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母女
起风了,大风吹的窗口上塑料一吸一鼓,天上乌云压的很低,可天色却没有呈现出风雨欲来的势头,反而让这股大风给刮的刚刚过了午饭十分就变成了如黄昏般橘黄。
噼里啪啦。
雨点落了下来,刚入冬的天气还没冷到能让细雨变成雨夹雪,但狂风中的沙尘却让一颗颗饱满的雨珠在落下了那一刻变成了泥点,不一会便布满门窗。这就是北方,一个天气无比残酷百姓却异常热情的地方,或许正是因为天气残酷的原因,老百姓才会这么热情,也只有如此,才能让人心里留下一丝温暖,才会让人想家。
魏月想家了,所以才会回来。
她想念从缸里捞出来的酸菜,在大家都穷的日子里最爱吃酸菜心儿;更想念碗架子上的白糖罐子,小时候蹬着小板凳总是去够,拿下来以后也总会挖满满一勺放进弟弟嘴里,看着他在享受中傻呵呵的笑;还有农村到了冬天家家户户的杀猪菜、过年时满地的瓜子皮、在牌局上被自家女人拎着耳朵拽回去的老赌鬼,一切,都是那么让人思念。
魏翔知道魏月逃婚后回来过一次,是带了一千块钱衣锦还乡的,但是上辈子她可没敢直接和老妈打照面,问其原因的时候魏月说,当看见破衣烂衫的母亲在恶劣天气中顶着寒风逆行在由村里去往梁城的路上卖菜,心都碎了,只能默默将口袋里的钱藏在小时候最爱和弟弟嬉戏的仓房里,她认为这钱一定会被找到,这才离开,打算赚更多的钱再回来。结果,直到老家拆迁,旧房子被扒倒,也就是魏月真正回家之前的一个月,那被虫吃鼠咬的第三版人民币才被发现,等魏月回来以后一家人为这事哭成一团,那时家里只剩下了姐弟俩。
但这辈子不太一样,何慧如今还在,魏月回来的时候她也没多辛苦,大冬天的自家墙头上还骑着几个不怕冻,用袖口蹭着鼻涕的孩子在隔着窗户看电视,很显然,老米电视倾销计划并没有影响农村那些真正穷困的人。
难道自己的离开并没有给魏家带来什么影响?
她想看看家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情切之下越来越近,可是魏月忘了,屋里能把电视开着,怎么可能会没人?
嘎吱!
就在魏月站在门口打算推门的那一刻,门开了,端着一盆热水要往外边泼的何慧就站在门前。
哐!
铁盆落地,盆里刚退下的鸡毛顺水流淌,今天,何慧打算炖一只小鸡儿给刚刚打完一场商业大战的儿子补补,那年月也没人卖收拾好的鸡,就算是有人卖农村老百姓还都更倾向于买活鸡回家自己收拾,几乎没有人不会干从杀鸡到退毛到挖内脏等一系列操作,那玩意儿弄好了扔大锅里炖上土豆老香了。
可何慧看见魏月那一秒,只剩下了火气,她的火气能把鸡炖熟。
铁盆也不要了,一把抓住魏月的耳朵直接拉进了院落,脑子里明明想的是要一把抱住可怜的女儿,也不知道怎么,看她身上溜光水滑就气不打一处来,进屋抓起鸡毛掸子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手拉着魏月的手、一手鸡毛掸子就往屁股上抽,当年魏翔可没少挨打,还被打的吱哇乱叫满院瞎跑,只有魏月,挨打会站在原地,傻乎乎的。
这回她依然站在原地,何慧刚打了两下却再也下不去手了。
“跪那!”
都要气疯了的何慧拿鸡毛掸子往墙角一指,魏月低着头跪下了,看着自己亲妈拿鸡毛掸子的手指过来时不停打颤,愤怒的说:“你跑啊,你怎么不跑了?知不知道你跑了那天,你妈差点找根绳挂门框上,你弟弟差点让你害死!”她流出了泪水,这泪水不是心疼老妈和魏翔,单纯的是觉着委屈。
她一哭何慧更生气,呵斥:“还有脸哭?啊!你妈要是那天死在了门框上你都不知道,现在有脸哭了?”
魏月没说话,何慧也不说话了,一个在地上跪着眼泪直流,另一个,坐在炕上直哆嗦。当眼泪流干,人不在颤抖,魏翔回来了。
看见这一幕张嘴就问:“魏月?你怎么回来了!”
魏月以为魏翔要说什么难听的话,早就忍受不了的委屈瞬间爆发,冲着小时候最疼爱的弟弟说了一句:“这是我的家,我凭什么不能回来?”
一句话,让已经快要顺过气来的何慧瞬间瞪起眼睛,其实这时候魏月只要到妈妈身边说上一句:“妈,我想你。”早就度过了难关的一家人就会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什么事都将烟消云散。问题是魏月就不是个绵软的性子,她要是那种听之任之的女人,如今很可能已经成了梁本旺的媳妇。
“你说啥呢!”
“小兔崽子再给我说一遍!”
何慧眼里魏翔才是救世主,在家里最危难的时候是他一力撑起了这个家,祸,就是你魏月闯下的,哦,如今危难过去了,你还不依不饶了?
魏月是不敢冲何慧撒泼的,哪怕老妈再错她也不敢,可她敢冲着魏翔来,一下站起来说出了这大半年以来心里所有的委屈:“我为什么不能说?凭什么不能说?”
“当时你用相亲的一千块钱还了爸生病时欠下的债,还笑盈盈的告诉我这笔钱还剩两百时,我心都快碎了。那是整整两百,你拉着我的说,在夜里苦口婆心‘姑娘啊,委屈你了,这辈子妈对不起你,下辈子,妈给你补上。这两百块钱留着给你弟找个媳妇,他也得成家立业啊。’,把我卖了得的钱,我竟然一分钱嫁妆都没有??!!”
“我是捡来的啊!”
魏月又哭上了,在这年月重男轻女的不只是男人,还有居家过日子的女人。
魏月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世界要如此对待自己,当年父亲生病,是自己一边上学一边打散工贴补家用;魏翔干了什么?和小流氓厮混、耍钱,一件人事不敢,都对不起人字儿这一撇一捺,为什么到头来自己被卖了?
哦,现在自己回来了,带着足够退还梁本旺家彩礼的钱,怎么还被数落的什么也不是?
这就是魏翔不着急找魏月回来的原因,这个时候的魏月意气风发,靠着摆地摊卖发卡、头绳等等小玩意儿挣了不少钱,还在外地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回到家里肯定不服不忿,以老妈何慧的性格这俩人准顶到一起,要不然他也不能等自己姐姐第一次落难才想把人找回来,刚过几天好日子啊。
“放屁!”
何慧都要疯了,耳畔处散落着激动下震落的发丝,怒气冲冲喊道:“就你委屈,就你难是不是?”
“你妈在去年过年的时候被全村老老少少堵到家里逼债的时候,你舒服的在学校上课,你弟弟一个人拎着菜刀站在我身后,你知道么?”
“你爸一场病让咱家欠了七百多块钱外债,人家来要钱了我怎么办?卖房子带你们俩住桥洞去啊?卖房子也得有人买啊,咱们家是农村的,不是梁城的,人家要咱们家的房子干嘛用?就连那点地,一年到头都产不出一百块钱的地也卖不出多少钱,怎么着,你要眼看着你妈被逼死?”
何慧终于把实话说了出来,老泪纵横。
可她比魏月坚强多了,用袖子一抹,嗷嗷的开始喊:“我给你弟弟留钱结婚怎么了?”
“咱家没钱,不能给他又买房子又置地的,难道真要看着这小子和村里酒鬼刘一样成光棍天天就抱着酒瓶子过日子?你忍心不?”
“一个女人,这辈子最值钱的时候就这一回,你弟见要账的堵门敢豁出命去拎着菜刀护着他妈,你这个当姐姐的就不能为他牺牲一下?是,你不认识梁本旺,也没见过,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也没见过,我不懂什么婚姻自由,我老了,但我知道你爸在我有个病有个灾的那一刻给你们俩又当爹又当妈,人的感情不得处么?难道你自己找的对象就没可能在结婚以后和你闹别扭,就不会让你后悔了?”
魏月慢悠悠的把脑袋转了过来,看着自己母亲,委屈已经顶到了嗓子眼,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自己找的,我后悔,我乐意。”
“畜生,你要气死我啊!”
何慧一生气直接把鸡毛掸子撇了出来,魏翔眼疾手快,赶紧伸手往魏月脸上一档,啪,一声,血红的印子出现了。其实她没想用这么大劲,更没想往魏月脸上撇,就是在气愤之下胡乱一扔,谁知道扔那么准……
魏翔也没喊疼,都什么时候了,只能和稀泥的说道:“妈、姐,你们俩这是干嘛呀……”
关于魏月的离开,上辈子魏翔就已经原谅她了,他们见面的时候何慧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对于一个充满歉意还没了妈的女人,谁也不会过多苛责。更何况魏翔这辈子最希望报答的人是母亲,好好的日子就在眼前,为什么要揪住过去的事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