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一族:世界征服者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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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沧海之路

一 西行之人

皇帝蒙哥命令忽必烈:征讨云南。

祃牙西行。

壬子(1252)七月丙午,祭祀完军神后的忽必烈开始率领大军向西行进。

《新元史》记述忽必烈在一个名叫金莲川的地方开设了幕府。金莲川不是河流的名字,而是山谷下豁然开阔的平原。它位于现在北京以北大约三百公里的地方,以现在的地名来讲,在河北和内蒙古交界处,大致相当于沽源县北部。金世宗曾将此地作为避暑地,它是游牧区,离农民的居住地也很近。

这一带是国王木华黎的领地。木华黎是成吉思汗西征,无暇顾及东方时,很好地为他控制住了东方的人。木华黎去世后,木华黎家族接连出现继任者英年早逝的不幸,因此有两代是兄终弟及,至第三代才父死子继,由儿子忽林池继承。实际上先王还有一个弟弟名叫霸都鲁,论辈分属木华黎的孙子,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而忽林池则很无能。

霸都鲁做了忽必烈的副将。藩国的国王即使无能也没关系,相反无能也许更好。最好是藩国中有才能的人,就像霸都鲁那样,直接隶属于蒙古帝国。

忽必烈的正妻察必出身于弘吉剌氏,这个家族是以成吉思汗正后孛儿帖的弟弟按陈那颜为始祖的。察必的姐姐帖木伦是霸都鲁的妻子。对于忽必烈来讲,副将霸都鲁还相当于他的连襟。忽必烈在浓厚的亲缘关系包围中踏上了征途。

一路上忽必烈的军队不断地增加兵力,所以行军速度非常慢。军队的副司令是兀良合台,他是速不台的儿子。想当年速不台曾横跨欧亚,在拔都的欧洲远征军中实质上的总指挥也是他。对于兀良合台来讲,跟随忽必烈远征云南要比父亲进攻欧洲艰难得多。

皇帝蒙哥也尽可能地为弟弟忽必烈的出征做了必要准备。盐是中国经济的命脉,中国最好的内陆盐产地是山西省解池。这里还因是三国时代大英雄关羽的出生地而闻名。蒙哥将“解盐”的收入全部用于忽必烈远征的军费。并且从癸丑年(1253)起,他还将以京兆1为首的陕西八州十二县,作为领地分封给了忽必烈。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工作,忽必烈的远征也就不容失败了。


“不能冒进,请您一定记住这点。这世上如果有魔鬼的话,它肯定会在您耳边不停怂恿,皇帝为您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您一定要迅速获胜,不能磨蹭。”金莲川的僧人海云劝诫忽必烈道。

“即使不是魔鬼,普通人恐怕也会这么说吧。”忽必烈说。

现在能够命令他的,只有皇帝,也就是他的兄长蒙哥,然而,蒙哥并没有催促他。

“漠南汉地,全权交付给你,按你想的去做吧。”

蒙哥只是这么讲。然而从现实情况来看,不由得忽必烈不加快行动,八州十二县作为私人领地分封给了他,解盐的收入可以自由地作为军费使用,但蒙哥并没有因此而催促他尽快采取军事行动,这反而使忽必烈更加焦急。

“申年之事不容忘记。”海云反复叮嘱道。

海云是僧侣中地位最高的人,皇帝蒙哥即位后,漠南汉地的佛教事务由他总揽。

申年之事指的是1236年的对宋战争,那场战争蒙古不仅没能取胜,而且被视为窝阔台家希望之星的皇子阔出还阵亡了。而同一时间,拔都和速不台进攻欧洲势如破竹,连战连捷,更反衬出这场中原之战的失败。海云叮嘱忽必烈不要忘记的就是这件事情。

“那个时候准备不够充分,我知道了,在没有获胜的希望时,我不会贸然进兵的。”忽必烈道。

忽必烈决定大军没有聚齐之前,不离开六盘山,这个方案也得到了姚枢等随军汉人参谋的赞同。

从云南再往前走就是少数民族的地区,但那一带居住的汉族人也很多。蒙古的汉人军队同样不少,河北的汉人世侯诸如真定的史天泽、顺天的张柔等人,对沿途的汉人势力予以笼络,把他们组织起来建立军事据点,这很明显是长期作战的设想。

皇帝蒙哥虽然很大度地说“漠南汉地全权交给忽必烈”,但毕竟还是有限度的。蒙哥与忽必烈的性格不一样,蒙哥是蒙古武将的统领,而忽必烈则梦想着成为包括汉人在内的世界性国家的领袖。

“汉人迷。”

蒙哥曾经这样评价忽必烈,当然不是在忽必烈的面前说,但不久还是传到他耳朵里了。

忽必烈想:“兄长不喜欢我。”


蒙哥和忽必烈年龄相差七岁,他们童年时很少有机会在一起。忽必烈与年龄相差不大的弟弟旭烈兀经常相伴,当年祖父成吉思汗西征凯旋时,十一岁的忽必烈和八岁的旭烈兀就一起到很远的地方去迎接。那时候蒙哥已经上战场了。

忽必烈很在意旭烈兀。与外表的柔顺不同,旭烈兀其实性情很刚强。兄长蒙哥在做皇帝前就理所当然地以拖雷家的首领自居。

“是谁选蒙哥做拖雷家代表的?”

旭烈兀曾经脱口这样说道,当然蒙哥不在场。蒙哥岂止是拖雷家的代表,还以蒙古皇帝为目标,并最终获得了这个地位。在拖雷家没有人对此质疑“为什么”。

因此,听到旭烈兀这样说时,忽必烈感到很意外,但仔细一想,又觉得确实有道理。蒙古没有长子继承的习俗,反而有幼子继承的遗风。

阿里不哥曾经说:“成吉思汗家的继承法是不是搞错了?按照蒙古的习惯,其实应该由父亲继承大汗位。”

这件事在拖雷家经常被说起,然而出自阿里不哥之口,就带有了别样的意味。

成吉思汗的正统传人应该是幼子拖雷。在大汗位回到拖雷家的现在,正统的继承人难道不该是拖雷的幼子阿里不哥吗?

如果顺着拖雷是正统的说法追寻下去,最终会得出阿里不哥是正统的结论来。

在蒙哥坐上皇位的现在,至少拖雷家没有人再来纠缠这个问题,或者说没有人公然纠缠更恰当。

忽必烈遵照蒙哥的命令出征前,特意去向旭烈兀告别。

“旭烈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你什么时候出发去波斯?”忽必烈问。

旭烈兀笑了笑,答道:“皇帝可能也想让我早点去吧,如果没有宴只吉歹的问题,其实我应该比你出发得更早,皇帝可能早想把碍眼的我打发到远方去。”

旭烈兀好像喝了不少酒。

忽必烈自认为比其他人更了解旭烈兀,可以说旭烈兀对忽必烈也是如此,两人都认为是对方的知己。

波斯远征已经定下来了,但旭烈兀的出发最终比忽必烈晚了一年多。因为虽然蒙古的西方总司令宴只吉歹及其两个儿子被处决了,但他们的影响还残留着。蒙哥打算从西方将宴只吉歹色彩,也就是窝阔台色彩彻底清除干净后,再建立以旭烈兀为首的新的西方帝国,为此需要时间。

“将来我可能要经常回哈剌和林来汇报,你应该也会这样,咱们尽可能调整时间,在这里见面吧。”忽必烈说。

旭烈兀撇了撇嘴说:“你想得太美了。”

“是吗?”忽必烈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也明白他的想法可能有点太天真了。他预感到今日与旭烈兀一别后,可能很长时间难得再见到他了。

“波斯很远……”旭烈兀说。

“是很远……”忽必烈道。

“我的任务不光是接任宴只吉歹,如果只是当呼罗珊总督的话,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要负责攻下阿塞拜疆和阿富汗。”旭烈兀说。

“除了漠南汉地的事情外,兄长什么也不对我说,所以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道。”忽必烈摇着头说道。

“那是当然,只要大汗一个人知道所有的事情就行了。我对漠南汉地的事情也一点都不知道,就连向你打听都要回避。”旭烈兀说。

只有他们兄弟两人时,或者有不需设防的人时,他们才会很随便。同样是兄弟,他们在蒙哥面前就很拘谨,总是恭敬地称之为兄长,最近则称大汗或陛下。

“是啊,咱们俩关系太好,也得注意哪。”忽必烈说着叹了口气。

“所以说还是打消调整时间见面这个念头吧,反而是调整时间不见面为好。”旭烈兀握着忽必烈的手说道。

“想想真让人悲哀啊,至少经常通通信吧。”忽必烈说。

“一般性的通信还好,但如果过度了的话,可能还是有问题吧。西方的事情我经常会问玛丽亚,和她打交道不会被怀疑。我的事情你就问她吧,大致的事情我都会告诉她。”旭烈兀说。

“玛丽亚,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和她很亲近。最近她也上了年纪,听说有个叫莎拉的年轻的基督教女人在她那里管事。”忽必烈说。

“哈哈,咱们在说什么呢?怎么像在谈论谋反的事情呢。”旭烈兀说着,无力地笑了几下。忽必烈也笑了,但笑声中也有悲凉。

就这样,忽必烈和最亲密的弟弟分别了。两人这一别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波斯和漠南汉地离得太遥远了。


忽必烈将大本营设在了六盘山,他十分热心地向汉人学者姚枢、海云原来的弟子刘秉忠等人学习统治中原的诀窍。

六盘山是对西夏作战时成吉思汗去世的地方,所以对蒙古人来讲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它是从今甘肃省东部到宁夏回族自治区最南端的山脉的名字,离得最近的城市是固原和隆德两县,这里是作为私人领地分封给忽必烈的。

刘秉忠原本是僧人,但在忽必烈的特别要求下还了俗。他的师父海云又称印简,很年轻时就拜谒过成吉思汗,被称为小长老。忽必烈还是皇孙的时候,海云就为他讲解佛法,他试图将孔孟之道和佛法融合在一起。刘秉忠的父亲曾经效力于国王木华黎,刘秉忠在武安山的天宁寺出家,法名子聪,成了海云的弟子。

在忽必烈的皇弟时代,刘秉忠还没有正式还俗。不过在还俗前,他就被任命为令史。

“和尚书记”,无论是出家时代还是还俗之后,这都是刘秉忠的昵称。

“旭烈兀殿下也在研究西方的事情吧?”忽必烈回到六盘山后,和尚书记问他道。

“也在研究吧。研究之中,慢慢地就会喜欢起来,我对汉地的事情就是这样,而且还有了像和尚书记这样优秀的引路人。旭烈兀当然也有向导,其中有一个名叫玛丽亚的女人就很优秀。”忽必烈答道。

“那就好了。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妥,不过我觉得旭烈兀殿下的任务可能更艰巨一些,真是难为他了。”和尚书记说着行了一礼。

“旭烈兀也很头疼,好像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不知道把目标对准哪里更好,现在还很困惑。”忽必烈说。

“西方交给了旭烈兀殿下,东方就全靠您了。”

“这个我知道。”忽必烈说。

“这边的大敌可以说只有一个,但与它相比,水土可能是更大的敌人。”刘秉忠说。听着他的话,忽必烈点了点头。

在汉人参谋中,姚枢做的事情很容易明白。与之相比,和尚书记刘秉忠到底做了什么就不是能够一目了然的了。

“生而风骨秀异,志气英爽不羁。”

《元史》这样评价他。他是一个“于书无所不读”的博学者,易学、天文、地理、律历等无不精通。

“论天下事如指诸掌。”

这也是《元史》的评价。

尽管如此,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却没有具体的事例。

一般认为,国号定为“大元”是他的功劳,制定从1260年开始的“中统”的年号,命名大都、上都等的也都是他。

将国号定为大元,表明蒙古成为中国历代王朝中的一个,也就是说这个国家发生了巨大的、历史性的转型。对于这个国家来讲,没有比这更大的变化了。

引领这种转化的人,绝不会拘泥于细枝末节。

同样是汉人参谋,姚枢是台前的人物,刘秉忠则是幕后英雄。

对于忽必烈来讲,有这么一个和尚书记在身边,经常提些建议,很值得庆幸。

“水土啊,是啊,需要准备药哪,还要配备医生,还要考虑运输的方法。”忽必烈马上就调集药品之事向相关各方做了指示。

东方最大的敌人是南宋。云南的大理、后理国事实上虽然都独立于宋,但从规模上来讲不算大。

之所以要先攻下云南,是因为这里出产矿物,特别是盛产银。虽然金和银相比,中国自古以来就重视金。然而粟特族后裔的西域商人,是以银作为交易上的结算手段。

把世界经济大局纳入胸中的人,当然会看重银,而在中国,最盛产银的地方是云南。

旭烈兀的西征,敌人不确定,因为不止一个。

最主要的敌人到底是巴格达的教主政权,还是以阿剌模忒为据点的什叶派亦思马因派即所谓的暗杀教团,旭烈兀也不是很清楚。

“波斯交给你了。”

虽然蒙哥这样说,但他大概也不清楚具体的敌人是谁。而且关于敌人,两人不明白的地方都很多。

玛丽亚被请来了。

唆鲁禾帖尼的儿子们全都十分喜欢玛丽亚。旭烈兀虽然对母亲信奉的聂斯脱利派基督教不是很关心,不过他见到玛丽亚还是感到很高兴。

忽必烈出征后的第二年(1253)旭烈兀才出征波斯。在这段时间,玛丽亚经常在莎拉的陪护下到旭烈兀的帐篷去,当然是受到了旭烈兀邀请。

“我想了解一下亦思马因派的情况,我感到很迷茫。”旭烈兀说。

在旭烈兀身边聚集了很多伊斯兰教徒,特别是定下由他统率波斯远征军后,皇帝蒙哥更是把大批的伊斯兰教徒派到了他手下。

另外还有一些伊斯兰教徒不是皇帝命令,而是自愿加入旭烈兀阵营中的。旭烈兀想向他们了解亦思马因派的情况,但他们的解说有些地方好像很混乱,让人摸不清头绪。

伊斯兰教徒分成了很多小集团,它们和亦思马因派的关系也错综复杂。因此从可以信赖的非伊斯兰教徒的第三方那里打听情况更容易让人明白。

“还是得请玛丽亚来。”旭烈兀想。

玛丽亚不是伊斯兰教徒,但她曾经在君士坦丁堡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亦思马因派的情况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她虽然是一位虔诚的宗教人士,但并没有偏见。

“如果是我知道的,我很高兴告诉你。”玛丽亚说。

据记载,旭烈兀经常满怀深情地回想起身为基督教徒的母亲来。然而他没有成为基督教徒,反而对佛教很感兴趣,后来他的宫廷中有很多佛教僧侣,在伊利汗国的霍伊还修建了佛教寺院。不过,对于基督教,由于母亲的关系,他一向都抱有好感。

“母亲的朋友。”

因此玛丽亚对旭烈兀来讲,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我想了解一下开创亦思马因派的人、现在主宰它的人以及其他重要人物的情况。”旭烈兀说。

“它并非由谁开创。伊斯兰教初期就分成了逊尼派和什叶派,伊斯兰由被称为伊玛目的宗教领袖统治,谁是真正的伊玛目成了双方争执的焦点。逊尼派以先知穆罕默德的女婿阿里为第四代伊玛目,而什叶派则以他为第一代。逊尼派认为时间虽然很短,但第一代到第三代伊玛目分别是阿布伯克尔、欧麦尔、奥斯曼。而什叶派将阿里之前的三人视为僭位者。”玛丽亚缓缓地说道。

旭烈兀也曾经听说过这些,不过,名字他马上就忘掉了。

“我觉得这是哪个地方都有的继承人纷争,其他还有什么含义吗?”旭烈兀微笑着说。继承人纷争旭烈兀也经历过,如果有人问他这有什么含义的话,他该怎么回答才好呢?旭烈兀想到这里,笑容好像突然被冻住了似的。

“对于当事人来讲是一个重大的问题吧,特别是伊斯兰教,宗教和现实是混为一谈的。”玛丽亚一边摇着头一边说道,从她的这个举动可以看出,她似乎不赞成将宗教和现世混淆在一起。


“从成吉思汗开始,我们将宗教问题放置在了现世之外。所以在我的军队中,基督教徒、佛教徒,还有伊斯兰教徒,以及拜长生天的蒙古人能够并肩作战。”旭烈兀说,他仰着头几乎像是对苍天喃喃自语似的。

“这是一个很明智的做法,伊斯兰教徒中也有这么做的人,认为宗教和现世不同。”停了一下,玛丽亚轻轻说道。

旭烈兀注视着玛丽亚的脸,追问道:“有这样的人啊?”

“是的,有。是和成吉思汗同时代的人,不过他在大汗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就是库尔德族的萨拉丁。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经见过他。我听说大汗曾经还做过有关他的梦,梦见和他亲切握手呢。”玛丽亚说着,眼睛似乎在凝视着远方。旭烈兀追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什么也没有看到。

“如果我在这次远征时,遇到这样的人该怎么做才好昵?听说大约一百五十年前,阿剌模忒出现了一个杰出的人,就是建造阿剌模忒要塞的那个人。”旭烈兀说。

“啊,你说的可能是哈散萨巴(?—1124)吧。因为建造阿剌模忒的就是他。不过他和萨拉丁没有可比性,因为萨拉丁是舞枪弄剑的军人,而哈散萨巴是一位宗教家。不过据说他也像伊斯兰教徒一样,和敌人作战过。他在阿剌模忒潜心于著述,那时候暗杀事件很多,哈散的敌人四处散布说那些暗杀都是他指使的。不过据我在君士坦丁堡时很熟悉的伊斯兰学者说,他不认为哈散与那些暗杀事件有关。但是哈散的敌人一个接一个地被暗杀了也实有其事。”玛丽亚凝望着天空说道。

11世纪末期,暗杀事件接连不断地发生,被暗杀的人以塞尔柱王朝宰相尼札姆穆尔克为首,还有十字军的将领等,全是哈散的敌人,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由于尼札姆穆尔克等人是在整备好军队,准备去镇压阿剌模忒前夕突然死去的,所以暗杀说非常盛行。

塞尔柱王朝在其著名宰相被暗杀后,国势一蹶不振。与西辽作战失去了河中,又因乌古思反乱,国君成了俘虏,他虽然一度逃脱,但不久国家就灭亡了。苏丹桑札尔成为俘虏正好是旭烈兀波斯远征前一百年。


蒙古对亦思马因派的政策是彻底镇压。

有传闻说在遥远西方的阿剌模忒的亦思马因派暗杀集团,把刺客派到了哈剌和林,为此哈剌和林的西域人被严厉地防备起来。以往阿剌模忒暗杀集团的目标是塞尔柱王朝的宰相尼札姆穆尔克、十字军的的黎波里伯爵康拉德或者安脩克公爵雷蒙德等,全是大型组织的要人。

蒙古也是一个超大型的组织,它的要人如果也身陷险境的话,那就应该彻底摧毁敌人。

以往蒙古西征过很多次,然而当时它的对手,比如说花剌子模,也和亦思马因派作战过。那时候阿剌模忒和蒙古拥有共同的敌人,所以两者没有交战。然而,现在不一样了,蒙古已经将巴格达之外的敌人几乎全都消灭殆尽了。


“一百年前的阿剌模忒和现在的阿剌模忒应该有很大的不同吧。”旭烈兀说。

“现在的阿剌模忒变得很怪异,没有了哈散萨巴时代那样的危机感,从阿剌模忒听到的全是令人厌恶的消息。现任城主穆罕默德三世似乎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把他当作病人可能更恰当。”玛丽亚闭着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阿剌模忒的穆罕默德三世患了精神病的传闻整个波斯的人全都知道,而且传统上,阿剌模忒的疯狂信徒众多。由精神病人统领的狂信者集团,让人想起来就觉得毛骨悚然。关于哈散萨巴负面的传闻,很多似乎都是穆罕默德三世时代制造的。

“必须要让他们解散。”旭烈兀说。

然而亦思马因派开展的抵抗运动已经持续了两百年以上,据守在阿剌模忒山也超过一百六十年了,不是简单的“让他们解散”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旭烈兀说解散他们,不用说当然是依靠武力。

“自哈散萨巴之后,阿剌模忒的城主都是父子相传的,肯定有腐败的地方,但也有传统的强势。我们现在不知道他们有多强多弱,所以应该认真听听来自西方之人的意见。”玛丽亚只说自己知道的事情,这有多大的意义,就看旭烈兀的判断了。

父子相传时,如果首领只是象征性的话,只要辅佐的人精明强干就可以了。然而,阿剌模忒的主人是绝对的独裁者,第四代首领哈散二世宣称自己是伊玛目。

伊玛目在什叶派中是最高领袖,拥有教义决定权和立法权。伊玛目本来的意思只不过是“优秀的学者”而已,但在什叶派被用作代指一贯正确的最高领袖,以往的用法被认为是大不敬。

这样的伊玛目如果本身是个不正常的人,就会出现大问题,现在的伊玛目即第七代城主穆罕默德三世,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困惑不已的人。

“即使放置不理,他也会自取灭亡。”

这是玛丽亚的意见,但她不能将之强加给旭烈兀。而且,自取灭亡也不过是被人篡夺了权力而已,新掌权的人不见得一定就会比以往阿剌模忒的伊玛目品质优良。

穆罕默德三世有一个名为忽儿沙的儿子,但并不喜爱他。他还有一个名叫哈桑的宠臣,如果不通过他的话,哪个大臣都不能接近穆罕默德三世。这个哈桑和穆罕默德三世是同性恋关系。

“以非正常的爱联系在一起的关系。”

玛丽亚在说明同性恋的时候,使用了这样的表达方式。

皇帝蒙哥也从派往西方的诸位官员那里得到了许多关于阿剌模忒的消息,被处死的宴只吉歹生前就曾经详细传递过阿剌模忒的情报。

蒙哥心想:“如果是我的话,在进攻巴格达之前,首先要将阿剌模忒化为灰烬。”

不过具体怎么作战他打算全权交给当地负责。

从距离上来讲,因行军路线不同虽然有一些差别,但阿剌模忒和巴格达大致相当。蒙哥认为揭幕战应该选择强劲的对手。


玛丽亚每次去旭烈兀的营帐后,必定会到他的正妃脱古思那里去看看。脱古思名义上是克烈王汗弟弟札合敢不的女儿,实际上是王汗的孙女。

旭烈兀的母亲唆鲁禾帖尼也是札合敢不的女儿,所以旭烈兀的母亲和妻子名义上是姐妹,两人都是虔诚的聂斯脱利派基督教徒。对于脱古思来讲,玛丽亚是婆婆的朋友,她们共同的话题很多。特别是现在,脱古思要跟随丈夫旭烈兀去遥远的西域,她想照顾好年纪比自己小的丈夫,必须要从对西方很熟悉的玛丽亚那里请教很多事情。


旭烈兀虽然受命西征,但还没有出发。不过前锋部队已经离开哈剌和林了,前锋部队队长名叫怯的不花,是玛丽亚的亲戚。

“不知怯的不花走到哪里了,年轻人速度很快的。”脱古思说。

“年轻人有朝气有闯劲,很好,不过这也让人担心。他出征前来看了我,我们一起祈祷了。”玛丽亚说。怯的不花与玛丽亚是同族人,当然也是基督徒。

不知怯的不花是否肩负特殊使命,他出发比旭烈兀要早得多。《元史》关于他出发的记载,紧挨在皇太后唆鲁禾帖尼驾崩之前,皇太后驾崩是壬子年(1252)二月,那一年旭烈兀还没有任何行动。

《新元史》明确记载了怯的不花的使命:命皇弟旭烈兀讨木剌夷,以乃蛮人怯的不花为前锋。

怯的不花的使命是讨伐木剌夷,木剌夷正确的读法应该是木剌希达,在阿拉伯语中,意为无神论者、异端者等。在当时那个时代,指的就是阿剌模忒的亦思马因派。

蒙哥命令怯的不花作为旭烈兀的前锋讨伐阿剌模忒。

旭烈兀的大部队根据情况既可以进攻巴格达,也可以进攻阿剌模忒,然而前锋怯的不花的部队是专门进攻阿剌模忒的。由此可见,与巴格达相比,蒙古更重视阿剌模忒。怯的不花的前锋部队约有两万士兵。

“是啊,敌人是木剌夷,说不清为什么,但让人觉得很恐怖。”脱古思说。

之所以说木剌夷可怕,是因为他们不仅在战场上作战,还可能利用暗杀手段杀害敌人。很多十字军的将军们就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木剌夷的人杀害了。

“不是说那些暗杀者也潜入了哈剌和林吗?都是些不怕死的人,很难对付,真是让人头疼。”说是让人头疼,但玛丽亚的表情并没有显得特别为难。

“对了,那个关于哈希什的传说是真的吗?”脱古思很担心地问。

传说暗杀者使用一种名为哈希什的麻药。哈希什采自大麻的野生花、叶,服用它后,会出现脉搏加快、注意力低下等症状,同时还伴有一种幸福感,但它是否有害还不能遽下定论。

哈希什并不是直接被用于暗杀中,而是刺客进行暗杀活动前,就像饮酒一样服用哈希什。一个人一旦品尝过它的滋味后就会终生难忘,为了寻求它而到山寨长老哈散萨巴那里去的刺客就再也无法离开他。不过,哈希什似乎没有如此强的药性,所以这种用哈希什束缚住刺客的说法有点让人难以信服。

自从英国诗人费兹杰罗(1809—1883)翻译波斯人莪默·伽亚谟(1048—1131)的《鲁拜集》(四行诗集)时,在序文中以小说的形式描写了山寨长老的故事以来,哈希什是“暗杀者(Assassin)”一词的词源的说法就被人广泛接受了。

哈散萨巴和莪默·伽亚谟大致是同时代的人,哈希什在这个时期几乎没有被使用的迹象。据说最先使用的是13世纪的埃及,在酒从戒律上被禁止了的伊斯兰世界中,哈希什逐渐扩展开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旭烈兀西征时,哈希什才刚开始使用,脱古思之所以很担心,是因为不了解它的真实情况。

哈希什与暗杀者这种听上去就很恐怖的事物联系到一起,而且,被强调的是与带有密教倾向的亦思马因派,特别是和阿剌模忒关系很深的尼札里派的关系。亦思马因派在11世纪末,当尼札尔和穆斯塔里兄弟围绕法蒂玛王朝第九代王位争夺时,支持了落败的哥哥而被称为尼札里派。


“我觉得没必要太担心,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有那种狂妄地创构狭隘理论的人,认为只有遵守它的才是自己人,并且横眉立目地指责其余的人都是异端,我们聂斯脱利派基督教徒中也有这样的人。”玛丽亚说道,开始她的表情很严肃,但说着说着就变得很平和了,还渐渐地露出了微笑。

“是啊,原理主义者很可怕啊。”脱古思说。

阿拉伯语称原理主义者为阿萨辛2,在蒙古语中没有这样的词汇,所以就使用了阿拉伯语。

1 今中国的西安。

2 音译,吸食哈希什者,叙利亚的亦思马因派亦名阿萨辛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