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诗》
朋友们,请站住,陪我哭,同纪念:
忆情人,吊旧居,沙丘中,废墟前。
南风、北风吹来吹去如穿梭,
落沙却未能将她故居遗迹掩。
此地曾追欢,不堪回首忆当年,
如今遍地羚羊粪,粒粒好似胡椒丸。
仿佛又回到了她们临行那一天,
胶树下,我像啃苦瓜,其苦不堪言。
朋友勒马对我忙慰劝:
打起精神,振作起!切莫太伤感!
我明知人去地空徒伤悲,
但聊治心病,唯有这泪珠一串串。
这就如同当年在迈赛里与乌姆·侯薇丽氏
及其芳邻乌姆·莱芭卜的往事又重演,
当年她们总是香气撩人,
如同风吹丁香香满天。
念及此,不禁使我泪涟涟,
相思泪,点点滴滴落在剑。
但愿有朝一日与群芳重聚首,
难得像达莱·朱勒朱勒欢聚那一天:
那天,我为姑娘们宰了自己骑的骆驼,
不必大惊小怪!我与行李自有人去分担。
姑娘们相互把烤肉抛来传去,
喷香肥嫩,一块块好似绫罗绸缎。
那天,我钻进了欧奈扎的驼轿,
她半娇半嗔:该死的,你快要把我挤下轿鞍!
我们的驼轿已经偏到了一边。
她说:快下去吧!瞧骆驼背都快磨烂!
我对她说:放松缰绳,任它走吧!
别撵我!上树摘果,我岂能空手还?
我曾夜晚上门,同孕妇幽会;
也曾让年轻的母亲把吃奶孩子抛在一边,
孩子在身后哭,她转过上半身,
那半身在我身下却不肯动弹。
有一天,在沙丘后她翻了脸,
指天发誓,要同我一刀两断。
法蒂玛!别这样装腔作势吧!
果真分手,咱们也要好说好散!
是不是我爱你爱得要命,一心听你驱唤,
使得你这样得意忘形,傲气冲天!
我的品德果真有何让你不满,
把我从你心中彻底消除,岂不坦然?
又何必眼中抛落泪珠串串,
似利箭,把一颗破碎的心射得稀烂!
足不出户,闺房深处藏鸟蛋,
待我慢慢欣赏慢慢玩。
昴宿星座像珠宝玉带,
闪闪烁烁,挂在天边。
我躲过重重守卫,去把她探——
人若见我偷情,会让我一命归天。
我到时,她已脱衣要睡,
帐帘后只穿着一件衬衫。
她说:老天啊!真拿你没法儿,
你这么胡闹,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我携着她的手溜出闺房,
她用绣袍扫掉足迹,怕人发现。
穿过部落营区前的空场,
我们来到了一块平地,在沙丘间。
我扯着她的秀发,她倒在我怀里,
酥胸紧贴,两腿丰满;
肌肤白皙,腰身纤细,
光洁的胸口像明镜一般;
白里透黄,像一颗完整的鸵鸟蛋,
吸取的营养是难得的甘泉。
她推开我,却露出俏丽的瓜子脸,
还有那一双羚羊般妩媚的眼;
玉颈抬起,不戴项饰,
似羚羊的脖颈,不长也不短;
乌黑的秀发,长长地披在肩,
缕缕青丝似枣椰吐穗一串串;
条条发辫头上盘,
有的直,有的弯。
纤腰柔软如缰绳,
小腿光洁似嫩树干。
麝香满床,朝霞满天,
美人贪睡,独享清闲。
纤纤十指,又柔又软,
好似嫩枝,又如青蚕。
夜晚,她的容光可以划破黑暗,
好似修士举起明灯一盏。
情窦初开,亭亭玉立,
这样的淑女,谁人能不爱恋?
说什么男子都是朝三暮四,
我心中爱你,却直至海枯石烂。
也许有人责难,有人相劝,
但要我忘却你,却绝对无法照办!
夜幕垂下,好似大海掀起波澜,
愁绪万千,齐涌心头将我熬煎。
黑夜像一匹骆驼,又沉又懒,
它长卧不起,使我不禁仰天长叹:
漫漫长夜啊!你何时亮天?
尽管白昼的愁绪还是有增无减。
夜空的星星为什么像用巨绳拴在山崖上,
眼睁睁地不肯移动一星半点。
仿佛我在为乡亲们背水,
步履维艰,任重道远。
走过的谷地仿佛野驴空腹,荒无人烟,
唯有狼在嚎叫,好像赌徒在同家人争辩。
我对嚎叫的狼说:
咱们都是穷光蛋,
你我都是有钱就花,从不积攒,
如今才会这样瘦弱,这样贫贱。
清晨出猎,鸟儿尚在睡眠,
骑上骏马,野兽难以逃窜。
马儿奔跑,轻捷而又矫健,
好似山洪冲下的巨石,飞腾向前。
枣红马丰满的脊背上向下滑动着鞍鞯,
好似光滑的石头上向下滚动着雨点。
莫看这马外表瘦削,腹部尖尖,
仰天长嘶,是热血沸腾在它胸间;
它好似在水中畅游,勇往直前,
即使是累了,也会在大地上扬起阵阵尘烟。
少年新手骑上,会被抛下马鞍,
壮士老将上马,衣衫迎风飞展。
它奔腾不息,一往无前,
好似孩子手中的陀螺呼呼飞转。
腰似羚羊腰,腿如鸵鸟腿,
跑起来狼一般轻捷,狐狸般地矫健。
它体躯高大,两肋浑圆,
马尾笔直,甩离地面。
脊背坚实,光滑又平坦,
好似新娘碾香料、砸瓜子的大石盘。
猎获的禽兽血溅在它胸前,
有如指甲花红把白发染。
一群羚羊突然出现在眼前,
就像一伙朝拜的少女身着白袍镶黑边:
它们白色的身子,黑色的蹄,
扭头逃跑,像一串罕见的珍珠项链。
我纵马赶到了带头羊前,
随后的群羊惊魂未定,尚未逃散。
马儿一下子就让我连获一公一母两只羊,
而它竟是那样轻松自如,未流一滴汗。
火烤加水煮,齐把手艺显,
荒漠羊肉香,野外来聚餐。
傍晚大家赏骏马,处处是优点,
眼睛上下看不够,众口齐夸赞。
骏马整夜未卸鞍,
昂首屹立在面前。
喂,朋友!你可看见那乌云上方似王冠,
又像云中伸出了两手,那是电光闪闪。
那闪电又像是僧侣的灯,
在添油时拨动了灯捻。
在达里吉和欧宰伊布之间,
我与同伴坐着遥望苍天。
好大的一片阴云啊!我们齐把雨盼,
那云右遮盖坦峰,左接希塔尔和耶兹布勒山。
大雨倾盆,直泼在库泰法的地面,
汇成山洪,把大树都冲得根朝天,
盖南山上雨过处,
羱羊[1]全被赶下了山。
太马绿洲没有剩下一棵枣椰树干,
除了石头砌的,房屋全成了烂泥一摊。
迎着风雨岿然屹立的赛比尔山
好似身披条纹大氅的王公,那样威严。
清晨,泥沙俱下的洪水环绕着穆杰尔山,
使它像一架纺车的轮子,在不停地飞转。
云彩在荒原卸下负担,瞬时葳蕤一片,
好似也门布商把五颜六色的衣料展览。
山谷里,云雀好像喝醉了美酒,
不停地欢唱,不停地鸣啭。
昨夜,山洪把它吞没的野兽冲得四散,
一具具尸骸好似野葱头露出根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