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比德(一首)
莱比德(Labīd bn Lubay‘ah,560—661),别号艾卜·欧盖勒,七篇《悬诗》诗人之一,生于阿米尔部落一个显贵骑士之家,其父以慷慨好客、豪侠大方著称。他是一位跨代诗人。约六二九年,他作为自己部族的代表团成员,觐见过伊斯兰教的先知穆罕默德,皈依了伊斯兰教,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被认为是圣门弟子。他苦读、背诵《古兰经》,并潜心钻研之。诗人对人生和现实有睿智、深邃、明确而成熟的看法。有诗集传世,一八八〇年首次印行于维也纳。他善于描状沙漠风光和动物。诗中常充满格言、警句,具有浓厚的宗教劝世色彩。其风格质朴、粗犷,缺乏风雅,又惯用生词僻典,故而诗作读起来不够流畅。
《悬诗》
在米那,在高勒山和雷加姆山,
亲人们的家园已变得荒芜一片。
还有赖亚山的沟壑,也已变得面目全非,
唯有洪水留下的石头像书中的字迹一般。
这些故居遗址当年欢声笑语充满了温馨,
如今是人去地空,一片废墟,年复一年。
这里青草萋萋,已成肥沃荒原,
又似携来春雨,带着雷鸣闪电。
那雨日夜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那雷声也轰轰隆隆响个不断。
于是眼看着野水芥菜在疯长,
河谷两旁羚羊下崽鸵鸟下蛋。
如今这里已经遍地是野牛、羚羊,
携带幼崽,成群结队,随处可见。
洪水冲去泥沙,显露出废墟遗迹,
好似翻开书页,挥笔又写下新篇。
又好像刺青的人撒上蓝靛的粉末,
那些废墟遗迹就像黥墨重又显现。
我站住问废墟,它的主人如今何在,
问题为何重如磐石,它却默无一言?
当年这里是亲友满堂,如今早已离去,
留下的是房前的水沟,还有荒草一片。
那一天,营区迁徙,妇女进了驼轿,
又把轿帘掩上,这一幕真令人怀念!
那驼轿是用一根根木棍做支架,
轿顶和四周则围着遮阴的布帘。
驼轿上的美女多像一只只羚羊
扭头用美丽的眼睛将子女顾盼。
驼轿被驱赶向前,在蜃景中一个个显得
好似比莎谷地拐弯处的树木和磐石一般。
你在想念努娃尔些什么呀?
她已远去,联系也已中断。
这位穆莱的美女有时在费德有时在希贾兹,
你们相距那么遥远,你如何能到她的身边?
她有时在两山之东,有时在穆哈杰尔山,
有时在一座山中,有时又在山间的平川。
若去也门,赛瓦伊格的雷哈夫·盖赫尔
或者是提勒哈姆,都可能是她的落脚点。
要追寻她谈何易,何不就此罢休?
可情深似海,深情欲断又何其难!
谁若真心爱你,你对人家也要诚心实意,
她若是对你三心二意,你亦可一刀两断。
你可以骑上一匹母驼,断然离她远去,
那母驼惯于跋山涉水,已经瘦弱不堪。
一旦它竭尽全力拼命向前,
累得扎驼骹的皮条都挣断,
那时它顺从扯紧的缰绳飞跑,
快似顺南风飘动的浮云一般。
又好似一头与公驴交配怀孕的母驴,
那爱吃醋的公驴紧护着它飞奔向前。
公驴把母驴独自带到山头求欢,
母驴不从使它怀疑它移情别恋。
那公驴把母驴带到赛勒布特山崖,
四下察看,怕有猎人对它们暗算。
它们要在这里度过寒冬六个月,
长期忍受难耐的饥渴直到春天。
那时它们才会又有了精力,
周密盘算着如何寻找水源。
它们蹄下踏着丛生的荆棘,
热风吹动表明已到了夏天。
它们一路奔跑,尘土飞扬,
好像扯着布匹,又似冒烟。
烟是那种干柴、湿柴混在一起,
燃起烟火浓烈,又被北风席卷。
公驴催着母驴领头奔向水源,
惯例是公的在后,母的在前。
它们来到了一条小溪的中间,
刨开泉水汩汩,在树丛旁边。
泉眼周围是些芦苇,
歪三倒四一片凌乱。
我的母驼又像被猛兽叼去幼崽的母羚羊,
它离群疏忽,公羊又带头走在羊群前面。
扁鼻子的母羚羊失去了幼崽,
于是在荒漠中四处跑四处喊。
但它找到的只是幼崽白色的遗骸,
已被贪婪的豺狼撕扯得东零西散。
那些豺狼是趁它疏忽而得手,
死神绝不会射出失手的空箭。
可怜的母羚羊泪水伴着雨水,
那雨浇着草地整夜淅沥不断。
雨水从头到尾湿透它全身,
黑夜没有星辰,乌云满天。
它躲在沙丘边的一棵树根洞里避雨,
可那是棵孤零零的枯树,沙也松散。
夜初时它还跑动,白得发亮,
就好像一颗珍珠被扯出了线。
直到黑暗褪尽,它才早出,
抬腿抖落蹄上沾着的泥团。
它忧伤地在赛阿伊德的池塘、小溪
来来回回跑动转悠了整整七夜七天。
直至它已绝望,由于无须哺乳,
奶将它的乳房胀满,且已变酸。
它觉察到了人的动静而惊慌,
因为人声对于它预示着祸患。
它紧张,感到惶恐不安,不知道
危险是来自前面,还是来自后面。
当猎人感到用箭无法射到它时,
就放出了耳垂腹细的良种猎犬。
猎犬追逐它,它则转身扑向猎犬,
羊角锋利,就像赛姆海利亚枪尖。
它对猎犬回击,并深信不疑:
它若不自卫反击,准会完蛋。
于是那羊奋力地与群狗拼搏,
致使两条名犬先后喋血荒原。
我正是骑着那峰似野驴、羚羊的母驼
在蜃景给山丘披上彩衫的中午把路赶。
我顶着烈日拼命催驼赶路,
怕只怕还是不免遭人埋怨。
怕只怕努娃尔不知道我这个人
对情谊是该联则联,该断则断。
不愿待的地方我会远走高飞,
除非是死到临头,不能动弹。
努娃尔!你不知道曾有多少夜晚,
这里是高朋满座,我们相聚共欢。
当酒幌竖起,我们来到这里,
把美酒佳酿豪饮,夜谈不眠。
我用高价买酒,一袋袋,一坛坛,
都搬过来,启开封口,倒满杯盏!
一宿到亮,我们喝了多少美酒,
又有多少美女陪伴我们边唱边弹!
趁着雄鸡尚未报晓,我且豪饮开怀,
当人们从梦乡醒来,我仍杯盏不断。
有多少个严寒的清晨,北风劲吹,
我宰杀自家的骆驼,供人吃饱饭。
清晨起来,我总是保护我的部落,
挺身在前,刀枪在手,马不离鞍。
那时,我登上一座高山瞭望,
敌人的山头、战旗相距不远。
直等到太阳落山,天色已晚,
黑暗掩盖了人们的心惊胆战,
我从山上观察处走下来到平原,
马昂头像又高又光的枣椰树干。
我让那马跑得飞快能赶上鸵鸟,
以至于飞奔像骨头都轻了一般,
那时,它背上的鞍鞯上下颠动,
浸湿鞍带的是它胸口似雨的汗。
它挺起脖颈就像用它刺向缰绳,
跑得好似渴极的鸽子奔向水源。
也许家有许多生客互不相识,
希望得到赏赐又怕受到责难。
他们脖子粗壮像狮子,相互威胁,
似柏地的妖魔互相有难解的仇怨。
他们的权贵若是炫耀,我会更强,
他们之间的是非曲直我秉公而断。
有时赌博,我总认输要宰骆驼请客,
那打赌作签用的箭杆都是一样长短。
我要求宰的都是不孕的或带崽的骆驼,
用它们肥美、珍贵的肉请邻居们饱餐。
客人和投靠来的外乡人到了我这里,
像到了苔芭莱谷地——肥腴又平坦。
一切老弱病残,穿着破衣烂衫,
都在贫苦无告时投奔到我门前。
北风劲吹,我们端给穷苦的邻舍
连汤带肉的菜盆大得好似小水湾。
一旦部落群起纷争时,我们之中
总不乏人不畏艰险,与人家舌战。
自有人起来维护部族的权利
而绝不容许他人欺侮、侵犯。
此外,我们还有慷慨、豪侠之士,
高风亮节,令人钦羡,被人称赞。
这是一个具有遗风祖传的部族,
每个群体总有它的规矩和典范。
我们的体面不会受玷污,行径不会偏,
因为我们头脑清醒,不会胡来和蛮干。
敌人,你们就信服老天的裁决吧!
因为谁该高低、贵贱,他最了然。
如果忠诚、信义在人间分配,
那么我们得到的份额最完满。
老天为我们缔造了崇高荣誉的门庭,
我们的青年、壮年人人都向上登攀。
一旦部族遇险,他们都挺身而出,
一个个都是文武双全,能言善战。
一旦遇有荒年,孤寡穷人投靠上门,
他们慷慨好客,对待来者犹如春天。
他们相互支持,团结得亲如一家,
不让小人得势,不让嫉妒者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