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 of the month 当月之星
He Hui
LONG FOR EVERY STAGE
和慧:我期待所有的舞台
女高音歌唱家和慧独家专访
文字_肖明霞 摄影_贾云龙
“她是中国献给世界歌剧舞台最好的礼物”,
西方媒体这样称赞和慧。
这位从中国西安走向世界的女高音,无疑给世人一个巨大的惊喜。
和慧是迄今为止唯一同时受邀世界六大顶级歌剧院的中国歌唱家,
她也是唯一作为第一女主角登上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的中国人,
多次受邀美国大都会歌剧院和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等世界著名歌剧院。
尽管旅居国外二十余载,和慧仍时常挂念着故土与乡音。
作为世界顶尖的歌剧表演者,如今她还希望能多以歌剧传播者的身份,
与大家分享更多的精彩华章。
我十八岁时第一次听到《波西米亚人》,当时虽不懂意大利语,却完全被它的旋律和情感所吸引,听得非常激动,甚至掉下了眼泪。
——和慧
○_肖明霞
●_和慧
关于演出:
每场演出皆挑战,我必当全力以赴
2020年始料未及的疫情让全球演艺界陷入停滞,所幸在科学的管理防控之下,中国的演出市场已经逐步恢复生机,人们也有缘再度回归剧场,弥补缺失许久的精神大餐。
本月,歌唱家和慧将在上海、南京、广州、苏州等城市举办独唱音乐会,奉上她精心挑选的曲目。对于后疫情时期下的中国乐迷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弥足珍贵的慰藉。
○看到您近期在微博上贴出了很多自己的画作,您似乎格外喜欢暖色调的花卉。这是一种单纯的情感宣泄还是想用它来描绘心中的音乐?对您来说,绘画和歌剧有怎样相辅相成的作用?
●我是在疫情期间开始大量画画的,几乎每天画一幅,有时候一天三幅或两天一幅。因为一直待在家,于是我就开始发展另外的爱好。我也发现我的画是以暖色调为主的,非常温暖、明亮,起初的那些画有很多情绪在里面,它们代表了我不同时期的心情。很多人也说我的声音是温暖且厚重的,所以我在绘画中很喜欢用暖色调;即便用了冷色调,最后也会用暖色调来结束。我喜欢这样的颜色表达。
事实上,绘画中调配颜色的策略也适用于音乐表达,音乐中对不同颜色的处理,即音色。我认为两者极为相通,都是通过强弱、色彩的层次差别,呈现出各自的情感和意境。对我来说,不管是唱歌还是画画,都是对情绪的表达和对美的感知,是表达自我的一种方式。
○这个月,您将在上海等地带来歌剧独唱音乐会,不过曲目当中并没有安排您代表性的角色,如巧巧桑的《晴朗的一天》和柳儿的《主人请听我说》,而有几首中国观众可能比较生疏的、国内不常上演的戏码,如《阿德里亚娜·勒古夫勒》(Adriana Lecouvreur)、《焦孔达》(La Gioconda)等。您拒绝了十多年的角色图兰朵,也被隆重安排在外文作品的最后一首。能为我们谈谈演出曲目的设计意图吗?
●这次独唱音乐会的曲目以真实主义歌剧为主,很多作品具有很强的内在情绪张力,表现着剧中角色的悲情性。这些曲目是我精心挑选的,我觉得回到中国来唱这些曲目,不只是作为一个歌唱家去演释它们,更重要的是,我也可以作为一个歌剧的传播者,带给中国观众更多歌剧中的优美唱段,帮助更多的人了解这些作品。
当然,因为文化的差异,有些曲目中国观众不太熟悉,但我相信美的东西都会给人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我时常想起我第一次听歌剧的感受:我十八岁时第一次听到《波西米亚人》,当时虽不懂意大利语,却完全被它的旋律和情感所吸引,听得非常激动,甚至掉下了眼泪。所以我觉得这些美好的东西,人们是会感受到的。而且这次我选择的曲目,都是能够非常直接表达感情的、情感非常浓烈的曲目。我也希望观众能够透过我的声音,感受到一种感情和美好。
我把《图兰朵》安排为下半场的最后一曲,像压轴一样,后面再接中国作品。图兰朵这个角色,我拒绝了很多年,但现在我觉得已经准备好了,而且在2019年三个不同的《图兰朵》制作中,我也有很好的表现。我很希望把她带给观众,让观众感受一下我的“图兰朵”。
○我在曲目单中看到《帕米尔,我的家乡多么美》和《我爱这土地》,这似乎也是您的中文作品保留曲目。您把它们安排在上下半场的最后一首,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这两首都是我特别喜欢的中国作品。《帕米尔,我的家乡多么美》节奏非常欢快,韵律感十足,可以调节前面那些咏叹调的悲伤气氛。我很喜欢这个旋律的感觉,郑秋枫老师写的这首作品也非常朗朗上口,容易理解,对观众来说,上半场将在欢乐喜庆中结束;下半场最后一首是陆在易先生的《我爱这土地》,我觉得这首作品非常适合我的嗓音,能发挥我的长项,淋漓尽致地展现我的声音和情感。我把这首作品放在正式曲目的最后,也是想表达我对中国这片土地的深情。
○可否谈谈您和这次音乐会的钢琴伴奏何扬老师的合作?
●钢琴家何扬是我合作了很多年的搭档。她是西安音乐学院的老师,每次我回到西安要练作品时,我们就会一起合作、练习。经过多年的合作,我们也有了一定的默契。她是一个技巧、乐感很不错的钢琴家,此前在西安也有过很多音乐会的表演经验,完全能够胜任这台音乐会的曲目。这也是我第一次和国内的钢琴伴奏合作专场,相信这次合作会非常愉快。
○您已经登上了众多世界顶级的歌剧院,其中哪次登台的经历难度最大?例如说声场技术上或者与制作班底的合作上。此外,还有您特别渴望踏上的舞台吗?
●是的,我已经在世界最重要的很多舞台上多次演出过歌剧第一女主角,在世界十大歌剧院中,我已经在八个歌剧院有过多次演出的经历,这些体验都难能可贵。其实对我来说,舞台是不分大小的,即使是在很小的一方舞台,只要你唱得好,也会带给观众不一样的体验。所有舞台灯光开启的时刻,就意味着我要通过自己的演绎,带给观众全新体验。其实每场演出都有它的难度,极大地考验了演员的心理状态、情感表达、演唱技巧;每个舞台也一样,若是碰到那些很现代的舞台,相对于传统的制作,其表演难度是更高的。对我来说,每一场演出都是全新的挑战,我都会全力以赴。
至于特别渴望的舞台?也许就是那些我还没有唱过的剧院和城市吧,倒没有特别希望去证明一下自己的舞台。实际上,经过了二十三年的歌唱事业以后,每一个舞台我都很渴望。对我来说,每一场演出都是挑战,我期待所有的舞台。
经过了二十三年的歌唱事业以后,每一个舞台我都很渴望。对我来说,每一场演出都是挑战,我期待所有的舞台。
——和慧
关于角色:
她们影响着我的爱情观
自2002年摘得第四十二届威尔第国际声乐比赛桂冠之后,和慧作为赢得此奖的第一位中国人,踏上了星光璀璨的世界舞台。在她扮演的众多歌剧角色中,以普契尼和威尔第的歌剧女主角为人熟知,西方媒体称赞她是“人们能期待的最好的蝴蝶夫人”,她更是被誉为“我们这个时代最好的阿依达”。这些角色几乎填满了她绝大部分的人生,她也潜移默化地被这些为爱奉献的女主角影响着。无论是演绎音乐技巧性更强的威尔第,还是诠释音乐情感化更浓的普契尼,言谈举止十分温柔恬静的和慧,总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与角色们合而为一;在“寻找”这些人物时,亦有两位未曾谋面的女主角不断启发着和慧,助其诠释得更加悲情浓烈、撼人心魄。
○纵观您饰演的角色,阿依达、巧巧桑、柳儿、托斯卡、图兰朵等等,相对于她们,我们如今对待人生、爱情的观念都发生了很大的不同。您在初次演绎这些角色时,对这些角色的“人设”和人生抉择有不理解的地方吗?作为新时代的新女性,怎么逾越时代的鸿沟去进入角色,解读她们,让当下的观众理解她们的抉择?
这些歌剧人物为爱而死,为爱而生,表达了对爱情的理想,也代表了很多现代人心目中对爱情的一种渴望。
——和慧
●嗯,这个问题很有趣。作为唱了很多年歌剧的人,我对爱情的理解,多多少少会受到这些角色的影响。在我的世界中,爱情还是非常美好的。我扮演的这些歌剧角色,包括阿依达、巧巧桑、柳儿、托斯卡等等,在威尔第和普契尼的笔下,她们都是为爱而失去生命的角色。她们背景各异,性格不同,有着不一样的爱情。但对我来说,她们的爱情观是一致的,对爱非常执着且忠贞。只有图兰朵是一个例外,她起初不相信爱情,但是当她遇到卡拉夫,终于被他真挚的爱情打动,最后走向了皆大欢喜的结局。这些作品都刻画着女性角色对爱情的美好向往、执着和忠贞。事实上歌剧人物中,大部分人物都涉及爱情,我扮演的这些角色,都是非常理想化的,她们用生命诠释了一段忠贞不渝的爱情。
如今,我们生活在现代都市,每个人心中对爱情都有不同的理解。在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下,我们中国人如今的爱情观念和态度,与过去相比虽然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我相信每个人心中都向往着忠贞美好纯洁的感情。这些歌剧人物为爱而死,为爱而生,表达了对爱情的理想,也代表了很多现代人心目中对爱情的一种渴望。事实上很多人心目中的爱情都是从文学艺术作品当中来的,所以我相信通过我对这些角色的诠释,加上音乐的感染力,会让观众心目中对爱情产生些许新的理解。这些曲目蕴含着许多甜蜜、悲伤、忧愁、幸福的时刻,这就像爱情往往呈现出多种色彩一样,而我相信音乐最能直接抒发这些情思。
○我在您的不少视频中留意到,您的家中挂着一幅图画,是您饰演的巧巧桑穿越了时空,为普契尼点烟,真是别具创意和深意。能为我们讲讲它背后的故事吗?
●您说的那幅图画是2004年我在维也纳人民剧院首演《蝴蝶夫人》的海报,它设计得非常有意思,是我在给普契尼点烟。大家都知道,普契尼吸烟过度,他常一边作曲一边吸烟,导致最后死于喉癌。2004年刚好是《蝴蝶夫人》问世一百周年,我参演的那版制作也恰好是我在维也纳的首演。那次演出非常轰动,它开启了我在欧洲一系列的《蝴蝶夫人》演出。很快,维也纳国家歌剧院也邀请了我,我连续十一年在那里登台,其中就多次演唱了《蝴蝶夫人》。作为我歌唱事业的一个标志性角色,我扮演的巧巧桑能够和普契尼一同出现在海报中,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所以我一直把它挂在家里。
○我看到一份关于您的采访稿中提到,在歌剧唱片中您只听卡拉斯和卡巴耶。其实黄金时期的大师不只她们两位,为何对她们青睐有加?
●我并没有说只听卡拉斯和卡巴耶,我只是说大部分的时间在听她们。因为这两位是最著名的歌唱家,她们对于我的演唱有很大的影响——卡拉斯对于感情和角色的诠释是最棒的,卡巴耶在技巧方面是最完美的。对我来说,她们达到的艺术高度几乎无法企及,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确实每个人对演员角色的喜好不同。关于这方面我也有自己的理解,但这两位歌唱家是我最喜欢的。每次我希望有更多的想法和启发的时候,我就会去听她们。在技术层面,我会经常听卡巴耶,从她那里获益匪浅;而当我对角色有些想法的时候,我就会去听卡拉斯,因为她能通过声音带给观众震撼,她的声音里面就带着泪啊,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除了歌剧,您还听其他类型的音乐吗?
●我还会听交响乐。古典音乐我是很喜欢的,但流行音乐我听得少,除非是极个别的。我也很喜欢中国的戏曲,每次回国后我都会去听,例如在北京时,我会去长安大戏院听京剧,回西安我会去听秦腔。我觉得中国戏曲和西洋歌剧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又有不同的地方,我对这方面特别有兴趣。
关于表演:
与其“理解角色”,不如“成为角色”
和慧的歌声既可温暖深情又可恢宏大气,是不可多得的兼具抒情性和戏剧性的女高音。一位外国同行曾幽默地评价和慧的歌声说:“哪怕是她去唱电话簿,我都觉得很好听。”她徜徉于世界各大顶级歌剧院,在各类角色中切换自如,用自然真挚又浓烈激情地演绎,征服了西方观众。她更是意大利维罗纳露天剧场一百零六年历史上唯一连续十六年受邀扮演女主角的女高音歌唱家。作为驰骋西方歌剧舞台的中国歌唱家,二十余载的舞台历练,让她对东西方文化差异在歌剧艺术中的影响有着深刻的体会和独到的见解。
○您在微博上提到2019年的一次经历,“在一周内唱《托斯卡》《阿依达》《图兰朵》三部歌剧,使用三种不同的声音和技巧,也是二十二年的歌剧事业第一次这样尝试”。当时缘何会有这样“疯狂”的安排?您是如何调整自己来迅速切换状态的?
●是的,2019年的8月到9月之间,我有一个星期在意大利唱了《托斯卡》和《阿依达》,只隔了一天之后很快飞到迪拜,马上又唱了《图兰朵》。在一周之内我连唱了三个不同的角色,而且技巧也完全不同——托斯卡是一个非常戏剧化的、有张力的声音,阿依达到第三幕要很抒情,有很多高弱音,而图兰朵又要另外一种声音……对于我来说,每一个角色的声音都是不太一样的,我在技巧上都有所调整。这是非常疯狂的一次尝试,但我也是在唱了大概二十二年以后,才敢做这样的一个尝试,所以我并不建议那些刚刚开始歌唱事业的歌唱家效仿。2019年我在很多重要的舞台上,像萨尔茨堡音乐节、维罗纳歌剧节和纽约大都会歌剧院演出了很多角色,真的是非常完美的一年。
○您在不少采访中曾提到,中国缺少好的艺术指导(coach)。您合作过的歌剧界的优秀艺术指导们,他们通常都在哪些方面对歌者进行指导?能具体举例为我们讲解一下吗?
●是的,我觉得中国不缺乏漂亮的声音,真正缺乏的是艺术指导。我在国外合作的这些艺术指导都是世界各大歌剧院中的钢琴家。这些艺术指导在一生中积累了大量与一流指挥家、著名歌唱家合作的经验,非常懂得如何将音乐作品与演出者进行融合,以完整准确地表达与升华作品。实际上他们谙熟每个歌唱家的处理、指挥的处理,对音乐中有哪些部分需要保留或剪接几乎了如指掌。他们都是最棒的钢琴家,对歌剧和歌唱家的技巧有着深厚的理解。他们又有最好的耳朵,可以辨别歌唱家的问题,例如咬字、发音,尤其对于东方人来说,在语言方面,从外语的发音到理解,再到音乐的处理和声音技巧,艺术指导们都会给出一些最好的建议。
我和我的艺术指导合作二十多年了,我们在一起非常愉快,这很重要。每当有一个新的制作,我都会跟我的艺术指导提前准备,在开始和指挥工作之前,我就已经准备好了,所以艺术指导对歌唱家来说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您提到过,由于亚洲人比较含蓄内敛,在舞台上表演西洋歌剧时,不太擅长强烈而外放的演绎方式,但是您却做得非常出色。不过您也曾说自己是个内向腼腆的人,那么您是如何找到这种夸张、外放的状态的?同时,作为老师,您觉得年轻学生们该如何培养自己的这种表现能力?
●东西方的文化不同,东方文化是比较内敛含蓄的,而西方的歌剧则非常激情,外向且直白。也许我算是一个例外,因为我的内心总是有一些很热情的东西,所以我觉得歌剧恰恰是诠释我内心的一个非常好的方式。我记得多明戈大师在一次采访中就说,那些对生活充满激情的人都会喜欢歌剧。这也是我在很早的时候,第一次听到歌剧就会非常感动的原因,包括我现在的绘画和演唱,也都饱含着非常浓烈的情感。
作为老师,我给年轻歌者的一个建议,就是要尽量地去体会角色,更好地去挖掘自己内心,通过你的声音更大胆地去表现自己。不要用“你的理解”去想这些角色,而要真正“成为”这些角色,去理解他当时的情感。的确有那种非常冷静的歌唱家,但我自己不属于那种,所以我希望亚洲的年轻歌唱家们能够用一种更加开放的态度去理解角色。
不要用“你的理解”去想这些角色,而要真正“成为”这些角色,去理解他当时的情感。
——和慧
○2017年有一部关于您的纪录片《和慧——来自丝绸之路的女高音歌唱家》,在里面您曾动情地说,在国外唱了很多年之后才意识到,“生命里除了唱歌,还有其他的……”如今您有哪些新的感悟吗?对未来的事业和人生有哪些新的规划呢?
●对于我来说,经过了二十三年的歌唱事业,我希望今后能够继续保持事业的高度,继续在国内与国际一流的歌剧院里演唱。未来,我想更多地以一名歌剧传播者的身份去参与舞台演出,也希望能够出演一些新的角色,每年有一两部,甚至三部新的制作。因为我非常热爱歌唱这件事,所以能够在舞台上继续演唱,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和幸福的事情。当然,我也会坚持画画,期盼能在一切热爱中继续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