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意平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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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进奏院使

莽山位于神都西北侧,山峦起伏,冈峰横截。当年楚、魏、燕三国联军于神都东北面大破蛮军,楚国趁机占据谷河南北大片土地之后,迁都于神都,由是自开明帝以降,四位帝王之陵墓,都建于此处。

应王这支队伍赶到神都东面城外丁庄驿馆,各自安顿下来。其时天色未晚,程樟远眺西面茫茫群山,心中暗想,若是应王殿下今日赶往莽山探看兄长,自己便也跟着同去瞧瞧。

然而并没有,应王甚至没有往莽山方向瞧一眼。

倒是那位王府长史李端仪过来,拱手说道:“这干人犯既已押解至京,自有三司会审,程长史往后便不必参与,可先往进奏院安顿,俟吏部文书至,则署任新职也。”

他话说得客气,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好,”程樟抱拳回礼,“某知道了,这就与殿下道别,先入城去也。”

刑部和大理寺官员也已经赶来驿馆,先将钦玉和等人押入京城。应王却没有同行——他是中枢遣出的巡按大使,又有亲王的身份,朝廷是要安排文武官员在上东门外相迎的。

不过程樟辞行之时,他还是郑重告诫道:“京城为官,不比外州。虽说程长史是为国立下大功之人,往后仍须谨言慎行,立身持正。若是做下糊涂之事,孤王却不会容情。”

程樟淡然抱拳:“不消殿下吩咐,程某自然省得。”

应王微微皱眉,有几分不喜眼前这人不卑不亢的模样,点头说道:“且去罢,既是同殿为臣,往后少不了还有相见之时。”

赵铿却与常玉琨颇为相投,将他们送出驿馆大门,低声对常玉琨说道:“常主簿入京之后,得空可往温良坊去,赵某在那里有一处赁下的宅院,咱们可聚一处吃酒,说些闲话儿。”

常玉琨却摇头:“赵侍卫跟着的这位殿下,十分威严,全无半分人情笑意,常某虽认赵兄弟这个朋友,却不敢在京城与你们往来的。”

“应王殿下早有铁面王之称,最是六亲不认的一个,也难怪常兄弟会有这等怨言。”赵铿低声笑道,“不过殿下是殿下,赵某与常兄弟交好,却并不与他相干。殿下虽说严厉,这些事情倒是不会过问的,放心,放心。”

“好,待程大人这里都忙完了,常某必定来寻,今日就先告辞啦。”

于是程樟领着常玉琨、杜桓,于细雨之中渡过陆水河,从上东门进入了神都城。

那两个都是第一次来到京城,张望着高大雄伟,望不到头的青色城墙,俱流露惊叹之色。

入城之后,两个人仍是东张西望,无不好奇。程樟却目不斜视,领着他们直至城北厚敦坊中的幽平道进奏院。

厚敦坊位于神都北市之北,离宫城皇城不远。进奏院占地宽阔,这些年来一直是个热闹的去处。徐天朗坐镇幽都之时,常有宝物珍玩贡献于皇帝,紫宸殿中,亦多有诏敕、赏赐来此。在京城百姓瞧来,诸道进奏院之中,以幽平道这处,最为风光得意。

而如今的幽平道进奏院,却是冷冷清清,不复当初书吏、仆役近百人的盛景。除去院使、副院使,统共也不过十余人。

先前的院使、副院使,皆为徐天朗心腹之人,早被锁拿下狱流配远地。如今署任的曹愿、高恭两人,皆为本地低品官员,平日里除了邸报传递,便无所事事。如今见着行台长史忽然来此,连忙恭敬相迎,将程樟引入正厅,吩咐下人端茶过来。

程樟随口询问了几句,得知徐天朗被判了立斩,已经在市集被砍了首级,黄汝平、高士尚皆发配南夷岛,他点点头,取出凭信交与曹愿:“程某在此处,也住不了多久,就与两位院使、几位书吏一道用饭便是,不必刻意款待。”

那曹愿体瘦面尖,蓄着八字胡须,唯唯称是,又觑着凭信公文问道:“长史和常主簿两位,上月俸银,都在下官这里支取,敢问是皆要银钞,还是要银铢钱?”

“八十缗钱,要六十缗的纸钞,另要二十枚银铢钱。”

常玉琨也忙说道:“常某这里,一样一半,还要换些铜钱。”

副院使高恭便亲自领着书吏,往钱庄去取钱。曹愿则引着三人去后院,为他们预备住处。

程樟又问起陈济用,曹愿忙道:“正要禀告长史,那位陈编议,如今已经署做江南道清流府六品司马,出京赴任去也。临行之前,曾着人往进奏院来,有书信递与长史,想必长史并未收着?”

陈济用留信,多半是为魏平真之事,当日进奏院被查抄一空,这封信如今也不知流去了哪里,程樟倒不在意:“不妨事,回头某再给他回信便了。倒是另有一事想问问院使——当初至尊自长定府回京,为何诚王殿下却被打发去了莽山皇陵?”

曹愿一缩头:“此等大事,卑职不过是个七品杂官,哪里能知道其中内里?”

程樟微微一笑:“院使既是京城人氏,必定消息灵通,又何必藏掖。”

“实实是不知,”曹愿仍是摇头,想了想又低声说道,“不过至尊回京之前,倒是有一桩密王之传闻。”

“哦?说来听听。”

“便是金吾卫中,有位七品执刀,唤做伊红锦的,出自崇山逍遥宫。”曹愿不觉来了精神,“听说不但武技出众,生得也是十分的美貌。那密王殿下,数次三番,欲纳她做媵妾,伊禁卫只是不肯。这回趁着至尊出京,密王设下迷药之计,意图要强掳了她——大人你想,那伊禁卫既是出身逍遥宫,岂能不识得这迷药?一气之下,在仁寿殿大打出手,这事,可动静不小。”

“想必密王吃了一顿打?”

“哪能这般犯上,倒是密王身边随扈,被打伤了好几个。待至尊回京,听闻此事,勃然大怒,这一回,才将密王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如今命他禁足王府,再不许出来。咱们京城里,历来都觉着至尊于诸王之中,最重密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难免议论纷纷。”

“为着一个女人,使这样下作的手段,”常玉琨撇嘴,“这密王可差劲得很呐。”

“倒也不能这么说,”曹愿老气横秋地摇头,“此前至尊出巡,皆以密王入政事堂,与诸相共议军、国之政。回京之后,又颇得赞誉,称其聪明持重。是以这回,坊间也有传言,至尊或许是,又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觑见程樟似笑非笑模样,猛地省起,慌忙又作揖道:“这都是外间传闻,非是卑职捏造。大人听过就算,还请勿要责罚卑职。”

“好好的,本官责罚你作甚。若非曹院使健谈,咱们也不能听闻这些故事。”程樟失笑,又摆手道,“去瞧瞧副院使回来了未,也好开饭了罢。”

尽管程樟吩咐不必着意款待,晚餐依然丰盛。厨子为他们做了一道鱼汤,还有烧鸡、蒸饼、豆腐肉丸汤,很是美味。

用过晚饭之后,高恭告辞离去,曹愿依旧留下,陪着程樟说话。

程樟遂摆手道:“天色已晚,早过散值之时,曹院使不必留在此处,还是归宅陪伴妻小罢。”

“长史有所不知,下官与高副使两个,必得有一个于进奏院中值守。不然,万一中枢有急令来此,误了要紧之事,职等吃罪不起。”曹愿笑着吩咐仆役提来一把陶壶,“左右无事,便陪着大人吃茶闲话。”

“原来如此。”

于是程樟便听着曹愿絮絮叨叨,说起今岁之春闱,穆廷栋穆相国身为文试主考,点了崇山书院苗景柱为新科状元,不料至尊恰从北地返回,瞧过诸生考卷,却将头名改做了临海道举子邢佑。

“且慢,”程樟打断了他,“这邢佑,似乎是东岳学宫弟子,而且年纪也不小了罢。”

“长史所记不差,此人确乎出自东岳学宫,不过却是个本分迂直之人,只知道读书修行。”曹愿解释道,“这新科状元入仕之时便已至而立,生得也是模样平平。京城之中,都以为他不及解珍山多矣——是以又有传言,那苗景柱被改做探花郎,便是因为其人才貌俱佳,恰如三年之前,长史大人被至尊改做探花,正是如出一辙。”

程樟登时愕然:“京城之中,竟还有这等说法?”

“如何不是,莫非长史大人还不知道么,历代得中探花之人,非但才高,相貌也必定要出类拔萃。此例虽无明文晓谕,却是人尽皆知的。”

眼见常玉琨和杜桓都听得连连点头,程樟也是哭笑不得,只能淡淡说一句:“不过是以讹传讹,众位不必当真。”

“大人不是明日要往政事堂去么,”杜桓仍是好奇,“想必至尊也会召见,大人何妨闲话之时,顺便问一问此事?”

“问这个做甚,”程樟摇头,“还有,明日往政事堂交还那御赐令牌,几位宰相或许能见着,至于那位天子么,就不要指望了。”

曹愿原以为程樟声名早著,如今又在北地立下军功,必得至尊青睐,听得这番言语,心下未免诧异。只是他觑着这位行台长史淡漠神色,到底没敢开口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