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兄弟俩偷粮遇鬼
这事儿是我父亲和大伯的早年经历，是大伯告诉我的。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正值三年自然灾害，人都饿疯了，村里十人九偷，生产队的农作物成了重灾区。为了保证年底交公粮，村委会组织民兵夜间在地里站岗巡逻，但也无济于事。因为广大的人们群众同几个民兵展开了伟大的游击战术，让民兵防不胜防。
那时我父亲和大伯都在村委会。父亲是会计股长，大伯是村主任。一个家族有两兄弟当村干部，很有面儿的事儿了。但那时父亲和大伯有点傻，不像现在有段时间当官的那样，能给后代赚个金山银山，但他兄弟俩连个靠山都算不了。人家男人晚上出去能给家里带回半袋粮食，我父亲和大伯就整天晚上待在村委会里指挥民兵怎样护粮。为此，我娘和我大娘对这两个男人很是失望。
那时，整个大家族的担子都落在我父亲和大伯身上。奶奶去世早，三叔还不成人，小叔还是个抹鼻子孩子。我父亲和大伯也各自有了三个孩子。孩子们饿得不行，整天不出门，躺在床上睡觉，饿了就喝生水。当时我二哥最小，娘没奶水，就喂玉米糊，经常还不着落。父亲和大伯愁得不行。
“孬种，晚上去偷！面子重要，还是孩子命重要？”爷爷骂父亲和大伯。
第一天晚上，哥俩转悠了大半个晚上，弄回来十来个巴掌大的玉米棒子，一顿就被家里的孩子们啃没了，连棒槌儿都被吃了。
第二天，兄弟俩想到了一块玉米地，是南洼子玉米地。那里的玉米长势好，玉米棒子有大人小臂那么长，但人们不敢去。据说那块地邪性的很，是一块坟墓平整后耕成的。旁边别地里的玉米又矮又黄，而那块地里的是又黑又壮，玉米棵子有一人多高。平时哪怕是三伏天，去那块地里锄地，外面再热点的天，到里面都凉飕飕的。不少人锄地回来，晚上噩梦不断。
“爹，晚上我哥俩去南洼子玉米地走一趟，听说那里的玉米好！”大伯问我爷爷。
“千万不要去，那里邪性。”爷爷一脸严肃。
爷爷说，之前他就在那块地遇到一个怪事。那年冬天，他赶集回来，路过南洼子地。由于是晚上，爷爷穿得又不暖和，就冷得紧。他看到在南洼子地那里有团火光，爷爷很是高兴，心想一定是过路烤火的。
当爷爷奔过去之后，看到一团脸盆大的火堆在地上烧着，但没有人。爷爷心想也许那人去旁边屙屎去了，就蹲下来烤手。火光熊熊，爷爷很是受用。过了一会儿，那人还是没来，爷爷有些奇怪。
突然，爷爷的眼光直了。他看到对面在火光和黑暗的交界处，有一双近乎透明的手在那里烤着，但看不到手臂，更看不到身体。
爷爷起身离开，慢条斯理地走出四五十米后，然后飞奔而去。
爷爷突然问父亲和大伯，“第二天人们南洼子地那里看到了什么？”爷爷停了一会儿，说，“一个冻死的尸体，邻村的赵德胜，尸体周围根本没有火堆。”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镇定地走出四五十米吗？若是你们，敢吗？”
大伯说，要我早撒丫子跑了。
“心里怕得要命，但当时我的手脚都冻麻了，想跑，根本跑不动。”爷爷慢慢地说，“要是我没看到那双手，没有走开，说不定冻死的就是我。”
千万不要去南洼子玉米地，就是饿死也不要去。爷爷嘱咐完就走，刚走几步，回头又说，晚上走黑路，记着要右手掐中指，辟邪；晚上人头上有三把火，双肩上两把，头上一把，这是人的阳气；若晚上有人叫你的名字，不要轻易回头，一回头，你的阳气就少了。
尽管爷爷的话让父亲和大伯心生恐惧，但晚上还是要出去，身后一大家等着吃食呢。
父亲和大伯晚上早早地就出去了，转悠了大半个晚上，都没弄到好的玉米棒子。
“要不到南洼子玉米地转转？”大伯问父亲，“再不弄些吃的，我家二闺女今年够呛啊。”
后来听说，堂姐那年死了，当时十来岁的人，肚大如鼓，青筋暴突。
“他娘的，就是刀山火海，也要走一趟。”大伯的话让父亲热血沸腾，父亲是血性之人。父亲和大伯说走就走。
两人很快到了南洼子玉米地。尽管两人血气方刚，但还是有些发虚。如果在村周围的地里，你根本不用担心，昨晚还碰到别的偷粮的，“村主任哥，你也咋来了？”“小心点啊会计哥，别让民兵发现。”那边的民兵故意咋呼，“别跑，我看到你了。”尽管害怕，但那是人声。但这里，安静得要命。
父亲走进玉米地，一阵凉意袭来，让父亲浑身一激灵。父亲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就掰棒子。父亲很快装满了一口袋，准备走时，却发现大伯不见了。
这时大伯正满地找鞋，刚才被绊了一脚，一只鞋丢了。找了好久，看到一只鞋在面前，大伯伸手去拿，结果那鞋子动了，“你个鳖孙，拿老娘的鞋干啥？”
大伯登时吓了一跳，是一个穿着有点古的老太太。由于刚才一拽，那老人的一只鞋子掉在了地上，大伯赶紧弯身去拿老人的鞋子，感觉那鞋子沉甸甸的，一看，带着半截脚丫子。
大伯吓得把那带着鞋的脚丫子扔在地上。
“你个鳖孙，怎么这么没礼貌？”老太太有些生气，低头拿过自己的脚丫子，往腿上一按，脚丫子又回到了她的小腿上。只不过脚尖朝后，脚跟朝前。
大伯一下子明白过来，眼前是邪物，吓得转身就跑，可双腿有些软，跌跌撞撞。
这边父亲看不到大伯，心想要不自己先出来等等，说不定待会儿大哥就能找到自己。就在父亲转身的当儿，他突然发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玉米地窜出来，径直向自己奔来。父亲吓得转身就跑。“全子，全子！”后边那东西拖着长腔、颤颤巍巍地叫着父亲的名字。父亲心头发毛，想起了自己父亲的话，这声音就像叫魂儿一样。那东西也跟着父亲跑起来。莫非遇到鬼了？父亲越想越怕，于是就扛着口袋拼命地跑，结果迷路了，竟不知道自己老是围着一块玉米地不停地跑。
跟在父亲后面的其实不是鬼，而是大伯。大伯奔出玉米地，看到父亲背着一口袋玉米往回走，他就叫父亲，因为刚才的害怕，他气短无力，结果让父亲没有听出他的声音。大伯快追，父亲就快跑；大伯慢下来，父亲就慢下来。大伯那个气啊，老二你他娘的跑啥？结果大伯只顾追父亲了，也忘记了自己是在围着一块玉米地奔跑。
于是哥俩围着南洼子一块玉米地跑了两三个钟头。
等周围村庄隐约传来公鸡的一声啼叫，父亲突然清醒了，一下子累瘫在地上。大伯气急败坏地赶上来，两条腿像断了似的，他扑倒在父亲身边，一边累得半死的样子，一边不忘脱下鞋子往我父亲身上抽，“我叫你跑，我叫你跑！”
父亲顾不上躲，只顾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气。
结果惊动了不远处巡逻的民兵连长。
……
后来这个故事有了不同的版本。
爷爷说，老大不仅遇到鬼了，而且你哥俩最后遇到鬼打墙了。
大伯说：我操，差点把我吓死。二弟我真想抽死，你就听不出是我？扛着个口袋还跑得跟兔子一样，自己空手都追不上。
父亲说：你那声音都跟叫魂儿似的，都快把我吓死了。
民兵连长的话流传最广，也影响最大：我父亲是血性男儿，不忍看着一大家子被饿死，于是他冒险去南洼子地偷玉米。而我大伯是大义灭亲，知道兄弟将铸成大错，决定劝其浪子回头，于是连夜追赶，才有了“长兄鞋底抽二弟”的乡村官场佳话。当时民兵连长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丢下一句“不能让侄子、侄女们饿着”，就背着那口袋玉米棒子送到了我爷爷家中……
后来，我父亲、大伯和那个民兵连长，成了最要好的兄弟。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