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便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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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鸟声,山中的路

这篇文章本来想介绍萝卜三明治,然而,在做完三明治把剩下的面包边做成一道甜品时想到,要不这次稍微换换口味,介绍一下这道甜品和关于它的回忆。这段回忆和二十八岁那年、申请打工度假签证到法国南部生活那段日子有关。

先说说这道甜品的名字,它叫“法式吐司”[英文:French Toast]。做法并不复杂,把吐司片或切片的法棍面包浸在加了牛奶和白糖的蛋液里,等面包吸收了蛋液后,用平底锅煎。煎完后外酥里嫩,是一道味甜可口的早点。小时候我母亲在周末偶尔会把吃剩的吐司片做成一道热乎乎的、散发着黄油香气的美味,然后浇上蜂蜜给我吃。一般在上午,父亲也刚起来,先看看报纸,然后闻到煎吐司片的香味才到餐桌前,和我一起等待这道法式美食。其实,它更像是一种甜品,这让我对它的印象更加美好:“能把甜点当早餐,那不就太好了嘛!”

那年只身到法国时,我才得知这道甜品在本地的叫法是“pain perdu”[失落的面包],意指不够新鲜的面包因奶蛋汁而被重新赋予了新生命。当时,我已经在一座山里的农庄度过了一个冬天,初夏没有太多活可干后离开,随后到下面的村子一个小家庭里当保姆。这家的母亲叫娜舒卡,是一名公务员,父亲叫布鲁诺,是一名维修工。他们有一个刚满三岁的女儿,叫罗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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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加热

开中火,约2分钟后翻面,煎至两面变成金黄色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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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撒上糖霜

撒上糖霜[或淋上蜂蜜]和肉桂粉,用刀切小片享用。

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缘故,有一天早晨,娜舒卡出门时跟我说:“若你愿意,可以把剩下已变硬的法棍面包做成pain perdu。”我一开始听不明白,然后她简单为我说明了做法,我才知道那就是“法式吐司”,我说:“没问题,要不中午做这个好了。”娜舒卡出门没多久,当维修工的布鲁诺也下山到村子里去了,他当时经常去那里为别人维修厨房设备。家里就剩下我和罗拉。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天我是不是真的吃了法式吐司,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到了下午,我带罗拉出门玩,她不肯放下手中的塑料玩具,这个玩具我一直觉得是她玩具中样子不太好看的一个,有点像潜水舰,也有点像飞行船。我建议把它放在家里,双手空着,走路比较方便。但她坚持要带着,我也没办法,拉着她没拿玩具的那只手,走下山坡。

我本来是想带她去之前工作过的农庄,走上一段满是碎石的小路就到了,带三岁的小孩去应该也花不了半个小时。那里有各种各样的动物,比如两只身形巨大的秋田犬、爱刁难人的母山羊、吵吵闹闹的孔雀、有着大大的眼睛让人心生怜爱的小羊们和活泼有力量的一群小猪,想必这些动物能够让她开心一阵子。

山中的五月,虽是初夏,依然有晚春的留香。所有的植物都展现出自己最好看的样子:洋槐在空中如雪盛开,味道清香淡雅,而在树下闻,香气就变得浓郁;地上铺满了蒲公英的花朵,当中点缀着结成绒球的白色冠毛;还能看到不知道名字但令人心生喜爱的蓝色小花。耳旁总是能听到蜜蜂的嗡嗡声,温柔而又催眠。

在这样完美的天气里,我的心情实在太好了,便向罗拉提议抄近路。走满是碎石的小路会绕得比较久,但如果闯进小森林去农场,至少可以省二十分钟。正值好奇心最旺盛年纪的罗拉二话不说,立刻同意,她还率先踏进林中的小径。法国南部的森林和日本不一样,空气中湿度低,树木的绿叶也更为明亮。我眼睛注视着罗拉的脚下,而耳朵开放给树上小鸟婉转的鸣叫声。忽然,我发现自己走在一条不认识的小径上,并且已经走了不少路,却还没看到出口,周围的树木也都似乎很陌生。我感到四周的翠绿色在逐渐加深,气温也降低了少许。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跟罗拉建议停下来,歇一会儿。罗拉点点头,坐在一块白色的石头上,把手里的玩具拿到嘴边说“pipe”[烟斗],模仿用烟斗抽烟的姿势。她那模样让我想起她的母亲,非常有趣,但我还是决定今晚回家要建议娜舒卡戒烟。

等罗拉“抽完一支”,我向她坦白:“感觉我们迷路了,应该怎么办呢?”我一边说一边努力克制从心底涌出来的不祥预感,因为我想起我们刚吃的东西叫pain perdu[失落的面包],然后我们又在森林里迷路[perdu]了。人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很会吓唬自己。罗拉瞪着大大的眼睛注视着我,一言不发。平时淘气得让人无可奈何的罗拉,现在和只能说半句法文的外国人在森林里,反而看起来很聪明,显得比我知道的更多、更可靠。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拉着她的手,沿着我们来时的路往回走。当终于走到能听见蜜蜂嗡嗡声的地方时,我才发现,自己紧张得都出汗了。

到晚上,一般是罗拉的父亲布鲁诺先回来,我和他一起准备晚餐,然后布鲁诺给女儿洗澡,哄她睡觉。父女入睡后,我方听到汽车开进来的声音,娜舒卡回来了。她工作结束后,先要开许久的车到另外一个村子陪自己的母亲,然后才回家。这位疲倦的中年女性话很少,她坐在花园里的木制餐桌上,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坐在她的对面,闻到了初夏夜晚草木浓郁的气息和烟草的香味,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白天和罗拉差点迷路的事情,最后决定还是不告诉她。关于戒烟,也日后再说吧。夜晚的村子极为安静,也看不到灯光,仿佛只有我们两人在半山腰醒着。突然,娜舒卡看着我,她的眼神好像想要说什么的样子。然后我听到从远方的树林间传来一只鸟婉转的啼声。是白天没有听到过的声音,穿梭过几层夜晚的空气,也许很近,也许非常遥远。我们互相对视着,微笑着,聆听夜晚的声音。那时候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就活在当下。

追溯我快三十岁那年为何会去法国,最初的想法是想要知道法国人所说的“joie de vivre”[活着的喜悦]到底是什么样子。而离开法国的时候,我知道了:第一,它是用金钱无法获得的东西,也无法从别人身上获取。第二,它只能从生命中涌入你的生活里,没有规则,因为自然而可贵。第三,其实有时候,成人比小孩更需要这种喜悦感。

人的记忆系统有时候挺奇怪,有些事情可以回想得很仔细,但平时你不会想起,只有某一件事引发或刺激你大脑里的某个部分时,它才会浮现出来。对我来说,法式吐司和那天蜜蜂的嗡嗡声、罗拉的眼睛、娜舒卡的眼神和夜晚的鸟声,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我现在给自己做的法式吐司比原版更朴素,用的不是吐司也不是变硬了的法棍,而是做完三明治后剩下的面包边[日语叫作“パンの耳”,面包的耳朵]。用面包边做法式吐司,步骤也差不多。面包边打圆圈的样子很可爱,我做三明治的时候其实不太会在乎有没有面包边,但若是给客人或小朋友吃的,切下“耳朵”比较合适,因为这样口感会更细腻、柔软。而且从“资源回收”的角度看,用面包耳朵做的也很接近法式吐司原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