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简准备了两三年的时间,终于驾车出发了,奔向了西藏的羊卓雍湖。
他从天津出发,过河北的保定,过山西的朔州,过陕北的榆林,过甘肃的兰州,过青海的西宁……
其实,王简并不是地道的天津人,他父母都是部队上的,他从小就跟随他们东南西北地迁移。说起来,他出生在成都,初中去了昆明,高一下学期又去了广东的韶关,直到高考,他的大学是在上海读的(这期间他父亲还被借调到河南新乡半年),毕业后,他在北京找了份工作,这时候父母又调到了天津,他辞了职,也去了天津,没有再出去工作,一直在家里写段子,收入还不错。能养活自己之后,他的剩余时间都用来喷人了,最近两年,他在网上坚持不懈地骂河南人,引发了一场场大战,不过他很狡猾,一直自称是温州人,于是很多河南人都把矛头对准了温州,言语不堪入目,他这么做的性质有点类似那个老段子:一个中国人在欧洲吐了口痰,被一群人指责,他赶紧离开,并丢下一句:撒由那拉。应该说,王简骂人的技术登峰造极,但跟本故事没有太大关系,不提。
这一天,他离开格尔木,大概驶出了70多公里,突然听见车子有异响,好像风扇刮到了车体,刚开始很轻微,他没怎么在意,但越来越严重,他只好停下车去检查。
他开的是一辆大Jeep,越野性能良好。他打开机盖之后,发现了严重问题——风扇跟发动机是一体的,不是风扇的问题,而是发动机移位了。
这条公路跟搓衣板似的,硬是把固定发动机的粗壮螺丝颠断了,如果再开下去,这车可能就报废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信号,脑袋一下就大了。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此处不见人烟,他只能等待有人经过,搭车返回格尔木去寻求救援。
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又不甘心,把车发动着,小心翼翼地朝前开,希望看到公路旅馆之类的地方。
他朝前移动了大概七八公里的样子,真的在山脚下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房子,门口停着一辆灰色的越野车。公路旁有一根木杆,上面挂着个轮胎,轮胎下拴着一块木板,用毛笔写着:补胎。
王简的心里一下就亮堂起来。
他把车开过去,停在了那座房子的门口,从车上跳下来。高原昼夜温差之大,简直是从夏季到冬季,一阵风吹过来,王简打了个寒战,他大声喊道:“有人吗?”
没人应。
这是两间破旧的青砖房,一个房角还掉了几块砖,看上去豁牙露齿的,门开着,两扇窗子关着,屋里黑糊糊的。门口的沙土地上都是机油的痕迹,还有横七竖八的车辙。旁边有个马厩,土坯的,里面拴着一匹栗色的藏马,它闲闲地甩动着尾巴,并不看王简。
王简朝屋里又喊了声:“师傅,我修车。”
还是没人应。
王简绕到越野车前面朝驾驶室看了看,里面是空的,车牌是青H。
他四下巡视了一番,平坦的青藏高原上生长着半青半黄的草,天还没有黑透,能看见远处的雪山,就像个历尽沧海桑田的白发老翁。
王简慢慢朝屋里走去,一边警惕地观察一边试探地问:“这里没人吗?”
依然没人应。
他跨进门槛之后,闻到了一股残留的烤肉味道,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在他背后说话了:“干啥的?”
王简立刻回过头去,一个十分高大的中年男子堵住了门口,正咄咄逼人地瞪着他。
他出现得太突然了,王简多少有些紧张,急忙说:“我的车坏了,你能给修一下吗?”
这个男子说:“我只会补胎。”
王简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蠢了,那根螺丝断在了发动机里面,就算4S店也需要高精尖的工具才能把它弄出来,这种活儿交给一个补胎的,等于让幼儿园小朋友去解大四的物理题。
王简又问:“那你这里有座机吗?”
这个男子说:“打不通了。昨天起了沙尘暴,可能把电话线刮断了。”
这就叫船破偏遇鬼头风。王简说:“大哥,你看天就要黑了,我能不能在你这里休息一下?等有车过来,我搭车去格尔木找救援。”
补胎男一点都不热情,直接报了价:“热水一碗10块,吃饭一顿50块,住宿一夜80块,停车一夜20块。”
老实说,在这种人迹罕见的地方,补胎男的收费并不贵。只是停车收费有点没道理,或者说很难界定,这里天高地阔,到处都是停车场,王简可以开远点啊,哪里才算界线?
不过,王简不傻,他当然不敢这么干。
他对补胎男说:“好的,谢谢。”
补胎男并不跟他客气,皱着眉毛问:“你住不住?”
王简说:“我住。”
补胎男说:“那你吃饭吗?”
王简说:“不用了,我有泡面。”
补胎男当即就算出了费用:“110块。”
王简想都没想,伸手就掏出了手机,补胎男说:“没信号,你给现金。”
王简知道这一路上肯定需要现金,他出发之前取了两万块,他说:“那你等一下。”
他回到车上,打开背包,抽出两张一百元的,跑回来,递给了补胎男,补胎男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皱巴巴的钱,数出90元找给了他,然后指了指左边的屋子说:“你睡那个屋。还有个温州人,你俩住一起。”
好吧,一个假的温州人遇到了一个真的温州人。
王简说:“门外那辆越野车就是他的?”
补胎男说:“嗯,他跟朋友一起进藏,车子也出了问题,另一个人去格尔木找救援了,昨天走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王简问:“他们的车怎么了?”
补胎男说:“好像是传动轴断了。”
王简又问了一句:“这个温州人会讲普通话吗?”
补胎男摇了摇头。
温州话被民间称作瓯语,在发音、用词和语法上跟普通话有很大的差别,乃是最难懂的方言,温州人和北部吴语之间都无法沟通。据说战争期间,我军用温州话通讯,敌人根本无法破译,一脸懵逼。
王简说:“那你怎么跟他交流?”
补胎男说:“我2003年就在温州打工,待了整整15年,但也只能听懂一点点。”
王简接着问:“他会写字吧?”
补胎男说:“他好像是个文盲,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完了,王简必须要跟这个语言不通的人同居一室,度过漫漫长夜了。
补胎男说:“热水器在我的房间,你什么时候需要随时过来吧。”然后就走进了右边那个屋子。
王简去车上拿来装着洗漱用品的挎包,走向了左边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