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笛声中的城堡:爱丁堡纪行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骄傲的苏格兰(代序)

如果说“英国脱欧”像是一张考卷,那么毫无疑问,书写这张考卷的,不仅仅是英国,还有英格兰、威尔士,以及苏格兰、北爱尔兰。

虽然自古被称为英伦三岛,英国却从来都不是一个孤立的岛国。凭借英吉利海峡、多佛尔海峡和北海的阻隔,英伦三岛天然地与欧洲大陆划出了距离,但是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历史上她与法兰西、尼德兰又曾经血脉相连。1787年5月,阿瑟·杨格渡过加来海峡回国时,说过一句有趣的话:“海峡恰到好处地把英国与世界隔开。”这句话在今天听来尤其意味深长,隔开英国和世界的,恰恰是海峡,连接英国与世界的,也许不只是海峡。

十七世纪的苏格兰还很贫穷,经济形式古老陈旧,农业完全停留在传统模式上,歉收频仍,饥荒接踵而至,比如史书中经常提及的1695年、1696年、1698年、1699年,经济发展、社会繁荣完全无法与英格兰相提并论。“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些年有多少人丧生:同时代人说死了人口的五分之一、四分之一,在某些地区甚至高达三分之一或者更多,那里的居民不是死于非命就是死于逃荒。”法国历史学家费尔南·布罗代尔在《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的第三卷《世界的时间》中写道。假以时日,我们便会看到,融入了大英帝国的苏格兰如此期待繁荣和振兴。变化是潜移默化的,一位观察者在1800年写道:“没有英格兰的繁荣,就绝不会有格拉斯哥现在这样的大发展,爱丁堡的城墙长度也不会在三十年内增加一倍,人们此刻也不会再兴建一座新城,雇佣约一万名外地工人。”然而即便如此贫穷,苏格兰依然保持着自由开放的姿态。布罗代尔说,苏格兰仍然有着活跃的对外贸易:首先是爱丁堡的外港利斯,然后是阿拉丁、邓迪、格拉斯哥,外加许多小港口。正是在这里,无数大小吨位的商船出发,驶向不同的方向:挪威,瑞典,荷兰的但泽、鹿特丹、费勒,法国的鲁昂、拉罗谢尔、波尔多,有时还有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些大胆的商船往往赶在冬天海面即将封冻之前才向西渡过松德海峡。有些发了财的水手和商贩也许在沿途的某个地方停泊下来、定居下来,成为当地的永久居民,在斯德哥尔摩、华沙、雷根斯堡……还生活着很多他们的后裔。

自由的苏格兰一度是个独立的王国,占据欧洲西北方外海、大不列颠岛北方约三分之一的土地。1707年5月1日,最后一位斯图亚特国王——安妮女王签署了《联合法案》,正式合并苏格兰和英格兰议会。从此,苏格兰和英格兰放弃独立地位,实现了两个国家的真正联合,统一的不列颠王国由此诞生,从而也奠定了乔治三世时的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和维多利亚女王时的大英帝国的基础。作为推动大英帝国崛起的重要人物,安妮女王在位期间,对法国发动了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占领了法国的盟国西班牙的直布罗陀,控制了地中海到大西洋的贸易。十八世纪的英国,从一个位于欧洲边缘的国家,无可争议地发展为世界上最具财政、工业、商业、殖民和海军实力的国家,以及世界上最富有、最强大、最有活力、最具影响力的国家,其政治制度辐射到欧洲乃至全世界,其文化和思想随之对欧洲和世界上其他国家和地区产生影响。回溯历史,英国这一领先地位是慢慢确定的:从1713年《乌得勒支条约》签订时初露端倪,到1763年七年战争行将结束时的日益彰显,再到1783年《凡尔赛条约》签订后的不容置疑,而这一切决定了英国即将迎来的决定性胜利——工业革命。十八世纪以降是英国崛起和腾飞的时代,历史学家一再坚定地提示人们不要忘记,英国历史的一个重要脉络就是英伦群岛如何统一为一个国家和形成统一的政治体系,十八世纪英国史是西方史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不论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三个多世纪以来,乃至一千年多年前肯尼思一世(Kenneth MacAlpin)建立苏格兰王国的时代、两千多年前罗马帝国入侵不列颠修建哈德良长城的时代,再上溯到三千年前的凯尔特文明时代,开满了石楠花的苏格兰一直保持着她独特的风情,维系着她永恒的骄傲。

富于变化的气候,雄伟壮美的自然风景——苏格兰的一年四季都令人难以忘怀。苏格兰位于欧洲北部大不列颠岛的西北部,这里有著名的苏格兰高地,有冰川时代留下的地貌,有层峦叠嶂的山峰、碧波荡漾的湖泊、巨石覆盖的原野。在这里,春天有初生羊羔的跳跃和呢喃,有唤醒冬日沉寂的威雀(Famous Grouse)、雨燕(Swift)和苍鹫(Heron)。夏天这里有神秘优雅的千年古镇,有热闹非凡的爱丁堡艺术节。秋天这里有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有倒映着多彩的树林和满山的石楠的深邃湖泊。冬日这里有与青绿草地交相辉映的皑皑雪山。这里有四时布满青草的山坡,有拥抱着宁静溪流的宽敞的谷地。粗犷独特的民族风情、丰富的历史传承和文化积淀——这些都让苏格兰格外与众不同。一个国家的地理条件总是与其历史发展有一定的关系,而苏格兰人在这一方面显得特别突出。尽管苏格兰与英格兰、威尔士、北爱尔兰同属英国,苏格兰却一直保留着自己的文化和传统。这里有苍茫美丽的高地风光和独特的民族风情,有色彩缤纷的格子布和风格独特的基尔特格子裙,高亢的风笛带着今天的人们走进往昔的岁月。这里有无数的城堡和宫殿讲述着曾经的战斗与传奇,浪漫与悲泣,苏格兰如火焰一般热情四溢,如同醇香浓厚的威士忌。

隽永的文学想象、充沛的创作资源——苏格兰的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永远有人在讲述沉浑雄奇的民族故事。1962年,世界作家大会在苏格兰首府爱丁堡举办,诗人休·麦克德米德(Hugh MacDiarmid)第一次提出了这个问题——苏格兰是否存在“民族文学”?答案不言自明。这个问题是一种文化自觉,更是一种民族宣言。在英国文学中,苏格兰文学占据了厚重的篇章,从司各特(Walter Scott)到斯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从柯南·道尔(Conan Doyle)到J.K.罗琳(J.K.Rowling),无数的作家在这片土地上编织他们的文学梦想,叙述他们的哲与思、诗与梦。

自由奔放的北方灵魂,缜密幽深的学术精神——苏格兰为人类贡献了数不清的智慧和创造。众多发明和发明家从这里起步:詹姆斯·瓦特(James Watt)改良蒸汽机,推动了工业革命;麦克里奥德(Macleod)发现胰岛素,挽救了无数糖尿病人的生命;约翰·伦敦·麦克亚当(John Loudon MacAdam)发明碎石路面,这种碎石路面至今还被人们称为“麦克亚当道路”;罗伯特·W.汤姆逊(Robert William Thomson)和约翰·伯德·邓洛普(John Boyd Dunlop)发明了充气轮胎,为世界汽车工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亚历山大·贝尔(Alexander Graham Bell)发明了电话,为人类的联络与交往作出了巨大贡献;约翰·罗杰·贝尔德(John Logie Baird)发明了电视,将光学图像转化为电信号,实现了图像的获取和传送电路化。苏格兰首府爱丁堡至今以现代医学两大突破——青霉素和麻醉剂为荣,这两个划时代的发明分别由亚历山大·弗莱明(Alexander Fleming)和詹姆斯·辛普森(James Simpson)研究开发。来自苏格兰的亚当·斯密(Adam Smith)奠定了现代经济学的基础。仅苏格兰的爱丁堡大学,就有二十五名诺贝尔奖获得者,一名菲尔兹奖获得者,三名图灵奖获得者。大卫·休谟(David Hume)、亚当·斯密、亚当·弗格森(Adam Ferguson)、达尔文(Charles Robert Darwin)、麦克斯韦(James Clerk Maxwell)、托马斯·贝叶斯(Thomas Bayes)、亚历山大·弗莱明、马克斯·玻恩(Max Born)、彼得·希格斯(Peter Higgs)、迈克尔·阿蒂亚(Michael Francis Atiyah)、詹姆斯·莫里斯(James Mirrlees)、柯南·道尔、温斯顿·丘吉尔(Winston Leonard Spencer Churchill)等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都与这所大学有着密切的关系。

正因为如此,苏格兰的骄傲永在,尊严从未被泯灭。

1707年出台的《联合法案》延续至今。三百年的和平与发展告诉我们,英格兰与苏格兰厮杀近千年之后,安妮女王时代开启的“联合王国”时代,是斯图亚特王朝为英国、为欧洲、为世界留下的最宝贵财富之一。

英吉利海峡、多佛尔海峡和北海天然地将英伦三岛同欧洲大陆划出了清晰的距离,今天,这个距离或许不再是距离,或许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哈德良长城已经成为历史的遗迹,而不是时代的屏障,时间将会证明一切。十八世纪苏格兰诗人罗伯特·彭斯(Robert Burns)有一首根据苏格兰民间歌曲创作的诗作《友谊地久天长》(Auld Lang Syne),这首诗被谱成曲后更是脍炙人口,广为流传。我们不妨再凝神倾听: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怎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万岁,

朋友,友谊万岁!

举杯痛饮,

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时间,就像卑微的西西弗斯,每个凌晨推巨石上山,每临山顶随巨石滚落,周而复始。

这些年,我走过了很多地方,也留下了很多足迹。然而,记忆像海边的细沙一样,迅速被海水裹挟而去,隐藏在大海的深处。我曾经以为,我会等到很老、很老的一天,才会来整理我的旅行记忆,可是,终于在这样一天,我急不可耐地潜入海底,搜寻我的宝藏——它们是时光的沙漏里不会枯竭的丰满沙粒,是岁月绿洲中盛开不败的百花争艳,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永远怀着乡愁的冲动到处寻找的家园。

今天,我把它们整理出来,与我的朋友们分享。

以文为识,可观天下。

——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