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没有爷爷了
2月份，红色的木棉花正在绽放，叶子有些泛黄，有些翠绿。
一颗枝干上，花朵红的娇艳，树叶残的萧瑟。
再过几天，满枝干的红色大花朵继续争奇斗艳，被风吹落的树叶不知会卷在谁的脚底下，感受着他们的冷暖。
殡仪馆里有一颗高30多米的木棉花，此时已经全部盛开，花朵一团团一簇簇，开的茂密，开的火红。
树下，厚厚的落叶铺满地。红中带黄的，黄中带绿的，完整的，残缺的，一层又一层。
不远处，殡仪馆的工人正在将落叶扫成一堆堆后装上车运走，最后，这些落叶也许变成了再利用资源或燃料，一生，就结束了。
李静盯着那颗木棉树看了很久，眼神茫然。
“我5岁的时候，是3月份的一个周末，妈妈和陆叔叔一起带着我和陆飞去公园玩。木棉花也是开的这么好看，我和陆飞在湖里玩滚球比赛，就是那种人在球里面滚，看谁能最快滚到湖对岸的游戏。我记得我滚到中间时陆飞就已经到对岸了。我很生气，望向我妈妈的时候，我看到陆叔叔搂着妈妈的肩膀，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后来我问妈妈，她说我看错了。”
她语气平淡，表情冷漠。最后那声不易听见的“哼”，和不屑的笑，让我觉得她很沮丧。
“静，我们不想了好吗？还有奶奶呢。以后我们好好照顾她，让她颐养天年？”我握着她的手，心里疼。
“奶奶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是。以前也许不是我的责任，但现在是，我答应爷爷要好好照顾你们的，我不会食言。”我有些急，很怕她会把我推开。
她笑了笑，没说话。
“李静，你不要一个人扛，不要消极，你相信我，我真的会说到做到。”我双手握着她的手，满眼真诚，心里焦虑。
“我相信你。”
我点点头，微微一笑。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可我不想再空口说白话了，以后我会用行动让她相信。
下午3点，爷爷的单位领导和部分同事带着花圈来探望，我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李静和他们交谈。
“爷爷是在工作时出事故的，可以申请工伤赔偿，还会有2万元抚恤金，等我们程序都走完了，会打在爷爷的工资卡上，你记得查收。”穿着黑色夹克，黑色西裤的经理拿着文件夹语气温柔，眼神是满满的可怜。
李静点了点头。
“静静，节哀顺变，还有奶奶需要照顾呢。”另一位老奶奶擦着泪拉着李静的手安慰道。
“谢谢奶奶，我知道。”李静抬起头看着奶奶，笑了笑。
“这孩子，真是命苦，小小年纪没了妈，几年前没了爸，一个人上学还要照顾老人，现在爷爷……”奶奶说着哭的更凶了。
老奶奶的话如一把利剑，穿透我的心脏。
“哎呀，你说这些干什么，勾起人家的伤心事。”另一位高个子的爷爷拉走了哭的伤心的奶奶，皱着眉提醒。
“我这不是心疼嘛……”奶奶说着看了看李静，又看了看皱着眉的我，背过身去擦眼泪。
李静低着头，双手在前面握着。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他们都还要回去上班，你，好好照顾自己。”
李静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走远，李静转身坐到走廊椅子上，我坐在她旁边，搂着她的肩膀，安静的陪着她坐着。
又过了两个小时，张律师和王祖猛，刘刚刘津一起过来，他们给爷爷上了炷香，大家一起在铁皮桶旁边烧纸钱。
“墓地已经买好了，父子相邻，风景也不错。”张律师把纸钱丢进桶里，火苗马上窜的很高。
“谢谢张律师，这两天你们都辛苦了。”李静说着给大家鞠了一躬。
“没事的，互相帮忙。再说，这些都是按照丞忻的吩咐做的，我只是跑跑腿。”张律师扶起李静，安慰道。
“我也有个愿望，希望肇事者永远都不要出来，最好一命抵一命。”李静咬着嘴唇，眼里愤恨。
“我尽力办。”张律师点了点头。
天色变暗，远处的乌云遮住了太阳，暴雨就要来了。
“你们都回去吧，王祖猛和刘刚在这里陪我们就行，其他人都回家帮着林妈照顾奶奶。”我看着他们说。
“我留下来。”Lucy说。
“我也……”李梓萌也开口。
“都别争了，按我说的办。”
他们再没说话，跟着张律师离开了殡仪馆。
连续两天，我和李静没有离开殡仪馆半步，吃饭都是文宣他们送过来，困了就在车里睡一会儿。
李静三天只吃了一碗粥，水也很少喝，我虽然担心，但又不想强迫她，只在旁边盯着她。
两天时间，大雨变成中雨，又变成小雨，出一下太阳，又蒙上灰色雨雾。
我和李静前半夜就一直坐在走廊长椅上，看着外面的雨水一会儿像一条线，一会儿像珍珠那样掉落地面。
后半夜会到车里坐着，看着那颗木棉树发呆。
红色的花朵被雨水浇灌的更加娇艳，偶尔会有一两朵掉下来，竟然毫发无伤。
殡仪馆的两晚，看到了很多人的离别。
左手边的那家是喜丧，老人家90岁离世，子子孙孙的轮班守孝，脸上都是带着微笑的。
右手边最里头那家，父母吵架动刀，爸爸杀死了妈妈。爸爸在拘留所，妈妈在殡仪馆，亲戚愤怒，朋友无奈。那三个孩子，个子最小的妹妹一直哭，个子最高的哥哥搂着她，中间的那位看起来不满十岁的男孩眼里充满杀气，怒瞪着所有人。
人能平安的过完一辈子真的太幸运了，谁都不知道自己最后如何离开这个世界。
初二的晚上，李静在车里睡着了，我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她，心又酸又疼。
守孝这两天，除了同事，没有再看到任何人来看爷爷，她真的很孤独。
以前她说过，因为妈妈的事，亲戚觉得他们丢人，有意无意的都不与他们联系，久而久之就疏远了。
之前的那些朋友，更不值一提。
她真的只有奶奶和我了。
而我，还有爸爸妈妈，虽然不是我想的那样，但他们还是我的爸爸妈妈，还是和我最亲的人，他们也还爱着我。
我第一次感到了后悔，后悔之前的所作所为。
我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心思都在李静身上，我连妈妈给我发了微信都没看见。
“儿子，春节快乐！妈妈爱你。”后面还有很多红心。
我眼睛模糊，“妈妈，我好想你。”
妈妈很快回了微信。“儿子，妈妈也想你。给你爸爸发条信息吧，他也惦记你，毕竟是爸爸，抹不开面子。”
“好。妈妈，您要注意身体。”
“儿子，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
我找到了爸爸的电话，给他发了条信息。“爸爸，春节快乐！”
我拿着手机，一直等，可惜，第二天也没有收到回复。
年初三，小雨淅沥，天空灰蒙蒙。
李静抱着两个骨灰盒进到这座城市最好的墓园。
父子的墓地在最高处，可以看山景和河景，还有一部分城市风貌。
张律师知道这里的风俗，李静按照他说的步骤将他们安葬。
她全程没哭，一直遵守着爷爷的嘱咐。只是在大家离开后，她在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
等我们上车回家时，已是中午，瓢泼大雨下的很急，路面开始积水，树木左右摇摆，看得出风也很大。
一个小时后我们到家，李静洗了个澡后一直都陪着奶奶，或一起看电视，或喂她吃东西，或陪她睡觉。
她对林妈和大家都表示了感谢，林妈握着她的手安慰着她，叮嘱她好好休息，调整自己，不用惦记奶奶。
李静很感激。
晚上九点，奶奶睡熟后，她和我说想回楼梯小屋看看。
“我陪你去。”我用商量的语气说。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她语气很坚决。
“现在这种情况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离开，我不放心。”万一发生事故怎么办？好几天没睡晕倒了怎么办？
“丞，我真的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给我一点空间。”她恳切的说。
“可是外面在下雨。”我担忧地说。
“没事，我打伞。”她说着把手里的透明伞摇了摇，我没有再继续劝说。
到门口，Lucy和林妈也担心的望着她。
“我没事，你们放心，帮我照顾好奶奶就行。”她微笑着对我们说。
“那你一定要小心，电话要畅通，不要不接电话，要看手机微信。”我叮嘱。
“我知道，你也去休息一下，那么久没睡了。”她对我说。
“好。”我答应着。
“那我走了。”她看了大家一眼，打开了门。
“嗯。”
看着她走出别墅大门，我拿起雨伞，套了件外套。
“丞忻，你干什么去？这么大雨你别去，让刘刚他们跟着就行。”林妈和Lucy一脸担忧，不同意我去。
“我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走，别管我，你们在不远处跟着就好，别出现。”我对Lucy说。
我打着伞追出去，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格外的响。
站在路边，我一眼就看到了打着透明雨伞的她，因为街上只有她一个人。
本以为她会坐公车或打的士，但她一直都没拦车，也没在公交站停留，只是沿着情侣路一直走，速度不快不慢。
我在后面5米远的距离跟着她，心里担忧只穿了短款薄黑色羽绒服和牛仔裤的她会着凉，担心雨水淋在她身上，担心她低血糖晕倒，担心很多很多未知的情况。
风雨交加，伞只是不让头发淋到水，半小时不到，我的下半身已经全部湿透，上衣后背也淋湿了。
这样的天气，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但车还是很多，她全程看着前面，我好怕她一不留神也被车撞到，所以我跟的近了一些，大约也就十几步远的距离。
我能看到她在哭，因为她的肩膀一直在抖动，她的衣服也全部都湿了，我很担心。
前面是一个双向十二车道的十字路口，她没有直行，而是要走向对面，我和她一起过了第一个六车道，站在中间等候区，等着另一个绿灯。
可是，红灯变绿灯，绿灯变红灯已经两次了，她依然没有走过去。只是打着伞，站着不动。
又过了好几个轮回，我刚想上去拉她离开，她却丢掉了雨伞，跌坐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声音很是凄惨。
“爷……爷，爷……爷，爷……爷……”
路上车水马龙，雨水声，偶尔的喇叭声，汽车轮胎行驶过水面的摩擦声，都无法掩盖李静那一声声呐喊，每一声都深深的扎进我的心。
雨水混合着泪水，让我看着高楼闪烁的霓虹灯都是一片片的。
我走过去，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她全身湿透，脸色惨白，红肿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悲痛欲绝的看着我。
“爷爷走了，我没有爷爷了。”她皱着眉，头发紧紧的贴在脸上。
“你还有我，还有我。”我哽咽着说，风把我手里的伞吹在了地上，我紧紧地抱住她。
她缩在我怀里，嚎啕大哭。
刺骨的寒风，冰冷的雨水，打在我们身上，也无法冲散我们心里的痛。
身后一直跟着的Lucy和李梓萌跑过来为我们举着伞。
“少爷，上车吧。”李梓萌说。
我抱起李静，向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车上，李静在我怀里蜷缩着，她紧紧的抓着我的衣服和手，全身都在哆嗦。
“Lucy，把空调开高一些。”我看着驾驶位说。
“已经开到28度了。我已经叫林妈放了热水，等下你和李静都洗个热水澡，姜汤也在煲。”
“嗯。”
我看看怀里的李静，她正仰着头看着我，眼里充满焦虑。
“范丞忻，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好吗？”她泪眼婆娑，眼里蒙上期待。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相信我。”我吻了一下她的唇，坚定地说。
她流着泪，把脸埋在了我的怀里。
开着车的Lucy皱着眉看着前面的路，从小看着长大的少爷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她真的高兴不起来，心里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