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友人6

婚后的生活先是一段甜蜜期，很快就被新丈夫工地上的繁琐打断了。临过年的工人结算，年后复工的事，安抚工作，都是新丈夫需要忙的事。只要钱给得足够多，燕子几乎都不太问新丈夫的动向，好像并不怎么上心。可能是出于对被抛弃之人的同理心，倒是对新丈夫的女儿很好。衣食住行一概有求必应，只是孩子接受一个新家人进入，总还需要一些时间。

新丈夫这些倒还看在眼里。

刚开始新丈夫还觉得老婆很懂事，需要的时候，马上就能来，忙起来的时候，也不会去打扰你。渐渐地，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晚上不管多晚或者多早回去，燕子总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实施，没有热饭热粥，没有早安或者关注，有的只是关于钱的讨论，日子也逐渐平淡起来，平淡到几乎没有一点儿夫妻生活了。

燕子有两个儿子，新丈夫有一个女儿。小石头寄放在燕子母亲那里，燕子总归不放心。她不止一次跟丈夫说过关于把儿子接过来的事，因为这件事，两人还闹过几次。

后来在冥思苦想中，燕子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成功的方法。

这次，燕子早早等在家里，穿着黑色显身材的丝绸睡衣，暖气开得很足，室内弥漫着一股暧昧的香水味，伴随着阵阵教人心痒的音乐，任何人进入这个迷魂阵，都会被勾住。等丈夫回来的时候，燕子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

新丈夫环顾四周的氛围，觉得好笑，叫醒燕子：

“进去睡吧，别感冒了。”

燕子睡眼惺忪的起身：

“回来了？”

燕子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凌晨了，她站起来，朝着厨房走去。

新丈夫一路跟着到厨房去，从蒸锅里端出一道从未见过的菜---剁椒鱼头。

新丈夫眉开眼笑，忍不住拿出筷子试了一口：

“是不是盐放多了？”

燕子假装生气，转头就走，丈夫一把抱住。

事后，两人躺在床上，燕子故意折腾出声音，翻来覆去睡不着，丈夫终于被燕子弄醒了。

“睡不着吗？”

丈夫正准备开灯，燕子低声严肃的说：

“别开。”

语气中有一种抽泣过、嗓子嘶哑的味道。

灯还是打开了，燕子自然的倒入丈夫的怀里，流着令人心酸的眼泪。

“怎么了？”丈夫温柔的问着。

“我担心小石头。我妈昨天又打孩子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我看着......真是难过。”

接下来，就是早就在燕子心里排练过的，轻声哭诉的戏码还有一张真实的照片。

这张照片来之不易，她首先要花时间真正的激怒自己本来脾气暴躁的老妈，还要从话里引导老妈把怒火迁怒到孩子身上，最后回去一趟，安抚孩子，拍几张照片，回来才能跟丈夫谈论孩子搬来的事。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嘛。

燕子倒从没问过孩子的想法，迫于生活的压力和自己的情绪，她没有心思真的跟孩子沟通过，哪怕回家一趟，小石头往她怀里钻，她也只是敷衍着，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好像思绪被什么拽到遥远的地方。

小石头嫉妒渴望妈妈的关注，所以表现得很乖巧，懂事，不敢乱发脾气，惹人烦厌。

果然，丈夫的态度立马软下来了。于是，他联合燕子一起做好女儿的心里工作，终于把小石头顺利的接过来了。

了却了一桩心事。

燕子才从大石的疼爱中转到另一个男人的疼爱中，这么多年，被人疼爱已成习惯，也丧失了去疼人的能力。只不过在她的意识中，觉得孩子应该养在自己身边，这样才不至于落人话柄，也能在外得个“好妈妈”的名声。

本来该是一家团聚的好时光，也确实过了十多年不咸不淡的日子。

燕子一如既往的看重两个孩子，特别在教育问题上。但她忽视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小石头的内心。

每次两个孩子因为苹果、电视遥控器、玩具或者文具争执的时候，燕子总是先抱走女儿，留下小石头一个人在原地，不再去管他。而燕子则极力安抚着女儿的情绪，留小石头一个孩子在原地，不闻不问。从自我观念上，她崇尚男孩要让着女孩，应该要学会保护女孩不受伤害，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

每次的争执过后，就是小石头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就是在这样的家庭冷暴力中一路跌跌撞撞的成长，渐渐到初中，变得敏感、孤独、暴力，成绩也一落千丈。家里一个碗被摔坏，他都能暴跳如雷，在家里几乎不能安静地待上半小时。

像丈夫说过的一句打趣地话“他好像对这个家过敏似的”。

大儿子石头这几年跟燕子的来往逐渐多了起来，在经济上，这个妈妈还能帮助石头。加上去年新娶的媳妇，也让石头重新有了一个家。肯定有对妈妈的感激，更多的是经济感恩，情感上他正在慢慢学会不去在意，否则自己也长不了这么大。

他每次看到小石头都生出真切的怜爱。他的童年到大学，一直过得很优越，自由，以至于他的性格总是自信、阳光、宽容、乐观。

石头提着一些补品和水果又来燕子家看望：

“家里又装修了？”

石头四处打量着，放电视的那一堵墙重新换了，电视也换了。他屁股下的沙发也从深木色换成更大更宽的米色系列。

“嗯。”

燕子不愿多提，石头已经猜到了：

“小石头又搞破坏了？”

“没事，小孩子闹脾气总归是有的，青春期嘛，一点儿不顺心就暴如雷，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石头露出不自然的笑，双手不停的搓着：

“妈，你跟小石头聊过吗？他想要什么？”

“聊什么？你也是自己长大的，我在他身上花的心思更多，他还需要什么？”

“时代不一样了，现在已经不是只管吃饱穿暖，百事不愁的时候了......你这样的态度，我怎么跟你聊！”

燕子一下被气得青筋暴起：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的工作，你的收入、你媳妇都是我和你叔叔操的心，说我之前先想想你自己。”

石头摇晃着站起来，脸色难看，低着头，强忍着愤怒，尽量温和的问：

“小石头呢？”

燕子指了一个方向，石头直接进屋找小石头了。

小石头一个人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那是个书桌最底下的角落，不仔细找根本找不到。石头蹲下去看着小石头，他就这样缩在一个角落里，像个无人重视的乞丐。

石头心头一触，他摸着弟弟的头，温柔的说：

“在玩什么？”

小石头没有说话。

“哥哥来看你了，跟哥哥说说，是不是那个姐姐又欺负你了？”

小石头才抬起早已流干眼泪的双眼，脸上还挂着泪痕，空洞无神地望着哥哥：

“哥，我不想待在这里，再待在这里，我会疯的。你能不能带我去你那里，我会很乖的，真的......”

石头花了很大的气力，让小石头相信，再过不久，自己会想办法来接他。花了不少气力，总算把小石头哄睡着了。

石头出来的时候，燕子正跟来访的一个朋友，交流着美容心得以及护肤的重要性。

石头点头示意打招呼，带着沉重的心事，离开了。

燕子从外面买菜回来，又看到女儿和小石头因为电脑谁该用的问题而争吵起来。姐姐拽着小石头的后领口，由于年龄和身高的优势，小石头整个人被拖在地上，脸上还有被指甲抓伤的痕迹。

燕子忙跑上去拉开两个孩子，哄着姐姐上楼去了。

留小石头一个人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闻到了饭菜香，听到妈妈和那个姐姐的嬉笑声，他已经不觉得委屈了。

他想死！

燕子端来饭菜，才发现孩子不见了。

报警了，也请了很多人出去找。

当警察问到“你儿子平时有什么常去的地方”时，燕子像被雷劈过那样，眼神地动山摇。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只要做出一副重视女儿的样子，那么儿子的生活会过得更好，儿子会得到更多的东西，成长得更好。

现在才惊觉，她除了自己，并不了解小石头。她一下坠入了过去的深渊中，大石和自己的过去。

是我做错了吗？

燕子不停的自问，她还在战战兢兢等待着警察的结果。

她进到太平间的时候，那股味道让她脑袋发出轰轰的声音，似乎有一个大锤子不停的在脑中敲击着。她站在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旁，不敢伸手。

女儿猛地掀开白布，燕子看到了小石头那张苍白的脸，脸上还留着那天的抓痕。

心理防线的崩塌只需要片刻时间，燕子失踪了。

大石出狱后，先来找阿英。阿英的家门口总是徘徊着一个穿着奇怪的疯女人，倒是长的不错，就是老了点，手上总是拿着一副烂了的油画，全身上下都破破烂烂，就是指甲依旧涂得漂亮。在大石跟阿英聊天的过程中，阿英还递了一些水果给疯女人吃。

大石惊讶地看着阿英：

“这种人身上都有细菌的，你少接触点儿把。”

阿英带着那种悲天悯人的苦笑，淡淡地说：

“是燕子。”

大石跟着燕子的路线，走了很久。才发现，真的如阿英说得那样。

燕子总是从以前那栋旧别墅的地下室，那个安装着全套音响的地下室睡醒后，从后院翻出来，先到静子的水果店附近转悠。静子会做好午餐给她，店里空闲的时候，她会烧好热水给她洗个热水澡。有时候太调皮，也有把静子闹得发脾气的时候，不过很快又好了。

静子的丈夫，倒还很客气。

在下午的时候，燕子会转到阿英家附近，拿一点儿零食吃，接着就是在街上晃荡直到再“回家”。

生活倒是规律。

大石尝试过跟燕子说话，可燕子已经不认识他了，也无法开口。

大石想起阿英说的那句话。

大石问：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样挺好的。她忘记了时间，只记得自己喜欢的人和事。我们只要守着她就行。”

于是大石应聘上别墅区的保安，这样就能每天照看燕子。有时他闲来无聊画画时，燕子总会凑过来，一站就是一天。

生活就这样慢慢的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