為了寫回信,或許是為了要好好思考思考;“我們到擊劍廳去轉一轉吧,這會讓您散散心的。”

這個年輕人朝阿多斯看看,阿多斯看到這個眼光,就點點頭表示同意。

兩個人走進一間低矮的房間,在那兒掛著花式劍,面罩,手套,護胸,以及所有擊劍用的物件。

“怎麼樣?”阿多斯在一刻鐘以後走了進來問道。

“已經完全是您的劍法了,我親愛的阿多斯,”達爾大尼央說,“如果他能像您一樣沉著,我對他只有祝賀……”

那個年輕人呢,他顯得有點兒靦腆。他有一兩次擊中達爾大尼央的胳臂或者大腿,可是達爾大尼央有二十次刺到他的胸口。

就在這時候,夏洛拿著一封給達爾大尼央的十分緊急的信走進來,那是一個信使剛剛送來的。

現在輪到阿多斯在一旁偷看那封信了。

達爾大尼央看著信,絲毫沒有露出一點兒激動的樣子。他看完信,輕輕地搖搖頭,說:

“瞧呀,親愛的朋友,這就是當差的滋味了,您確實非常有理由不願意再服役。特雷維爾先生病了,隊裡面不能缺少我;因此我的假期完蛋了。”

“您回巴黎去嗎?”阿多斯連忙問他。

“我的天主,正是這樣!”達爾大尼央說,“可是您不也要去巴黎嗎?”

阿多斯臉上微微發紅,回答說:

“如果我去的話,我將非常高興看到您。”

“喂,普朗歇!”達爾大尼央站在門口叫喚道,“我們十分鐘以後動身,您給馬喂點燕麥。”

接著,他轉過身來對阿多斯說:

“我好像覺得在這兒缺少了什麼似的,我沒有再見到那個善良的格裡莫就離開了您,的確感到很遺憾。”

“格裡莫!”阿多斯說,“啊!真是這樣嗎?您沒有向我問起他的消息,我也覺得很驚訝。我把他借給我的一位朋友了。”

“誰能懂得他做的手勢呢?”達爾大尼央說。

“我希望能懂得,”阿多斯說。

兩個朋友親切地擁抱。達爾大尼央握住拉烏爾的手,要阿多斯答應,如果阿多斯來巴黎,一定來看他,如果不來,也要給他寫信,然後他上了馬,普朗歇總是那樣遵守時間,已經騎在馬上了。

“您不和我一起走嗎,”他笑著對拉烏爾說,“我要路過布盧瓦的。”

拉烏爾向阿多斯轉過身去,阿多斯用一個別人難以覺察的動作叫他不要走。

“我不去了,先生,”年輕人回答說,“我要待在伯爵先生身邊。”

“既然如此,我的兩位好朋友,向你們兩人告別了,”達爾大尼央最後一次握了握他們的手,“天主保佑!我們在已故的紅衣主教的時代每次彼此分手時總是這樣說的。”

阿多斯對他做了一個表示再見的手勢,拉烏爾對他行了一個屈膝禮,接著,達爾大尼央和普朗歇騎馬離開了。

伯爵目送著他們離去,一隻手放在年輕人的肩膀上,年輕人的身材幾乎和他一樣高。一等到達爾大尼央主僕兩人在墻後面消失以後,伯爵就說:

“拉烏爾,我們今晚動身去巴黎。”

“怎麼!”年輕人說,臉色都發白了。

“您可以去聖勒米夫人那兒代我向她告辭,同時您自己向她告辭。七點鐘我在這兒等您。”

年輕人彎腰行禮,他臉上的表情顯得既痛苦,又帶著感激,然後他走出去給他的馬裝上鞍。

達爾大尼央呢,他一走到別人看不到他的地方,就從口袋裡拿出那封信來,又看了一遍:

“立即回巴黎。

“朱·馬……[240]”

“信寫得幹巴巴,”達爾大尼央喃喃地說,“如果下面沒有一個附言,也許我還弄不懂這封信的意思呢,可是幸好有一個附言。”

他看了這個了不起的附言,它讓他忘記了信裡那句話的生硬的味道。

“附言:到布盧瓦,去國王的財務官那兒,告訴他您的姓名,並且向他出示此信,您將領到兩百皮斯托爾。”

“毫無疑問,”達爾大尼央說,“我喜歡這種文筆,紅衣主教的寫信本事比我原來以為的要好得多。我們走吧,普朗歇,我們去拜訪那位國王的財務官先生,然後再騎馬快奔。”

“奔向巴黎嗎,先生?”

“奔向巴黎。”

說完,兩個人策馬奔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