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思想的哲学诠释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一章 绪论

一、张载的生平

张载为“北宋五子”之一(1),是宋代儒学十分重要的复兴者与开创者(2)。根据《宋史·张载传》所言,他的思想是“以易为宗,以中庸为体,以孔孟为法”(3)。不过,张载的思想发展,实是几经转折而终归于儒。为了使读者更清楚张载学思历程的发展,本文以下先就张载的生平提出扼要的说明。

张载,字子厚,生于宋真宗天禧四年(公元1020年),卒于宋神宗熙宁十年(公元1077年),享年五十八岁。他的祖籍原属大梁(今河南开封),祖父张复曾于真宗朝中任集贤院学士,父亲张迪则于仁宗朝内任职涪州知事(今四川涪陵),而卒于任内。因张载及其弟张戬(字天祺,公元1030—1076),年纪皆幼,不堪返乡路遥,遂迁居陕西凤祥县横渠镇(今陕西郿县)。其后,因张载晚年于此讲学,所以学者称他为“横渠先生”。又由于张载及其弟子多为陕西关中人,是以其学派又称为“关学”,列于濂洛关闽四学派之一。

依据吕大临(字与叔,公元1045?—1092?年)所写的《横渠先生行状》(其后简称《行状》)可知(4),张载少时,志气不群,无所不学。由于他与喜好谈兵的焦寅为友,故受其影响,也对兵事产生浓厚兴趣。仁宗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西夏入兵侵占洮西之地。当时二十一岁的张载(5),曾上书向正在西北地区主持军事任务的范仲淹(时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表达欲结合同道,以武装收复失地的意愿。范文正公见张载资质不凡,日后当能成大器,因此责之曰:“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6)他并赠张载《中庸》一书,而劝勉张载学儒家之理。然而,张载虽遵循范仲淹之教,打消以兵事建立功名的志向(7),转而勤读《中庸》,也甚爱《中庸》之言,却仍感不足。根据《行状》所载,张载又“访诸释老之书,累年尽究其说,知无所得,反而求之六经”(8)。由此可知,张载其后的学思发展,并非直接全盘接受儒家思想,而是历经出入佛、老的转折,而终归于儒(9)

仁宗嘉佑年(公元1056—1063年)初,张载在京师(开封)坐虎皮讲述《易经》,而且“听从者甚众”(10)。在这段期间中,张载遭遇学术思想上的另一次重要转机,也就是他与程颢、程颐这两位表侄,共同讨论《易经》的义理。由于张载认为二程兄弟对于《易经》的理解,比自己更为精淳,因此撤坐辍讲。此后,藉由与二程论学的机会,张载对于儒学的领会也日益精进(11)。仁宗嘉佑二年(公元1057年),张载三十七岁,登进士第,历任祁州(今河北安国县)司法参军,迁丹州(今陕西省宜川县)云严县令,《宋史·张载传》记载他的施政方针为:“政事以敦本善俗为先,每月吉,具酒食召乡人高年会县庭,亲为劝酬,使人知养老事长之义,因问民疾苦,及告所以训戒子弟之意”(12)。足见张载勤于政务,重视体察民间疾苦。尤其可贵的是,他力行儒家德治的施政理念,实际达到敦本善俗的功效。英宗平治四年(公元1067年),张载四十八岁时,又迁调著作佐郎,签书渭州(今甘肃省平凉县)军事判官公事。在渭州时,张载受到环庆经略使蔡挺(字子正,公元1014—1079年)的信任与器重。因此,关于军府之政,不论大小事,蔡挺均时常向张载咨询。《与蔡帅边事画一》一文,就是张载于此时所撰写(13)。期间,张载还曾劝服蔡挺提出数十万军资以救济灾民,并且提出“戍兵徒往来,不可为用,不若损数以募土人为便”(14)的建议,发挥儒家经世安民的理想。

神宗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张载五十岁时,御史中丞吕公著(字晦叔,公元1018—1089年)向宋神宗推荐张载“有古学”(15)。神宗当时欲推行新政,不仅起用王安石为执政,且求贤若渴,旋即召见张载,并询问为政治世之道。张载回答曰:“为政不法三代者,终苟道也”(16)。神宗闻之大悦,欲委任张载军政要职。不过,张载表示自己刚从外地调回京师,尚不清楚朝廷所推行的新政,故请神宗暂待一段时日再作安排,才能确实的为朝廷贡献己力。神宗亦同意张载的看法,因此先任命张载为崇文院校书。当时,王安石试图以古礼为基础推行新政,而张载也重视古礼,所以,王安石曾征求张载对于新政的意见。张载对曰:“朝廷将大有为,天下之士愿与下风。若与人为善,则孰敢不尽!如教玉人追琢,则人亦故有不能”(17),他一方面认同朝廷改革的决心,另一方面也含蓄地表示,他并不认同王安石强迫其他有能力为经世济民献力者,均须顺从新政的做法。也因此,张载与王安石的分歧日多,而得不到发挥所长的机会。不久,王安石便以处理明州(今浙江庆元)的狱案,把张载外调浙东去审理苗振的贪污案件。虽然,吕公著与程颢都认为张载以道德进,不能使之治狱,而反对这项任命。不过,此事仍按王安石的安排进行。次年,待任务完成后,张载虽返回朝廷,但因为其弟张戬多次上书批评王安石的新政,而遭贬,这使得张载更感不安。所以,在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时,张载便辞官返回故居横渠镇。

此后数年,张载依靠数百亩田地的岁收,在故乡过着耕读的生活。经济上虽不富裕,但他却能安然自得。关于这一点,可以从他的诗作中得见。《土床》曰:“土床烟足䌷衾暖,瓦釜泉干豆粥新。万事不思温饱外,漫然清世一闲人。”(18)不难看出,张载诗中洋溢出儒者安贫乐道的生命情调。实则,这段期间也是张载学思发展最为精进,并完成大量著述的时期。《行状》对张载此时生活的描述为“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中夜起坐,取烛以书,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息,亦未尝须臾忘也”(19)。张载哲学思想上的代表著作《正蒙》,就是在这段时期内得以完成(20)。除了读书、著述之外,张载也勤于讲学,他以“知礼成性,变化气质”之道作为教学的指导方针,并以“致学成圣”作为期勉学子向学的目标。此外,他一方面积极推行古礼,以收移风易俗之效,另一方面则“论定井田、宅里、发敛、学校之法,皆欲条理成书,使可举而措诸事业”(21)。由此可知,张载并非象牙塔里的学者,而是想要极力将自身所笃信的儒家思想落实于民生日用之中。因此,他才会通过礼教与井田制的推行(22),尝试证明儒家理想是真能达到经世济民的实效。

熙宁十年(公元1077年)春,秦凤(今甘肃天水)路帅吕大防(字微仲,公元1027—1097年)举荐张载,表示:“张载之学,善法圣人之遗意,其术略可措之以复古,乞召还旧职,访以治体”,张载时年五十八岁。神宗再度下诏召张载至京师,并授以同知太常礼院。此时,张载的肺病已经相当严重,但他表示:“吾是行也,不敢以疾辞,庶几有遇焉”(23),仍远赴京师,期望为天下贡献一己之力。然而,当张载回到朝廷时,尽管是“公卿闻风慕之”(24),但却未有能深入理解与认同张载的理想者。加上张载虽在礼院任职,却与礼官议礼不合(25),而此时身体的病况更加严重。所以,不久便辞官返乡。在归途中,张载曾路过洛阳与二程兄弟重逢。但是,行经临潼,他的病情加剧,终未及返回陕西,便病逝于临潼馆舍。时为熙宁十年十二月,享年五十八岁。

张载过世时,身边只有一外甥陪伴,且囊中索然,无以为敛。直到次日,张载在长安的弟子闻讯赶来,才能顺利安排丧事。其后,门人奉柩归殡,皆用古礼治丧,以终张载之志(26)。南宋嘉定十三年(公元1220年),宋宁宗赐谥“明公”,其后追封“郿伯”,从祀孔庙。

二、张载的著作

张载的著作现存可见者有:《正蒙》、《西铭》、《横渠易说》、《经学理窟》、《张子语录》、《横渠先生文集》以及《张子全书》等,共计七种。此外,张载著作中已佚或不详者,则包含:《诗说》、《横渠张氏祭礼》、《礼记说》、《横渠春秋说》、《信闻记》、《横渠孟子解》、《张横渠注尉缭子》、《张横渠崇文集》、《杂述》与《张载集》(27)等,共计十种(28)。现就张载著作中今存可见的文献资料,扼要介绍如下:

《正蒙》(或作《正蒙书》)一书,虽是张载思想的代表作,但却是由其门人苏昞(字季明,生卒年不详)所编辑完成。在《正蒙·苏昞序》中,有以下说明:

先生著《正蒙》书数万言。一日,从容请曰:“敢以区别成诵何如?”先生曰:“吾之作是书也,譬之枯株,根本枝叶,莫不悉备,充荣之者,其在人功而已。又如晬盘示儿,百物具在,顾取者如何尔。”于是辄就其编,会归义例,略效《论语》、《孟子》,篇次章句,以类相从,为十七篇。

由引文可知,《正蒙》虽是由张载亲手写作而成,但却是经由苏昞分为十七篇,并订定次序。苏昞对于其师的这部思想结晶十分推崇,因此试图仿效《论语》、《孟子》的编纂方式编订《正蒙》。但这样的编辑方式,是否能合于张载的意愿?从前引可知,苏昞曾经在张载生前请示过其意见,不过张载对于苏昞的编辑计划,却并未明确表示赞同与否。或许也因此,直至张载过世后十三年,苏昞才将分为十七篇的《正蒙》印行于世(29)。《正蒙》一书的名称,是张载依据《易说》对“蒙”卦的阐述,进一步发挥而有(30)。所谓“正蒙”,正是《易经·蒙卦》所谓:“蒙以养正,圣功也”,亦是张载在《正蒙·中正》所言:“使蒙者不失其正,教人者之功也。尽其道,其惟圣人乎。”(31)关于《正蒙》的重要注解本,最著名的当属清儒王夫之(字而农,公元1619—1692年)的《张子正蒙注》。此外,明代尚有刘玑撰写的《正蒙会稿》四卷,高攀龙集注、徐必达发明的《正蒙释》四卷,吕柟所作的《张子钞释》六卷(此为吕柟《宋四子钞释》二十一卷中的一部分),以及韩邦奇撰写的《正蒙拾遗》一卷。清代则有李光地《正蒙注》二卷,张伯行所作《张子》一卷(此为张伯行《濂洛关闽书》中之一部分),以及王植所写的《正蒙初义》十七卷等(32)。明代所编的《张子全书》,与公元1978年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的《张载集》点校本中,均有收录此书。

《西铭》(或作《张子西铭》)原是《正蒙·乾称》的首段,朱熹在《张子全书》的注解中记载:“(横渠)尝于学堂双牖,左书砭愚,右书订顽。伊川先生曰:是启争端。改曰东铭、西铭。”由引文可知,张载本将《正蒙·乾称》的首段与末段,分别书于学堂左右,一方面表明自身学问旨趣,另一方面,也作为期勉学人之用。后因程颐考虑“订顽”与“砭愚”这两个名称,恐引起不必要的争端,所以将“订顽”改为《西铭》,而将“砭愚”改为《东铭》。不过,《东铭》与《西铭》虽皆为张载同时期的作品,程颐却认为这两篇作品有明显的高下之别,仅大力推崇《西铭》(33)。例如,程颢曾赞许张载所作的《西铭》,曰:“《西铭》,某得此意,只是须得子厚如此笔力,他人无缘做得。孟子以后未有人及此。得此文字,省多少言语。要之仁孝之理备乎此”(34),而程颐也表示《西铭》是:“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自孟子后盖未之见”(35)。二程虽并不满意《正蒙》(36),但却认为《西铭》最能彰显儒家“仁孝之理”,且其精纯是“秦汉以来学者所未到”(37)。所以,二程将《西铭》视为张载最能彰显儒家义理的代表作。在明朝所编的《张子全书》中,有收入此书。

《横渠易说》(或作《易说》、《横渠先生易说》),是张载早年研究易学的成果,也是其后《正蒙》一书的基础。张载试图以气论阐述儒家义理的想法,在本书中已经可以窥见一二。或也因此,张载并不是以一个经典注解者的身份,忠实地比对各类注本,以推敲、注解《周易》中的每一个字。他反而像是以一个经典诠释者的身份,极力探寻《周易》中的一贯之道,并将此奉行为儒家天人合一思想的义理根基。所以在《易说》中,张载是有选择性的对《周易》经传中的辞句加以注解诠释(38),例如,在《系辞》、《说卦》、《序卦》,以及《杂卦》等篇中,他并没有全载经文,仅载有注解的经文。在注解篇幅上,他特别以详尽的注解显示对《系辞》的重视(39),而对于《序卦》,或《杂卦》的注解,则相对简略许多。在《郡斋读书志》、《宋史·艺文志》以及《文献通考》中,均有著录此书。明代所编的《张子全书》,与公元1978年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的《张载集》点校本中,均有收录此书。公元2004年,丁原明先生则在《张载集·横渠易说》的基础上,作有《〈横渠易说〉导读》一书(40)

《经学理窟》(或作《横渠先生经学理窟》),其内容包含:《周礼》、《诗书》、《宗法》、《礼乐》、《气质》、《义理》、《学大原》、《自道》、《祭祀》、《月令统》、《丧纪》等篇。在此书中,张载不仅广泛探讨儒家的重要经典,也提出“心解则求义自明,不必字字相校”(41)的经典诠释态度。虽然《近思录》并未提及张载曾作此书,但在《郡斋读书志》以及《郡齐读书志附志》中,均有著录此书(42)

《张子语录》(或作《横渠先生语录》、《横渠语录》),当是张载历年讲学的内容,由其门人或后学整理、纪录而成。根据张元济在《张子语录跋》中的陈述可知,《宋史·艺文志》、《马氏经籍考》,以及《陈氏书录解题》均不载此书,仅在《郡齐读书志附志》中,著录有《横渠先生语录》三卷。明代所编的《张子全书》所收入的是明人吕柟的《语录抄》,而非宋本《张子语录》。相较于《张子语录》,《语录抄》的内容并不完整,而且其末有六节,是《张子语录》及宋刻《诸儒鸣道集》所无,张元济怀疑是明朝人所增益(43)

《张横渠先生文集》(或作《横渠先生文集》),此书收入张载的书信文章等。明代所编的《张子全书》所收入的是《文集抄》。现存最早可见者,为清代的刻本。清人张伯行所编的《正谊堂全书》,有收入《张横渠先生文集》十二卷。

《张子全书》是张载著作的通行本。但是,此书最早是由何人所编的问题,过去较少人留意,《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也表示“此本不知何人所编”(44)。在《张载的思想和著作》中,张岱年先生曾详加探讨这个问题,他表示《张子全书》是由明万历年间沈自彰所编纂。明末徐必达刻《张子全书》,是在沈自彰之后(45)。不过,胡元玲先生则认为,通过版本目验及考证,张岱年先生之说并不正确,《张子全书》最早的版本,应该是明万历三十四年(公元1606年)的徐必达刻本(46)。《张子全书》所收录的内容包含:《西铭》一卷,《正蒙》二卷,《经学理窟》五卷,《易说》三卷,《语录抄》一卷,《文集抄》一卷,又《拾遗》一卷,又采宋、元诸儒所论及《行状》等作为附录一卷,共十五卷。《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批评此书“名以‘全书’,殊为乖舛”。其理由是《张子全书》所收录的张载著作,除《易说》与《西铭》以外,与史志卷数皆不相符。并且在此书中所收录的《语录抄》与《文集抄》,皆是“抄”而非全本。

至今为止,1978年北京中华书局所点校出版的《张载集》,是今日研究张载思想最完整可靠的文献资料。此书是以《张子全书》为基础,进行补充与校勘。在篇卷安排上,《张载集》与《张子全书》略为不同。在《张载集》中,将《西铭》归于《正蒙》,并删去朱熹注,而将《易说》列于《正蒙》之后,且更名为宋代目录所称的《横渠易说》。其后为《经学理窟》,再次则为《语录》。又由于《张子全书》所收录的《语录抄》,在内容上并不完整,因此,《张载集》不采用《语录抄》,而采录了宋本《语录》,补足《张子全书》不足之处。在《文集》部分,则是参考了《宋文鉴》,且改称《文集佚存》。在本书中的引文,均依据《张载集》,凡衍误的字句以圆括号“( )”标示,而补脱与改正之字句,则以方括号“〔〕”标示。

三、本文研究的旨趣与方法

张载思想历来以难解著称(47),这一方面是出于他独特的行文风格(48),更重要的则是,张载虽志在承继孔孟圣贤之学,却试图另辟蹊径,在孔孟罕言的气论基础上(49),证成儒家“天道性命通贯为一”的义理架构。如此一来,往往使得其后的思想家,在诠释张载思想时,形成理解上的滑转与割裂。最显着的例子即在于,尽管多数学者都同意“气论”是张载哲学中最为突出的部分,也认为“礼学”是张载儒学思想中,不可被切割的一环。但是,对于“气论”与“礼学”在张载思想中的关联,却历来缺乏专题性的说明(50)。同样的情况,也见于“气论”与“人性论”、“教育观”以及“生死观”等议题的探讨上。基于此,本文的研究要旨有二:其一,针对当代学者有关张载气论研究的一些争议性课题,试图予以澄清与重释。其二,尝试说明张载气论与其思想各部分间(例如,人性论、教育观与生死观等)的关联。

由于近代西方哲学对于方法论的重视以及运用上的进展,当代从事中国哲学研究的学者,也已逐渐开始使用不同的研究方法来处理各类题材(51)。然而,诚如前辈学者所指出,任何研究方法本身都有其局限性,尤其在援引西方哲学的研究方法时,则更加必须注意中西文化思想的差异,以避免堕入了方法论的陷阱之中(52)。依此,吾人当留意,方法论的使用本在清晰、明确地陈述论题,以及为论述找到可信的立基,而非成为理论内容的局限、枷锁。所以,在研究方法上,本文尝试透过思想史的省察与文献分析等程序,要求所有的论述都能还原到文献脉络中来说明,由此避免断章取义式的推论,并且也要求将张载思想的整体理解,置于他所承继的儒学传统以及时代课题中。基于此,本文所期许的研究成果,能一方面突显张载思想内在逻辑的整体性,另一方面也决不忽视思想史研究所建立的相关结论。

依据研究方法的规范,本文的主体架构基本上是按照下述的构想来订定:在第二章《张载“太虚即气”说辨析》(53)中,主要透过探讨当代学界对张载“太虚即气”说的争议,以厘清“太虚”与“气”概念,在张载气论中的意义与关联。由于“太虚”与“气”是张载思想中最核心的概念,若是不能明确的澄清二者间的关系,将不仅使得吾人难以精准掌握张载气论的全貌,也可能连带的使吾人对张载人性论、礼学、教育观以及生死观的讨论陷入暧昧模糊的窘境。如此一来,将很难对张载哲学有整全的理解。依此,本文不仅重新回顾当代张载研究对“太虚即气”说的不同诠释(本文主要集中于“唯物说”、“体用圆融说”以及“虚气不二说”),也试图在唐君毅先生“虚气不二说”的诠释基础上,进一步澄清太虚与气乃是“一而有分”的关系。

在第三章《张载与庄子气论比较》(54)中,透过对比庄子与张载气论的异同,一方面勾勒出张载是如何在气论的基础上,阐述儒家的形上学、修养论以及生死观。另一方面则指出:尽管在概念语言的使用上,张载的气论得助于庄子甚多,但是,张载并未背离孔孟儒学的义理脉络,陷入“以庄解儒”的困境。基于此,本文从三面厘清庄子与张载气论思想的异同:其一,就气化论而言,二者虽均将“气”视为万有之本然,且以气之聚散流转说明万物之死生存亡。但是,庄子乃是透过气论试图解消人在价值观上的封闭与局限,重归天地人我的自然和谐。至于张载,则是采用气论驳斥佛老天人二判之说,证成儒家天人合一之理。其二,就修养论而言,虽然二者皆认为“气”可呈显德性生命,而非纯生理之气。但是,在实践工夫上,庄子气论着力于扫除心知障蔽,由此恢复心之明觉与性之素朴。至于张载,则是透过“变化气质”的工夫,挺立人的道德良知,证成儒家天人合德的价值理境。其三,就生死观而言,二者虽然都以气化流行说明人之死生存亡,并且均认为悦生恶死的行为,是达道者或有德者所不取。但是,庄子通过气论旨在教人超越世俗悦生恶死的执迷,以回归自然和谐的美好。至于张载,则是由道德义理的承担而言生命的不朽。由以上三点可知,张载与庄子在概念语言的使用上有相通之处,但是,在学说内涵上,却有不同的关怀与走向。

如果说本文的第二、第三章主要在尝试厘定张载气论的实际内容。从第四章开始,则是将论述的重心依序放在张载是如何在气论的基础上,阐述其人性论、礼学、生死观以及教育观。换言之,本文旨在探讨:张载是如何以气论统摄其儒学思想的各个部分。

在第四章《张载对孟子人性论的承继与开展》(55)中,本文一方面旨在说明:张载是如何以气论为基础,承继且开展儒家以人之道德性为核心的人性论思想。另一方面,则是透过比较孟子与张载人性论之异同,指出张载对孟子人性论有哪些承继与开展。基于此,本文不仅从“气化生物”的造化历程论述至张载何以将人性区分为“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而且从以下三方面指出张载对孟子人性论的承继与开展:首先,就性善论而言,张载承袭了孟子以“人性即为人之道德性”的思想。至于张载在论述上有进于孟子者,则在于他不仅从气论上提出“性者万物之一源”的主张,指出人与万有皆具备根源于天的内在道德性,也透过禀气厚薄,说明为何仅有人能超越气质之限制,自觉地实践自身内在之道德性。其次,就“人何以为不善”的议题上,张载不仅承继孟子的观点,否认“恶”在人性中有独立自存的地位,并且主张人之良心的陷溺使内在道德性未能彰显,是人何以为不善的关键原因。至于张载透过个体之禀气厚薄清浊,说明人在道德实践活动中的差异性(例如,有些人较容易为习气所限,而流于恶),则是他对孟子人性论的开展。最后,就“人如何复显其善”的议题上,张载承继了孟子“寡欲”以及“存养扩充”的主张。但是,他更进一步将其统摄于“变化气质”的实践工夫中。由此可知,张载并非一成不变的传承儒家人性论,而是在气论的基础上,证成“天道性命通贯为一”的儒学义理架构。

在第五章《张载哲学中的“理”与“礼”》(56)中,旨在探讨张载礼学的形上基础。本章是作者针对张载礼学所作的第一篇研究成果(57)。鉴于当代张载礼学研究多半集中于归纳整理张载文献中曾论及“礼”之文句,却忽略将张载礼学研究带入张载哲学的整体架构中思考的问题。本章尝试探讨的哲学课题是:设若张载已然肯认天地间存在着规范万有的价值理序,而又将“礼”视为人间规范的准则。那么,在张载思想中,价值理序(理)与人间规范准则(礼)间,若非彼此独立互不相涉,则理当存在着系统性的关联(58)。然而,若将“理”与“礼”视为两套各自独立的价值理论,则显然背离张载哲学所强调的“本末上下,贯于一道”(《张子全书·范育正蒙序》)之思想风格。因此,在张载思想中,“理”与“礼”之间,理当存在着系统性的关联。现在的问题是,他如何将规范人间价值之“礼”收摄于形上之“理”中论述,并由此证成天人合一的主张。此为本章所主要讨论者。

在第六章《由张载生死观反思当代生命教育议题》(59)中,旨在透过张载的生死观探讨近来学界所十分关心的生命教育议题。由于儒家哲学向来展现出关怀时代脉动的实践精神,因此,本书除了前述几章着重于对张载思想的分析讨论外,在本章中,也试图透过张载思想回应“生命教育”相关议题,由此彰显张载思想的现代意义。必须说明的是,由于目前学者间对于“生命教育”的实际内容还欠缺整合一致的共识,而且在张载相关文献资料中,并未直接提及“生命教育”。若是不顾各家论述在生命教育议题上的根本差异,而轻率的采用有利于本章论述的观点,则可能遭到断章取义的质疑。至于任意撷取张载的文句以附和本文的论点,更恐陷入扭曲张载思想的困境。所以,在论述的程序上,本文采取下述的步骤:首先,尝试从生命教育相关资料中,归纳出两项生命教育研究中的重要议题,即对“死之必然的认识”与对“生命意义的探寻”。其次,回归张载文献资料中,整理出张载对这两项议题的思想观点与相关论述。基于此,本文依序探讨张载是如何从气论的角度,说明生死现象的必然,而由此将目光焦点转向强调道德生命的不朽。并且以“变化气质”的修养工夫,作为将张载思想落实于生命教育的参考。

由前述各章简介可知,本文尝试说明:设若张载思想是有其整体性与内在的一致性,那么张载实是在气论的基础上,统摄其人性论、教育观、生死观以及礼学。并依此承继与开展儒家“天道性命通贯为一”的义理架构。为了建立客观的论述基础,在研究方法上,本文采取较为保守的做法,尽可能让张载思想中的核心概念透过还原于文献及历史脉络中,使其自己呈现明确的意涵。如此,一方面可避免断章取义式的扭曲张载思想,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澄清当代学者在研究张载思想时所引发的争议。至于后文实际成果的展示有无疏忽或背离原初构想之处,则敬祈方家硕学不吝赐教之。


(1) 依据朱熹(字元晦,公元1130—1200年)在《伊洛渊源录》中的记载,将张载和周敦颐(字茂淑,公元1017—1073年)、邵雍(字尧夫,公元1011—1077年)、程颢(字伯淳,公元1032—1085年)以及程颐(字正叔,公元1033—1107年)等五人,并称为“北宋五子”。朱熹,《伊洛渊源录》(台北:艺文印书馆,1968年)。

(2) 就张载对于孔、孟思想的承继以及对于经学的阐发而言,他是北宋儒学复兴运动的先驱之一。若从张载试图建立新的理论模型以抗衡佛老思想而言,则他所提出的天人合一以及“合内外之道”等义理架构,实为其后理学的发展,开创出新的研究视角。

(3) 参见《宋史·张载传》,《张载集》,台北:汉京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3年,页386。

(4) 《横渠先生行状》,《张载集》,页381—385。

(5) 关于张载以书谒范仲淹时的年龄问题,有两种说法。在《横渠先生行状》记载中,张载当时为“年十八,慨然以功名自许,上书谒范文正公”,而《宋史·张载传》则记为“年二十一,以书谒范仲淹”。由于张载生于宋真宗天禧四年(公元1020年),而西夏入侵洮西之地,为宋仁宗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因此,张载当时的年龄当为二十一岁,而非《行状》所记载的“年十八”。又据武澄在《张子年谱》中的考证,张载二十一岁时,范文正公始为陕西招讨副使。若张载年十八,则范仲淹当时遭贬知饶州、越州,而尚未入陕。由此可知,当以《宋史·张载传》的记载为准,张载以书谒范仲淹时的年龄,当为二十一岁。武澄,《张子年谱》(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年)。

(6) 《横渠先生行状》,《张载集》页381。

(7) 张载虽经范仲淹的劝告,不再将人生的志向放在以兵事建立功名上,但是,他仍对军事边防存着很大的兴趣。关于这一点,可由《张载集·文集佚存》中所收录的张载文章可知。《庆州大顺城记》一篇,是张载对范仲淹军事武功的记载与称颂,而此时为庆历三年(公元1043年),距范仲淹赠《中庸》给张载已有三年。可见张载并未因为范仲淹的一席话,就打消对兵事的热情。朱建民先生即指出,范仲淹之授《中庸》虽是张载折节读书的转折关键,但是这种影响未必像《宋元学案》所说的,大到使张载“遂翻然志于道”的程度。张载,《庆州大顺城记》,收入《张载集》,页353—354;朱建民,《张载思想研究》(台北:文津出版社,1989年),页15。

(8) 《横渠先生行状》,《张载集》,页381。

(9) 这样的学思历程,在理学家中不乏其人。根据程颐撰《明道先生行状》云:“先生为学,自十五六时闻汝南周茂叔论道,遂厌科举之业,慨然有求道之志。未知其要,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返求诸六经,而后得之。”可知程颢亦曾历经“出入于老释而后归于儒”的学思发展历程。

(10) 《宋史·张载传》,《张载集》,页386。

(11) 这里涉及“张载之学是否源出于二程”的问题。在《跋横渠先生及康节先生人贵有精神诗》中,杨时(字中立,公元1053—1135年)表示:“横渠之学,其源出于程氏”(《杨龟山集》卷五),而游酢(字定夫,公元1053—1123年)也在《书伊川先生行状》中指出,当张载与程颐论议之后,乃“尽弃其旧学,以从事于道”。由于杨时与游酢皆是二程的得意弟子,故可知,“张载之学源出于二程”的说法,在当时已经于二程弟子间传开。这段往事《伊洛渊源录》中也有记载,吕与叔作《横渠先生行状》时,原本记述“(张载)尽弃其学而学焉”,后来伊川先生明确表示:“表叔平生议论,谓与颐兄弟有同处,则可;若谓学于颐兄弟,则无是事。”并且嘱咐吕与叔删去原本的记述,其后《行状》才将原句更改为“尽弃异学,淳如也”。由朱熹这段记载以及比较二程兄弟与张载思想的异同可知,程颐的评论是较其弟子为中肯的。又根据陈俊民先生的考证,张载同二程争论“道学之要”时,张程思想之间的互相影响、吸收,当是肯定。但若说张载思想源出于二程,这乃是程门弟子,高其学、神其道的门户之说。更何况,当神宗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御史中丞吕公著荐举张载时也明确表示:“张载学有本原,四方之学者宗之,可以召对访问。”故可知张载之学并非出于二程。陈俊民,《张载哲学与关学学派》(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0年),页7-9。

(12) 《宋史·张载传》,《张载集》,页386。

(13) 《与蔡帅边事画一》,《张载集》,页359—361。

(14) 《横渠先生行状》,《张载集》,页382。

(15) 《宋史·张载传》,《张载集》,页386。

(16) 同上。

(17) 《横渠先生行状》,《张载集》,页382。

(18) 《土床》,《张载集》,页369。

(19) 《横渠先生行状》,《张载集》,页383。

(20) 对于这部杰出著作的产生,在《行状》中,吕大临有一段精采的描述:“熙宁九年秋,先生感异梦,忽以书属门人,乃集所立言,谓之‘正蒙’,出示门人曰:‘此书予历年致思之所得,其言殆于前圣合与!大要发端示人而已,其触类广之,则吾将有待于学者。正如老木之株,枝别固多,所少者润泽华叶尔。’”由此可见,《正蒙》正是张载反思自身哲学的定调之作。此外,熙宁九年(公元1076年),也是张载生命中多事的一年,在这一年中,张载写成《正蒙》这部日后由弟子苏昞所编辑订定的代表作,但其弟张戬也在三月突然患暴病卒,同年,王安石再度被免相,不久后,张载得到吕大防举荐,再次奉诏回朝。

(21) 《宋史·张载传》,《张载集》,页386。

(22) 张载曾表示:“仁政必自经界始。贫富不均,教养无法,虽欲言治,皆苟而已。”(《横渠先生行状》),因此,张载十分希望井田制的推行能为国家奠定均富的基础。龚杰先生的研究也指出,“井田制”是张载用心最多的改革实践活动,他不仅将井田的主张上奏皇帝,而且与学生共购田地,依照《周礼》的模式划分公田与私田数井,分给无地或少地的农民,打算“验之一乡”,以证明井田制的可行性与有效性。但张载未及试行,就过世了。至今故居一带仍流传着“横渠八水验井田”的故事,而清代还将这件事称为“郿伯井田”,列为“郿县八景”之一记入《郿县县志》中。龚杰,《张载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页4。

(23) 《横渠先生行状》,《张载集》,页384。

(24) 同上。

(25) 根据《横渠先生行状》记载可知,当时在朝廷中原有实行婚冠丧祭之礼的建议,并且诏下礼官执行,但是,礼官却安习故常,认为古今习俗不同,无法执行古礼。仅有张载认为可行,而且表示:“称不可,非儒生博士所宜。”再加上张载发现郊庙之礼不够严谨,而提出纠正,因此,张载与礼官多有不合,而更感孤立。

(26) 张载过世后,其门人欲谥为“明诚夫子”,并曾就这件事请教程颢,而程颢则转向司马光(字君实,公元1019—1086年)请教此事是否合宜。根据《司马光论谥书》的陈述,司马光在深思之后,表示:“君子爱人以礼,今关中诸君欲谥子厚而不合于古礼,非子厚之志。”因此对这件事表达反对的意见。司马光,《司马光论谥书》,《张载集·附录》,页388。

(27) 关于张载著作书目中的《杂述》(一卷)与《张载集》(十卷),仅《宋史·艺文志》有著录,其书未见,内容不详。参见(元)脱脱等撰;杨家骆主编,《新校本宋史》,页5173,5366。

(28) 关于张载著作的流传与亡佚,胡元玲先生在《张载著作及版本考》一文中有详尽的考证,本文从此部分获益甚多。详见胡元玲,《张载著作及版本考》,收入《张载易学与道学:以〈横渠易说〉及〈正蒙〉为主之探讨》(台北:台湾学生书局,2004年),页225—244。

(29) 虽然张载未必倾向赞同将《正蒙》分定篇章,但是,其弟子范育却指出这样编辑的益处,他表示:“友人苏子季明离其书为十七篇以示予。昔者夫子之书盖未尝离也,故有‘枯株晬盘’之说,然斯言也,岂待好之者充且择欤?特夫子之所居也。今也离而为书,以推明夫子之道,质万世之传,予无加损焉尔。”由引文可知,原本未曾分篇章的《正蒙》,使读者并不容易掌握阅读重点,甚至遭致“枯株晬盘”的批评。苏昞将《正蒙》离为十七篇后,书中各部分所欲讨论的内容更加明确,有助于传承、推广张载的思想。范育,《正蒙·范育序》,收入《张载集》,页4—6。

(30) 《横渠易说·上经》,《张载集》,页85。

(31) 《正蒙·中正》,《张载集》,页31。对于《正蒙》的书名,朱熹曾有以下注解:“蒙者,蒙昧未明之谓;正者,订正之也。”《张子正蒙注·序论》中,王夫之也指出:“谓之正蒙者,养蒙以圣功之正也。”张载,《张子全书》(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年),卷二;王夫之,《张子正蒙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页79。

(32) 《正蒙》一书的注本源流问题,在《〈正蒙〉注本考》中,胡元玲先生有详尽的考证,可资参考。

(33) 对此,朱熹曾表示:“二《铭》虽同出于一时之作,然其词义所指,气象所及,浅深广狭,判然不同。是以程门专以《西铭》开示学者,而于《东铭》则未尝言。”(《张子全书》卷一)也是基于这样的见解,所以朱子后来将《西铭》从《正蒙》中独立出来,并作了详细的注解。此外,《张子全书》的作者在编辑张载的著作时,也采取先解《西铭》,后解《正蒙》的诠释进路,而将《西铭》置于《正蒙》之前。

(34) 《张子语录·后录上·遗事》,《张载集》,页336。

(35) 同上书,页387。

(36) 例如,伊川有言曰:“横渠之言诚有过者,乃在《正蒙》。”引文见《朱子全书·朱子语类·张子之书二》,页3329。

(37) 《张子语录·后录上·遗事》,《张载集》,页336。

(38) 在《四库全书总目·易类二》中,编者即指出张载对《周易》经传的注解是:“往往经文数十句中一无所说,末卷更不复全载经文,载其有说者而已。”纪昀等纂,《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页5。

(39) 张载指出:“《系辞》反复惟在明《易》所以为《易》,撮聚众意以为解,欲晓后人也。”又说:“欲观《易》先当玩辞,盖所以说易象也。不先尽《系辞》,则其观于《易》也,或远或近,或太艰难。不知《系辞》而求《易》,正犹不知礼而考《春秋》也。”可知张载是将《系辞》视为探讨《周易》一贯之理的作品,因此主张明了《系辞》是通达《周易》的不二法门。因此,在《横渠易说》中,他特别重视对《系辞》的注解。《横渠易说·系辞上》,收入《张载集》,页176。

(40) 丁原明,《〈横渠易说〉导读》。

(41) 《经学理窟·义理》,《张载集》,页276。

(42) 晁公武《郡齐读书志》中曾提及“《理窟》二卷,右题曰金华先生,未详何人,为程张之学者”,赵希弁《郡齐读书志附志》中,也著录有横渠先生《经学理窟》一卷。但是,在《近思录》的《引用书目》中,朱熹与吕祖谦(字伯恭,公元1137—1181年)却并未提及张载的著作有《经学理窟》一书。张岱年先生认为,朱熹编辑《近思录》时尚未见到《理窟》,或者虽见到而以为不足依据而不取。他断言:“今存的《理窟》,内容和赵希弁所述目次相同,但其中有些是程颐的《语录》,而从大部分的题材语气来看,又确像张载的话。疑宋代《理窟》有两个本子,一题金华先生,一题横渠先生。金华先生可能是编者。这本书当是张载、程颐语录的类编,后人因其中张载的话较多,所以算作张载的书了。书中只是门人的记录,不是张氏手着的,不完全可信。”张岱年,《关于张载的思想和著作》,收入《张载集》,页15。

(43) 关于此,张元济有如下的陈述:“右张子语录三卷,后录二卷,无纂辑人姓氏,《宋史·艺文志》、马氏《经籍考》、陈氏《书录解题》均不载,独晁氏《读书志·附志》有《横渠先生语录》,卷数同,无后录。是本卷上首叶缺前九行,旧藏汲古阁毛氏。艺芸书舍汪氏迄铁琴铜剑楼瞿氏均未补得。余闻滂喜齐潘氏有宋刻《诸儒鸣道集》,因往假阅,则是书所缺九行俨然具存,遂得影写补足。《鸣道集》所收亦三卷,且序次悉合,间有异同,可互相是正。时刻《张子全书》第十二卷有《语录抄》,取以对勘,乃仅得六十七节,减于是本者约三之二。然卷末有六节,为是本及《鸣道集》所无,意者其明人增辑耶?”张元济,《张子语录跋》,收入《张载集》,页346。

(44) 纪昀等纂,《四库全书总目·儒家类二》(台北:艺文印书馆,1974年),页776。

(45) 张岱年,《张载的思想和著作》,《张载集》,页16—17。

(46) 胡元玲,《张载著作及版本考》,收入《张载易学与道学:以〈横渠易说〉及〈正蒙〉为主之探讨》,页225—244。

(47) 例如,对于《正蒙》这一本张载思想最重要的代表著作,《正蒙会稿·何景明序》就曾经直接的表示:“《正蒙》书多难解,学者读之,或不卒业而废。”(明)刘玑,《正蒙会稿》(台北:艺文印书馆,1966年)。

(48) 这可以从两方面窥见:其一,在概念的使用上,由于张载常使用非儒家式的概念语言阐述儒家义理,因此,常使读者在阅读他的作品时,形成理解上的偏移。例如,对于《西铭》所阐述的“民胞物与”思想以及《正蒙·诚明》所说的“爱必兼爱”,杨时就认为这是偏向墨子之言。对此,伊川先生还特别澄清:“《西铭》明理一而分殊,墨氏则二本而无分,子比而同之,过矣。”(《二程集》)此外,在本书第三章《庄子与张载“气”概念比较》中,也指出张载常使用庄子式的概念语言阐述其气论思想。因此,为避免理解上的误会,在论述张载气论时,实有厘清庄子与张载所言“气”概念之异同的必要。其二,张载行文往往过于精简生涩,使得读者难以顺利掌握他文中要旨。例如,在《濂洛关闽书》中,张伯行便直指:“《正蒙》词义艰深。”而张载的门人范育也曾含蓄地表示,《正蒙》一书确实是经过同门苏昞厘定篇章后,才更能为读者所阅读。张伯行,《濂洛关闽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68年);见《二程集》(台北:汉京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3年),页609。

(49) 尽管在《论语·季氏》中,孔子曾提及“血气”,而在《孟子》中,更有“浩然之气”(《公孙丑上》)以及“夜气”(《告子上》)概念。但是,在孔子与孟子的思想中,“气”尚未发展成为用以解释天地万有之存在根源的核心理论。

(50) 张载以“知礼”闻名于当世,他不仅屡屡以“知礼成性”、“以礼持性”作为思想实践的原则,二程亦相当称许横渠先生推行礼教的努力,伊川即认为“子厚以礼教学者,最善,使学者先有所据守”(《宋元学案》卷十八),而司马光更指出:“窃惟子厚平生用心,欲率今世之人,复三代之礼者也。”(《张载集·附录·司马光论谥书》)由此可见“礼学”实是张载思想中十分关键的一部分。至于张载之气论,不仅是其思想中最具开创性与影响性的部分,更是当代宋明儒学研究者最常讨论的议题之一。关于这一点,可由目前学界的研究成果得知,自1950年代至今,研究张载思想的汉语著作约有百篇,其中探讨张载气论者已然超过四十篇。然而令人讶异的是,截至目前,张载礼学与气论间之关联,却仍然缺乏学术性的探讨与研究,如此一来,张载思想中最为重要的两个部分(礼学与气论),竟然截断为二。这样一种思想诠释上的“断裂”,往往使张载思想面貌若非偏向“气学的张载”,则是偏向“礼学的张载”。

(51) 例如,劳思光先生以“基源问题研究法”写成四册的《中国哲学史》,而在当代张载哲学研究中,丁为祥先生尝试由“整体重构法”意图重现张载的思维世界,胡元玲先生是强调文献学研究与义理分析的结合,而杜保瑞先生则以基本哲学问题诠释进路的方式,建构张载的哲学体系等。皆是尝试从研究方法的厘定与执行上,确保文章论述的严整性与精确性。关于“基源问题研究法”的说明,可参见劳思光,《新编中国哲学史》第一卷(台北:三民书局,1984年),页4—17;丁为祥,《虚气相即:张载哲学体系及其定位》(北京: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页4;胡元玲,《张载易学与道学:以〈横渠易说〉及〈正蒙〉为主之探讨》,页26;杜保瑞,《张载体系完整的儒学建构》,《北宋儒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05年),页44。

(52) 例如,劳思光先生即指出,在哲学中,所谓“方法”的原始意义,乃在于指建立知识的程序及所涉的规则。但若论及“中国哲学的方法论”时,所指者又可包含研究中国哲学所用的方法问题及其解答,以及对中国以往哲学家所建立理论时所用之方法的了解与评估。不论是采上述哪一种观点讨论中国哲学方法,都不是取“方法”的原始意义,亦即不是试图建立一种知识的程序,而是取方法的引申义,将方法视为达到某种研究成果的过程或步骤。也因此,论文方法不在于界定推论过程的真假值,而在于涉及讨论效力的问题。劳思光,《哲学方法与哲学功能:序冯著〈中国哲学的方法论问题〉》,收入冯耀明著,《中国哲学的方法论问题》(台北: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1989年),页1。

(53) 本章原发表于《东吴哲学学报》第14期,2006年8月,页25—60。

(54) 本章原题为《论庄子与张载的“气”概念》,发表于《东吴哲学学报》第12期,2005年8月,页127—166。

(55) 本文原发表于《揭谛》第12期,2007年3月,页69—104。

(56) 本章原发表于《高雄师大学报》第18期,2005年6月,页163—178。

(57) 在作者2006年所执行的国科会计划中,以“张载礼学的气论基础”为主轴,依序探讨张载对于“礼之起源”,“礼之概念”以及“礼之仪文”的相关论述,以及他对于《周礼》等儒家礼学经典的承袭与开创。

(58) 礼学是张载用以作为个人道德实践与安立社会秩序的纲领。因此,礼学可以说是主导张载思想是否真能落实于实际人生的关键。如果说张载所言之“礼”,其根源是得自于社会建构者(如约定俗成),则“礼”与“理”在张载思想中可以是独立的两者,而未必有需要探讨两者间之关联。然而,这样的一种诠释方式在以下两方面将难以自圆其说:其一,儒家自孔、孟以来,皆以“礼”不应只是某种规范行为的形式仪文,而应当是天道价值的展现。张载既然自陈承袭孔孟之学,即不当将礼之本归属于社会建构。其二,张载倡言“天人一本”,故人间之秩序(礼)与天秩天序(天理)本当通一无二,若将礼归本于社会建构,则背离张载之礼学思想。由此可知,张载所言之“礼”必有一形上之根源。

(59) 本章原题为《生命教育的儒学关怀:以张载生死观为中心》,发表于《揭谛》第10期,2006年3月,页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