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游来游去的旺财
“你看，这是命中的相遇。”占用了我的盆的讨人嫌的鱼，大言不惭地试图对我进行洗脑，“爱吃肉的你，遇上同样无肉不欢的我。”
1
和店主你来我往了半天，拍下五个肉罐头，成功包了邮。
第二天傍晚就收到了，敢情还是同城！回想起昨天的不情不愿，商家好心机。
我带着双肩包去取货，拿到手的分量却异常轻，我带着古怪的心情取了东西回到宿舍，满怀期待地开始拆包裹，上一单的午餐肉罐头其实还没有吃完，但太腻了，这次的牛肉罐头，希望有不一样的口味。
然而，我最终一口牛肉都没吃上。
“什么玩意儿？！”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四个空罐头和一条死鱼，这是店主对包邮的报复吗？
我拿过手机拍了照，准备差评，那条死鱼突然动了起来：“壮士且慢！”
在一个普通的少女的普通的二十岁的普通的想吃肉的普通的下午，她遇到了一条普通的……爱吃肉的鱼。
2
“你看，这是命中的相遇。”占用了我的盆的讨人嫌的鱼，大言不惭地试图对我进行洗脑，“爱吃肉的你，遇上同样无肉不欢的我。”
“所以你吃掉了我所有的肉罐头。”我难以从快件丢失还无法申诉的哀伤中找回理智，“一罐十来块钱呢。”
“你肤浅！”这条我说不上来是什么品种的鱼绕着盆游了一圈，“我给你留了一罐。”
怎么可以这样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拍照发了微博，艾特了著名的生物答疑的博主：“请问这是什么品种？特别能吃，两天吃了一斤牛肉。”
我自个儿查了查，食肉鱼的常见品种里，就招财鱼和他有点儿像：“你张嘴我看看。”
天啊，一条鱼冲我翻白眼！
“死鱼眼。”我客观地点评道，“长见识了。”
他勉强地张嘴给我看了一眼，没什么牙。
于是我非常放心地把他提起来搁到一个很久不用的马克杯里，接了点水：“你要兑点盐吗？”
“不用，我的家乡是淡水湖，我拒绝那个玩意儿！我要大盆！！”鱼嘴一噘一噘地提着意见。
“不可以哟。我要洗脚了。”
他大力地扑腾着干呕了起来：“你混蛋！你用脚盆装我！你不是人！”
我微微一笑：“你也不是。”
3
在宿舍里久违的清静中，我和他聊起天来。
说起来这还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自己养宠物呢，虽然我一点儿都不宠他。
“那你不喜欢咪咪怪兽的吧？”他试探我。
“啥？”
“就那种浑身都是毛，喜欢吃我们，叫起来声音很长……”
“你是说猫吗？喵喵喵的那种？”
“对对对，超可怕的。”
“不，我很喜欢，只是爸妈不让我养。”
“你们人类真可怕啊，什么东西都敢养。”
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随口切换话题：“不过我小时候养过狗哦，比猫大多了，可怕吧。”
“我家乡有比你还大的鱼哦。”他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瞅我，“你以为我是怕咪咪怪兽的体形吗？是因为它们专门吃鱼啦。”
“谁说的？”
“祖训？”
“过时啦……现在它们吃的都是猫粮，比人吃的还贵呢。”
“那我吃你几个肉罐头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果然有诈，我再次把话题扯回去：“我家牛牛超可爱的……”
“你还养牛？”
“那是我家狗的名字。”我反问他，“你连猫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牛？”
“我知道咪咪怪兽啊，只不过我们一般都不敢直接叫它们的名字，据说叫过的都被吃掉了。”
原来鱼类也搞迷信啊，我震惊了三秒钟，之后继续充满感情地给他讲我家旺旺的事。
旺旺是只黑白花的田园犬，跟着爷爷上街的时候被车撞死了。我那时候还小，突然有一天旺旺不见了，不习惯了一阵也就过去了，等到逐渐知道何为死亡的时候，旺旺的长相已经模糊了，只是想起来时，还是有些难过。
“然后呢？”这条冷酷无情的鱼无动于衷地问我。
“然后你就叫旺财了。”
“逻辑呢？”
“不在这里。”
4
这是我与一条食量和猪差不多的鱼同居的第四天，我的罐头存货告罄。
他再怎么通人言，归根到底还是条文盲鱼，我没办法问出他的家乡在何方，学校附近根本没有河流，我端着他的“御盆”在厕所边让他观摩了一下，他开始装死，我也于心不忍，不约而同地放弃了下水道这条可能通向水源的出路。
他最终还是屈服于天性，征用了我的脚盆。毕竟一只四天吃掉我几百块钱口粮的鱼，是不配让我再破费一个新盆的！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舍友已全部安静下来，似已睡着，我们宿舍的人际关系大概就是如此淡如白开水，没有人好意思在主人尚在的时候往别人桌上拼命窥视，也就没有人发现我的奇遇。盆里静悄悄的，那条莫名其妙的鱼半点声响也没有，仿佛此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
我手上似有似无的鱼腥气努力验证着这个奇诡的事实，然而一条如此不寻常的鱼怎么会出现在如此寻常的生活中？
难道，我有外星人的血脉？我摸摸自己的胸口手臂，没有心跳加速，没有五指变为鱼鳍……蜘蛛侠蝙蝠侠英俊的面孔在我脑中盘旋着，还是什么都回答不了。
难道，这其实是老天弥补从来没有抽到一块钱以上的红包的我的金手指？这其实是一条智商高于鱼类和人类的超能力鱼，即将帮助主人成为学神在学院无人能敌？我忍不住摸出手机来，搜索类似的信息，十分钟后我欢乐地玩起了手机……
早起下床的时候有些踉跄，舍友看了我一眼，表扬道：“墨镜不错。”
我摸着自己的黑眼圈，不语。
都怪这条蠢鱼啦，我平时上床不玩手机的！
出门前我稍落人后，抽了个保鲜袋将那条鱼兜起来，他没说话，乖巧地顺着盆里的水流入塑料袋中，我扎紧袋子，料想短时间内他不至于饿死，便揣进了书包的侧兜。
早上的课在大教室里上，我假装困倦，婉拒了好友身边的座位，坐在窗子边，远离人烟。耐心等到老师进来说了几句话，我见没人往这里望过来了，便将小塑料袋掏出来放在桌角，借窗帘挡住一部分，露出一部分好让旺财能看见黑板。
这节课我少有地没打瞌睡，看一会儿堪比怀素草书的黑板再看一会儿鱼，竟精神了一整堂课。
反观旺财，他安静地待在窗帘的阴影之下，一动不动地盯着黑板，我感到了由衷的敬佩，偶尔戳戳塑料袋，他也不理我。
课间五分钟甚是嘈杂，没人来此处，我趁机问他：“听懂多少了？”
他不答，我觉得有些奇怪，将手机凑过去放了几声凶恶的猫叫。
几乎就在一瞬间，这条暮气沉沉的鱼尖叫着上蹿下跳了起来：“啊啊啊，怎么了？怎么了？”
离得近的人回头看我，我一下子抄起袋子装作上厕所的样子往外跑，吓得脸都白了。
快上课了，厕所的隔间门也都打开着，没有人，我松了口气问他：“你干什么呢？”
“你干什么呢？吓死鱼宝宝啦！”
我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老师讲的内容你听懂了吗？”
“啥玩意儿？我刚睡醒，什么都不知道！”
“你刚才不是听得挺认真的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哪！”
“……我在睡觉啊！我是被你吓醒的啊！我怎么眨眼啊？你和我相处了这么久，连我没有眼皮都不知道吗？！”
旺财余怒未消，疾言厉色地控诉着我。
我目瞪口呆，半晌，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现状，将他揣怀里摸进了教室，感觉此前疯狂脑补臆想的自己就是个智障。
5
放弃了不接地气的幻想以后，我将旺财当普通的小金鱼养。他一天和我抱怨十遍糟糕的脚盆、狭小的马克杯以及十分不广阔的视野。
我反向嫌弃他食量大如牛。
不能再让这个糟心的败家子作践我的小金库了，我清理着垃圾桶里的食品包装，伤心地想。
6
大学生活动中心最热闹的就是那片小广场，一周起码两天都是热热闹闹地在办社团活动，今天也不例外。学生办的活动，奖品多是些便宜的小玩意儿，我宅惯了，从来也不想为这些在人前现眼。但这毕竟是回宿舍最近的一条路，我穿进人群，阳光晃得一处亮晶晶，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几缸小金鱼。
原来是生物系办的小活动，完成任务要求的，能拿走一缸小金鱼。
我想了想，走过去拍拍站在奖品旁边傻笑的同学：“我可以只拿缸不要鱼吗？”
同学蒙了：“我们的主题是倡导大学生通过养宠物培养爱心和耐心……”
“我自己已经有鱼啦。”
同学冲我比了个大拇指，鼓励道：“很好，你完成了任务就可以兜个空鱼缸走哦。”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猜了谜，答了题，跳了格子，射了飞镖，最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端着空鱼缸羞涩遁走。
走的时候脸还有些发烫，我把鱼缸贴在脸上降温，宅太久了，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居然这么不自在。
宿舍回得早，聊天没人吵。
“看！”我猛地将鱼缸秀出来，旺财激动地在脚盆里游了好几圈，跟游艇似的。
“你真好！”
“么么哒！”
旺财真实的快乐感染了我，我一激动，顺嘴兜了出来：“给你买好吃的了哦！”
“什么什么？”旺财欢乐地甩了甩尾巴，水溅到桌上。我一边擦一边汇报：“进口鱼食怎么样？”
“本宝宝拒绝啦！”
旺财一扫刚才的高兴劲儿，闹了起来。
我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面对哭闹不休的儿子无可奈何的穷妈妈，默默地用鱼缸接了点水，将盆倾斜过来，示意旺财自己跳进来，妥协道：“以后我去上课的时候，开着iPad（平板电脑）给你看视频怎么样？”
“哼。”
“那你还想怎样？”
“我就要吃肉！”
“好贵的，已经买不起了。”
“不管不管，就要！”
我也有些生气，隐隐听见走廊上有猫叫，遂一把将旺财抓出去：“你要吃肉，我们学校的猫可最想吃鱼了呢。”
旺财尖叫着扑腾起来，拼命地拍击我的手指，尾巴看上去那么轻薄柔弱，打起来却还是蛮疼的，我强撑着捏紧了他，冷笑了一声：“还闹不闹了？”
他松弛下来，非常柔弱地给了我一个白眼：“鱼宝宝会乖乖的噢。”
我于是把他丢回鱼缸。
他在水里静卧了一会儿，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敲玻璃：“你看不见宝宝的眼泪，都融在水里了。”
“呸。”
7
旺财老实了下来，我却琢磨起来，总不能真的将这个蠢货饿死了，鱼食到货之前，还是抽时间去了趟学校的小超市，买了两包肉脯，结账前却突然看见了小时候最喜欢的零食，牛肉味的膨化面点，五毛一包，我心生一计，拿了两包。
“肉来了，你看！”我外放音乐掩盖自己难以解释的话语，悄悄对他说。
旺财欢乐地在鱼缸里转了一圈，吃了两片后问我：“怎么口感怪怪的？”
我有些心虚，故意回头问舍友：“吃不吃‘肥牛’？”舍友点点头，随手抓了一把，我转过头来冲旺财挤眉弄眼：“你看，就是牛肉，这是新做法。”
旺财受教一样：“挺好吃的。”
我这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欺骗人类很难，糊弄一条傻鱼还是容易的。
我自从哄他吃了“肥牛”以后更加胆大妄为，而旺财尝过一包辣条以后已经完全忘了对肉的执念。
“天哪！为什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旺财嚎叫着围着鱼缸里的辣条上下翻游，“明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口味，还很辣，可我却完全抵抗不了呢？！”
转眼半包辣条消失在鱼缸里头，旺财漂在水面翻着肚皮：“虽然我真的好爱这种味道，但你还是给我换缸水吧。”
我看着油汪汪的水面，同意了这种说法，起身去洗鱼缸，并决定以后投喂辣条的时候绝对不直接扔水里，麻烦。
8
鱼食到货后，旺财是拒绝的：“不要！我和那些普通鱼一样吗？我才不吃！”
我仗着他看不懂字，哄他：“都是进口的。都是高级鱼吃的。”
“那也不想吃！”任性的旺财潜入缸底装死。
“要不要去‘幽纤玖籁’吃饭呀？”舍友问我。
我摇摇头拒绝：“不太想出门，对不起呀。”舍友嗯了一声出去约其他人了。
“你怎么不去呀？不好吃吗？”旺财一边吃肉一边问我。
“好吃，很贵，我穷。”我言简意赅地作答，打开了专业课本给自己鼓劲加油。
“什么叫作穷啊？”旺财问我。
“就是买不起肉了。”
旺财吓得嘴边的肉都掉了。
我继续看书，很久之后抬起头来，旺财还在看着我。
“怎么了？”
旺财纠结地说：“我不吃肉了好不好……少吃好吧？”
可能人就是这样容易被感动的生物，基于旺财主动吃鱼食这一条，我居然忍不住下单多买了几罐旺财最喜欢的口味的肉罐头。
以后给他拌着吃，我这么想着，仿佛儿子长大了的骄傲感油然而生。
9
舍友说我最近爱说梦话，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这毛病，不免有些惊讶。
午休的时候才想起来有篇论文的结尾还没改好，思考得失了眠，干脆下床写作业。鱼缸前头立着iPad，放着静音的视频，旺财看得津津有味。
我埋头苦写论文，宿舍安静又昏暗，只有一点儿敲击键盘的声音。
却突然听见噗噗的笑声，我抬头望向声源，果然是旺财，他欢喜地边笑边上下翻滚。我一下子明白了“梦话”的由来，不便发出声音，只用眼神怒视旺财。
午休结束，舍友关门出去的一瞬间我起立嘶吼：“旺财！”
旺财努力直起身子，凑到鱼缸边上看着我：“做什么？”
和一条鱼发火也未免太掉价，我耐心地威胁道：“跟你强调多少遍了，你要想在这里待下去，一定不能让我舍友发现你的异常，知道吗？”
“好好好，懂懂懂。”旺财摇头摆尾了一下。
10
国庆节回家，我拜托留校的舍友给我的鱼定时换水，跟旺财挤眉弄眼了一会儿，吩咐好了鱼食的位置便放心走了。
我走的时候兴高采烈，在家里待了没几天竟然还有些想他。
我打了个电话，舍友接起来：“喂，你那鱼啊，可不能怪我，我好好地给它换水，喂食，结果昨天下午回宿舍的时候，发现它躺在你买的辣条上死了。我都怀疑是不是之前有其他人进过我们宿舍，还是你走的时候我没注意那包辣条，我看鱼身上都干了，估计死半天了，给扔了……扔哪儿啦？……就丢塑料袋里啊……我担心它烂了臭，早就清理掉啦……反正你那条鱼不就是比赛的小奖品嘛，又没花什么钱，我给你重新买了一条，颜色还好看一点儿呢，不用谢哦。”
我挂断电话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一无所知的舍友肯定不是我该责怪的对象。
我都能想到，贪吃的旺财，是怎么趁宿舍里没有人的时候蹦出来偷吃辣条的，又是怎么突然听见开门声吓得装死的，估计被扔掉的时候还是蒙的。
毕竟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珍惜他。
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学校找他，却也知道，远在另一个省份的宿舍楼，必然在今天早上就收走了所有垃圾，也不知道那条能弄开肉罐头的蠢鱼能不能从垃圾堆里逃到可以生存的地方。
最终我只是铺好被子，哭了一场，安静睡了，醒来后发了条短信给舍友：“谢谢你了，新的鱼你自己养吧，我正好也不想养鱼了。”
我还是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的生活，连鱼缸都送给隔壁的姑娘养乌龟了，有时想起来还在怀疑，那段时间是不是我做的一场幻梦。
不知是旺财梦我，还是我梦旺财。
我又买过几次肉罐头，现在不用我说，店主也会主动包邮。
每次开罐头看见正常的肉食，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些什么。
大概就该是这样寻常的人生。
只是，总是听见旺财在耳边嫌弃我，嫌弃我对他不够关注，嫌弃我不肯大方地给他吃肉，嫌弃我总是很懒，把桌子弄得乱七八糟，对比起其他舍友叫他觉得很丢脸……
宿舍门口的猫还是来来往往，它们吓唬不到旺财了。之前，旺财听到猫叫就装死，让自己漂浮在鱼缸里，我笑他，这里的猫吃死鱼吃得更狠，他就潜入水底，把自己沉到鱼缸的最底部……
电脑桌面上的屏保，是海水中游来游去的鱼，旺财看到一条鱼出现，就大叫：“旺财！”我说旺财是你的名字，它们有自己的名字。旺财问它们叫什么。我说，我才不关心呢，我有你这条叫旺财的鱼就够了。旺财就在水中各种游，说：“我是游来游去的旺财！”
旺财第一次见我偏头痛发作的时候吓得不轻，说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头痛，我被他烦得头更痛了，就拿笔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问他头痛不痛，他傻傻地看着我，说：“我给你唱歌吧！”于是，我听了一首世界上最难听的歌。现在的我，依然会被头痛侵袭，我闭着眼睛，居然哼出了旺财唱的那首歌：“游来游去的旺财偏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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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宅了很久的我出门觅食，超市依旧是乱七八糟随意摆放的画风，结账时我鬼使神差地抓了几包“肥牛”。
我随手撕开包装递给舍友：“吃吗？”
舍友看都没看就伸手进去，然后尖叫起来：“什么东西滑腻腻的？！”
我拿回来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旺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