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却说季冰正得意忘形的跟季妮讲,他此前是如何经历了那一道生死存亡的难关。季妮倒还没忘了外面那船,那出岛的生机。便也懒听他再胡掰瞎扯,忙拉了他到屋外等船。
待那船逐渐靠近,季冰也安静了。但见那撑船的船夫是个白脸的少年,体态羸弱,与季冰、季妮两人远远的隔着对喊,并不靠岸。
——“你们是哪里人?!”
季妮便道:“乃我朝凉州人士!”
那少年于是划桨将两人接上,又道:“凉州距此颇远。”
季妮拉着季冰上船坐下,道:“因半年前不幸遭遇海难,流落到此。”
如此一路闲谈,互通籍贯,将两人救上陆来。上陆后季妮与季冰却又犯了难,只因身无分文,想要赶路,连双靴履都没有。只得先到附近的城池里去,看能谋的一两钱银子不。
刚巧走出去六里多地,便看见一城池,名叫“霍安城”。二人进到城内,本来都是衣不蔽体,蓬头跣足的。然季冰却瞧不得季妮光脚被别人给看了去,于是又脱了自己的上衣将季妮两脚包住,自己倒落得个清清凉凉,只一片破布勉强遮住下身的境地了。
走在街上每每引人侧目,多有那等已成了婚的妇人对他或是指指点点,或是捂嘴偷笑,瞧得人好不尴尬。然季妮望着这街上人来人往,却道是个讨钱的好地方,便曲腿往地上一坐,扯破了一片袖子放在身前。季冰奇道:“师傅你这是在干什么?莫不是走累了吗?”却看季妮逢人就伸手讨钱,有那好心的便施舍给她一两文钱,有那厌恶的则远远躲开。
这一遭看得季冰是目瞪口呆,他虽知季妮入了丐帮,但实际对丐帮却并无好感,便与季妮道:“师傅,咱们何不寻个活计,做一两个月,兴许就足够盘缠了。”
季妮却道:“我答应过一位长老,一日是丐帮人,便一日只靠乞讨为生。”
季冰气道:“这不是坑害你吗?快起来!回头我定要找那人理论去!”说罢拉着季妮起来,一路往人少的小巷子里躲去了。季妮不肯,心道他肯定是嫌自己丢人了,便甩了手反骂他道:“我要做什么事,那都是我的事,干你何事?!”
季冰听了这话一时心如刀绞,他只道是我与师傅不比常人,怎么就不干我的事了?便道:“这事我是一定要管的!我拜你为师,从你处学本事来,难道,你就叫我学你这个吗?!这怎么就不干我的事了?!”
季妮听了这话,说道:“好哇,你现在原也长大了,本事了,既嫌我了,怎么不远走高飞去?巴巴的还要凑在跟前,真是何苦来!”说着从眼里滚下泪来。她心道按那算命的书里说的,季冰是个有慧根,有造化的人,自己原没本事教他。况且又看他将《阴风鬼域》倒行逆施,化阴改阳。可见果然是个有气魄,有智慧的。自己白白的收了他为徒,占了个“师傅”的名号,如今他内功修了《阴风鬼域》,自己再想教他已是难了,难怪人不嫌她呢!
原来季妮的内功《玄蕴诀》已修至第九层,不像季冰才堪堪入门第三层,而内功心法一旦修到高阶便轻易不可放弃了,否则一身内力溃散,伤筋动骨。再要来修习别的内功心法,更是难上加难。
却说季冰听了她这话,心里又急又气,道:“我不走!凭什么我走!拜你为师,现在还不曾出师咧!凭什么你就要打发了我走啊?!”
两人一时吵闹起来,虽吵,但季冰见她眼里泪光光的,没防住伸了手去擦。季妮使劲儿照他手打了一下,登时把个手背打得通红,季妮怒道:“晴天白日的,你做甚么?”
季冰也臊了,垂着头道:“好好的,你又哭什么……”
季妮便道:“我何曾哭了?”
季冰便指着道:“你眼睛都没干呢。”
季妮道:“那是风吹的……”
二人都低着头,沉默半晌,终是季冰先说:“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季妮冷哼一声,道:“我哪敢生气呢。”
两人于是寻了个土地庙落脚,季妮也不提去讨饭的事情了,但也不做别的营生,只成日里在庙外的一个树林子里练剑,赚钱吃饭的事全落到了季冰的身上。然季冰也不埋怨,心里还十分高兴,在城里寻了个扛沙袋的活计,每日里乐得靠卖点苦力赚钱吃饭养活季妮。
这日天清气朗,惠风和畅,季妮在那林子里修习内功,苦练剑法,忽然耳边听得“扑通”一声响,季妮便跳到树杈上去观望寻找,果见一树后倒着一个穿粉衣的人。
季妮上前一看,但见是一名女子,扶起她再一看,长得面如傅粉,眼似桃花。季妮摇了摇她,又见她左腿上破了个口子,鲜血泊泊,季妮刚要询问,见那女子虚睁着双眼,道:“救……救命。”
季妮道:“姑娘,可是遇着什么难了?”那女子不及说话,便昏迷过去。
如此季妮将她救回庙里,包扎好腿上的伤口,待女子醒后季妮问及详情,只听那女子道:“我原是梅心山庄的人,叫梅冰林。一月以前我们山庄内的一样宝物被偷,我为追拿小偷一路跟踪到这里,岂料被人暗算,不仅打伤了我,还抢走了我身上所有的财物。若不是得姑娘相救,恐怕我……”梅冰林说到这儿泪如雨下。
季妮却道梅冰林这名字好生耳熟啊,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这不正是那本奇书里提过的人吗?书里称她与季冰是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的,其人之痴情忠贞,尤胜过白蛇素贞。对季冰是一见钟情,死心塌地的。
恰巧这时季冰回来了,见一陌生女人躺在庙里,隔着远远的便问:“哪是谁?”
季妮回过头来,与季冰道:“是梅姑娘。”
季冰便走过来将新挣到的二十几文钱交到季妮手上,上前一看,见是一相貌出众的女子;又一看,这女子的腿上包着白布,像是伤了;再一看,那女子许是羞涩,别过了脸去。
季冰心内忖度道,这位姑娘好生眼熟啊,倒似在哪里见过……
便与季妮道:“这是什么梅姑娘?从哪儿捡来的?”
季妮道:“我在外面林子里练剑,见她负伤在地,便救治回来的。”
季冰于是又细细地把梅冰林看了一遍,对季妮道:“这个姑娘,我曾见过的。”
梅冰林听了,便道:“公子想是认错了吧,我不曾见过公子。”
季冰挠了挠头,道:“那或许是梦里见过吧……”又问“不知梅姑娘姓名?哪里人士?”
梅冰林道:“我叫梅冰林……是取自‘冰雪林中著此身’中的那个冰林……我是渝州人。”
季妮听了夸道:“你这个名儿倒是有些意趣。”
至晚,用过晚饭后,季冰走到一旁去抱了一堆干草来,扎成一个坐垫,又对季妮道:“师傅,你看她腿伤这么严重,咱现在哪儿有钱给她治病啊?”
季妮却道:“你每日赚回来的钱,除开吃喝,不是还剩十多文吗?”
季冰道:“那不是……哎!那不是要当盘缠使的吗……”
季妮却想,虽我不是必得救她不可,不过那算命书里提到这女子对季冰是痴情忠贞,季妮又看女子长的貌美,便寻思若是能成就了这一段姻缘倒是桩美事。便道:“当盘缠使得,救人命,自然也使得了。”
季冰道:“养着这么一个病秧子,不知何时我们才能攒到去冀州的钱了。”
两人正说着,那梅冰林拄着根拐过来了,道:“二位,既然如此的话,那冰林也只好……”说着便作势要转身离开。季妮忙拦住她,道:“你腿伤着,你能去哪儿呢?”
梅冰林满脸犹豫,道:“可是……”话不说完,只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看着在一旁冷着脸的季冰。
季妮见她看着季冰,心知她顾虑什么,便道:“我是他师傅,你是我救的人……他若要赶你走,那便连我也一起赶走好了!”
季冰心道,何苦来!?便道:“师傅,我就是说说而已,绝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
季妮道:“你如今好脸色,动不动就这样不对,那样不行的,我可不敢跟你生气了,免得啊,又吃你脸子。”
季冰只好道:“留她,留她就是了!”
那梅冰林听了大喜,非要下地来拜,由季妮搀住她,瘸着一个腿,便朝季冰鞠躬行礼道:“冰林,多谢恩公了。”
季冰心里只是叹气,从前在凉州时吃喝全由长辈照管,如今自己当家了才知世道艰难,下午他刚在一个小摊上看见了一支银簪子,本打算攒攒钱买来给季妮戴着的,可如今有梅冰林这么一个伤患在,吃药看病哪样不要花钱?真真是可叹可气!
然不论季冰心里有多么斤斤计较,那梅冰林还是住了下来。
这日季妮与梅冰林闲聊着,谈及人生志向,季妮道:“我一生别无所求,但求亲人双全,身体安康而已。”
梅冰林闻言叹道:“恩公,你狭隘了。”
季妮道:“古来能成大事者,千百万人当中能有几人?”
梅冰林道:“凭恩公之能,就算不能撼天动地,亦可行侠仗义,作福天下。只单说我,那日如果不是恩公相救,此时只怕早就被野物给吃进肚里去了。”
季妮心道,我对别人行侠仗义,作福天下;那么谁又来对我行侠仗义,作福于我呢?这世间非得要人人都来行侠仗义,作福天下,那么天下才会真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只凭我一人……若凭我一人能成的话,当初师傅与师妹也就不会死了。又道,我惟愿大仇得报以后,自由自在,不被世情所累而已,何谈什么行侠仗义,作福天下呢?
想到这里便沉默不语,又观梅冰林此人也为人正直,做事光明磊落,其实十分心爱,原来季妮她生来嫉恶如仇,心底亦是认同梅冰林所说之话的,又不表露出来。于是树林子里练剑的事情也不勤了,平时很爱和梅冰林闲谈讲话,越是相处便越觉出此人的性情十分的好,因而互相引为知己。
然季冰对梅冰林反不以为然,满心抱怨,且不说他一个人负担着三个人的饮食开销不说,单说自那梅冰林来了以后,季妮时常与他夸赞梅冰林之品行样貌,季冰便对此十分不满。
然季妮几天下来又认清了一点,那就是奇书虽奇,但也不尽写实,又或许是功力有限,不能一一算准吧。
且看那季冰每每待在梅姑娘面前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呆头木鹅一般,放不出屁来;又看梅冰林,不管季妮如何旁敲侧击,她对季冰都是面不改色,稳如泰山,任凭季妮替季冰说上一车子的好话也是无用。
季妮心道,果然姻缘天注定,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书都能算得出来的。又道季冰年尚十六,小时虽还招人喜欢,如今因着钧阳体质一事上,颇为傲视自大,与梅冰林在一块倒不是十分的合适,两相冲突,日后恐生事端。然季妮又不舍与季冰说钧阳一事是假,只怕他忽从山顶落进谷底,又和当年一样,饮食不思,怀疑自我,是以闭口不言。
却说这日里季妮将梅冰林扶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自个儿独去林里拾些蘑菇,等挽了一小篮子蘑菇回来时,却看见一男子正将梅冰林按在地上欲行刺杀。
梅冰林观季妮回来忙喊救命,季妮飞身而起,运气前行,须臾便至两人身前了,正是提脚一踹,将那男子踹倒,起来又把住那男子的衣襟,照脸一下,打得他人仰马翻。
待季妮回身又去庙内把青霜宝剑拿出,那男子甚至都来不及走出三步,便又被季妮从身后拿住,冰凉的剑锋抵着脖子,传来一阵透骨的寒意。
季妮提剑欲杀时,那梅冰林却忙将她拦住了,道:“恩公且慢,待我问他几句话,再杀不迟!”
季妮便一手拿住那男子,一手提剑,叫:“有什么要问的,便赶紧问吧!”
梅冰林勉强站起来,道:“你为何杀我?”
那男子目光左右忽闪,道:“我……我见你一个在这庙里,便想寻些银钱来花……我错了,大侠,我再也不敢了!”
梅冰林推开季妮,上前照脸又是一下,长长的指甲将那男子的脸上都划出血来,她道:“我一人在庙,这庙破败不堪,你想寻银钱,怎么就偏寻到这儿来了?你到底说是不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