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关于五月的旅行,节子是这么计划的。
迄今为止,在医生的建议下,她曾独自一人去疗养过两三天。尽管丈夫工作很忙,但如果妻子旅行地点近,他有时也会心血来潮地晚上赶来,然后赶第二天的早班车返回东京。所以说,这次旅行的目的地必须要远。而且,不需要医生的建议。如此一来,就必须得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女性之间没有友情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就像恋爱那样,女性之间也深藏着友情。其结果是,女性之间的友情往往建立在作为同案犯关系的基础上。节子也有一个铁杆姐妹——与志子,同样身为别人的妻子,她已先于节子处了一个纠缠不休的情人。
与志子总体来说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她讨厌定期举办的茶会,也不喜欢慈善团体的义卖。因此,她直接来节子家的机会就很多,她们经常聊到深夜,有时她会坐到节子的丈夫回家之后。节子的丈夫对与志子的评价是“快乐的女人”。
与志子向节子如实地述说自己的生活。她并非想谈恋爱,只是为了打破单调的生活而接受了生性固执的情人,如今却又为他大伤脑筋。
尽管与志子对她无话不说,但节子是在和土屋约好旅行之后才把他的事情告诉了与志子。与志子随即就想看土屋的照片,她盯着节子递过来的照片看了一会儿,问道:“这个人,嗓音怎样?”
……节子和与志子逐步实行着她们的计划。今年夏天,与志子想在某避暑胜地租别墅,因此必须去现场考察。而与志子的丈夫工作繁忙,这件事只能交给与志子一人全权处理。如此一来,节子就有了和与志子一起去的借口。
为了使这项计划获得丈夫同意,四月末的一天夜里,节子特意留住与志子,等待丈夫回家。丈夫回来之后,谈话之间与志子自然而然地提起了为租别墅去现场考察的事情,并且说独自前往旅途孤单。
“什么时候去呀?”
节子按照事前的编排问道。
“五月,必须五月份去。”
“是吗,我也想一起去看看啊。”
这样一来,节子得到丈夫的同意是顺理成章的事。不仅如此,他反而还劝犹豫不决的节子一起去看看。
最后,丈夫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们简直就像同性恋。”
“其实,我们就是啊。”
节子和与志子边说边把那深夜涂着香粉的疲倦的面颊贴在了一起。
那天晚上,节子高兴得彻夜未眠。看来,事情进展顺利,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假如丈夫不是如此呼呼大睡,那么就不会注意不到妻子异常的喜悦以及因喜悦而发烫的身体。望着在梦乡中翻身的丈夫,一丝自己被遗忘的不安袭上心头,节子担心自己那强烈的喜悦会否传到丈夫的梦境中。
……喜悦的心情很快平息,第二天节子又陷入了不幸。
前面已经说过,节子希望进行的是一场空想的恋爱,节子又称它为道德的恋爱。
节子对任何事物都不深入分析,在她的思考中,对迄今为止一直珍惜的妇德的定义,其实是非常暧昧的。在空想的范围尚可称为美德,而在现实中就属于不道德了。这种思考方式的结果,使节子对流露于表面的行为保持着严格的态度,而对空想的世界则采取宽大的态度。
节子认为,无论多么邪恶的用心,只要它局限于灵魂深处,仍属于美德的范畴。所以说,现实中的行为无论形式多么温柔、可爱、纯真,都是属于不道德的。节子抚摸土屋身体时的温柔、纯真以及那份自然的感觉,如今令她瑟瑟发抖。节子的脑海中,感情的价值发生了混乱。假如无论多么邪恶的空想都不会使内心痛苦,而好不容易才感觉到的温柔、纯真却会给良心带来沉重打击的话,那么进一步可以说,她必须把冷漠的盘算和荒唐的计划都看作美德,而把温柔、纯真、自然等明朗的感情都看作不道德。
对于有着道德思考方式的节子来说,这种内心矛盾的痛苦,无疑就是所谓“良心的谴责”。回想起昨夜和与志子一起轻而易举地欺骗了丈夫,她甚至憎恨起与志子来。在接下来几小时的深刻反省期间,她一直对如今已失去的空想中的无害快乐以及恣意的美德的快乐感到惋惜。
如今,节子甚至憎恨起自己那意想不到的温柔、自然的爱情以及纯真的爱抚。她试图返回为丈夫而保持着的相反的世界——感情的沙漠、空想的荒淫,以及漫长的无所事事的下午时间。节子的努力都是出于为丈夫着想,但她根本就不考虑丈夫是否希望如此。丈夫就知道呼呼大睡,不可能关心她的想法。其实,无论丈夫如何想,这些贞节与美德的本质对节子自身倒是大有益处。
节子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这种基于稳健的高尚的想法正逐渐地被危险恶毒的思想所侵蚀。也许,那仅仅是一种恐惧,一心耽于过去甜美空想的同时,又对未来的纯真、温柔感到恐惧。不仅如此,节子开始对土屋的爱感到不安起来了。
“以身相许之后,他会不会抛弃我呢?他是不是仅仅把我当作一时的玩物呢?”
节子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她想把一切向丈夫和盘托出。说冲动有些不自然,不过,目前她总算有了向丈夫坦白的想法,而通常作为妻子,首先都会有这种想法。然而她产生这种想法已经太晚。因为,迄今为止节子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道德。
“事已至此,我因惧怕说实话的后果而不能说实话。最重要的是,坦白会给丈夫带来直接伤害吧。”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节子想得非常恼火,她最终放弃了这种念头。然而,节子忘记了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她只要放弃旅行计划即可。
如今,节子甚至闻到了女性对小鸟、花朵、孩子(自己的孩子除外)的那份甜美纯真的情爱中所包含着的罪孽的气息。她感到窒息,她连关爱世间可爱事物的权利都没有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把土屋那布满汗毛的手臂也加进了花朵、小鸟等可爱事物的行列中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