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玉龙书婉言述陈情 刘玉娘九泉留遗恨(上)
“玉姐,我好饿。”
小玲这句话打断了玉娘那不安的思绪,玉娘抬头看了看柜台上那口自鸣钟的时针,正指着五点一刻。她又不由自主地掉过头去看了看窗外,但因玻璃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外面的一切模糊不清,可却能看出太阳影子好像已经下去了墙头。她回过头来看着小玲,还没来得及回答小玲的话。外面猛地响起了脚步声,玉娘一阵紧张,正想从玻璃镜向外望望是什么人,还没等她站起身来。房门却吱嘎一声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玉娘紧张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小玲察言观色,见玉娘好像有点怕意。刚想问问来人是谁,屋门开处,守门的老杨头手拎着食盒走进来了。
“天这般黑,怎么还不点上灯?”
老杨头没等回答,顺手搁下食盒,走到八仙桌前,踩着凳子上去把吊灯点了起来。然后他熟练地擦抹干净八仙桌面,由食盒里拿出了饭菜,放在桌上,一声不响退了出去。可他刚退到外间屋,又回过身来,面向屋内关切地说道:
“这是醉仙居堂倌送来的饭菜,吃完了还放在食盒里,明天早上来送饭时再给他拿回去。”他说完就转身走出去了。小玲是个孩子,经不住饿,一见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没用分说走过去,拿起筷子就吃起来。按理说小玲从小就寄人篱下,给人支使,不应该这么随便和不懂礼貌。可如果熟悉内情的人就不会再怪她了。小玲十一岁进的郎家,以后一直同佣人们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年长的老妈子们和比她大的丫头们都是同命相连,可怜她的遭遇,处处事事都让着她。特别是那个小英,对她更是无微不至,因此小玲也是个自由百姓。小英被郎家卖出以后,她被金香玉叫进上房去听用,开始时因为她是郎家的姑娘,金香玉多少还有点儿顾忌,后来长大了,郎三、金香玉又别有用心,希望她快些成人。所以在吃喝穿戴上也没有过分难为过她,因而她就养成了个性。这次从郎家走出,她遇上玉娘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姐姐。她也就没啥顾忌了,看见饭菜摆上了,就过去吃了起来,小玲吃了几口后,发现玉娘并未上桌,仍然站在炕沿边感到很奇怪。其实玉娘正在凝思着一切,早把饥饿忘却了,听小玲这一问真的觉得饿了。就走到桌前瞅了一眼桌上这四个菜,原来是:一盘红烧鲤鱼,一盘炸八块儿,一盘炒猪排,另外一个是宫保鸡丁,还有两碗白米饭,两碗八宝汤。她缓缓的坐下来,用汤泡饭吃了一小碗就放下了筷子。小玲这时也吃完了,她把剩下的饭菜重新装进食盒里,玉娘想漱漱口,可从那把镶银壶里倒出来的水却是凉的,她把水顺手泼掉了,正巧泼进屋来送热水的老杨头一脚,玉娘很不过意,忙站起来对老杨头抱歉的说:
“老人家,你歇歇吧!”
老杨头听局长太太称他“老人家”,不由心里一动,不自主地抬起头来瞧了玉娘一眼,并未出声。揭开茶壶盖往里倒水。
“老爷子,你多大岁数啦?”
老杨头把壶灌满水,轻轻地放在茶盘里。转过身来,瞅着玉娘,所答非所问地说道:
“不瞒太太说,我在这里已经伺候过九位局长太太啦,算起来已经十一个整年了!”说到这“九位太太”和“十一年”,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深有感触地说道:“还就是您太太叫我老人家。别的不打不骂就算知足了!”
“我不是什么太太,我是借主人的车来探亲的。”
“我玉姐不是局长太太,是到岔路河来探亲的”。小玲补充道。
老杨头听着玉娘的话和小玲的补充。又好奇地用惊奇的眼光死盯了玉娘一眼,二话没说,拎起壶转身走了。玉娘、小玲只听他在院子里边走边嘟囔些什么,可一句也没听清楚,只是听他好像说……“上当……嗨……。”
玉娘觉得这简单的几个字非常刺心。她不仅又想起在家时的一切,路上的一切,她开始怀疑玉龙书。一会儿,她又想起“太平寺案件”、“羊六持刀行凶”、“柳氏兄弟的逞虐”、“玉龙书的彬彬有礼”这些,又坦然起来。
小玲吃饱了肚子,没啥事儿干,坐在玉娘旁边仔细端详木架上的那些箱子,看了一阵子,自言自语的说:
“这些箱箱柜柜摆放得真整齐,如果这里面都装了些值钱的东西,那该多好。”
小孩子好动,心想到哪儿,嘴说到哪儿,脚也就走到哪儿。她走到一只箱子跟前,摘下锁头,揭开箱盖。这时玉娘正在聚精会神地想自己的事儿,忽听小玲叨咕出那么一句话,也不自禁的打量一下地下那四只箱子。她挨个儿端详一下,然后眼光停在那对樟木箱子上。心里想,这樟木箱是名贵的东西。关东很少见。樟木做衣箱总也不生蛀虫,所以皇帝装书的箱子都是樟木的。她正想到这,忽听小玲惊叫道:
“呀,这只箱子不是空的,里面装得满满的呢。”
玉娘听小玲这一嚷儿,目光也就移到小玲揭开的那只箱子上,只见小玲一手掀着箱盖儿,一手伸到箱子里边儿去翻着什么?翻了一阵子,扭过头对玉娘说道:
“玉姐,这个箱子里全是女人穿的衣服和衣料,有金丝绒、七色缎什么的,反正都是值钱的东西。”
“玲,别给弄乱了,小心人家不满意!”
“不能,我只是轻轻的掀开看了看,没敢乱翻。”
小玲本是小孩子,好奇心强,把北头的一个箱子看完,又把挨着的一只箱子看完,只见那个箱子放些儿大小不同的盒子,盒子有木质的,铁质的,也有用厚纸做的,她随着揭开那个用槭木包凿成的小匣盖一看,里面是用绿尼绒包着呢。她打开一看,见里面包的是一付足有六两重的赤金蔴花劲手镯。她照样包好盖好了匣盖。又顺手打开另一个描金匣子,里面也是绿呢绒包儿,打开包见里面是一付钻石戒指。她又给包好盖好。按严箱盖挂上锁,走回玉娘身边,扑进玉娘怀里说道:
“那个箱子里全是金银首饰,不知都是谁的!”
“愿意是谁的就是谁的,反正不是咱们的,咱们住他一宿,明天就要离开这儿啦,只要不连累着咱们,就万事大吉啦!”玉娘说这些话时,态度特别坚定,根本对那些贵重东西没屑一顾。
坐车颠簸了一天的小玲,一旦没有什么事来支她的眼皮,睡魔就立刻来缠她了,你看她顿时前仰后合地睁不开眼皮了。玉娘伸手托住她那苹果也似的小脸,说道:
“快,别睡,脱鞋上炕躺下睡!”
小玲真的像孩子服从慈母的抚爱一样,乖乖地脱掉鞋子,爬上炕去,可就是坐在那儿不肯躺下,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两只睡眼斜瞅着玉娘。玉娘一看就意识到了小玲是想要干什么?就忙脱鞋上炕,揭开被格套上的帘子,想取下一床被来给小玲儿盖上。玉娘不掀开帘尤可,可这一掀帘子倒把她难住了,原来那个格套上面整整齐齐的叠着四双被褥,两边落着四对八个绣花枕头。那些被褥一色全新,都是大缎子面,漂白细布被里,镶着鲜艳的被腰。玉娘真为难了,意思这东西究竟是谁的尚且不知,这样的没人用过的新东西怎好给人动用?玉娘缩回手来,转身想退回炕头。可当转过身去,眼睛一接触到小玲身上,又把她难住了。只见小玲缩着头,蜷着两只胳膊,两只半睁不睁的眼睛正贪婪地瞅着玉娘去看,意思是在等着被褥和枕头,躺下睡觉。玉娘见到小玲那可怜的样子,不禁又心疼起来。她又想,早春天气余寒尤烈,晚上不盖点什么也确实不行。想找点儿旧被褥什么压压脚,可怎么也找不到。于是呢,她转变了念头,心想,小玲不是小孩儿了,压压脚儿也不至于弄脏。就鼓起勇气,把最上面的一床被子拿了下来。小玲见有了被子,一头就卷曲在炕头里,眼睛一闭就进入了睡乡。玉娘坐了一天车,加上精神总有负担,确实乏了,就下地把灯往下捻了捻,上炕挨着小玲睡去了。但她并未盖那床被子。
“啌”一声响动,把玉娘从梦中惊醒了。她一骨碌爬了起来,警觉地注视着屋门。门开了。
老杨头拎着又一个食盒走了进来,他前脚刚迈进门槛,发现玉娘刚起来就想退回去。玉娘马上把伸在被子里的一只脚抽了回来。用手撂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笑容可掬地对老杨头说道:
“你老快请进来吧,我们就起来了。”
正想往外退出的老杨头听玉娘这么一说,又抬起头往炕上一看,见那小姑娘睡在炕上,头下没枕枕头,也没脱衣服。局长太太也是囫囵个儿睡的,这情景使他感到很意外,他便好奇地问:
“太太,你们为什么不好好休息休息呢?怎么连褥子也不铺,枕头也不枕?”他嘴里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玉娘。
“杨大爷,我们是借屋休息,今天我们就要走了。人家的被褥都是新的,给弄脏了不好办。”
玉娘这几句话把老杨头听得糊里糊涂。他瞪着两只眼睛,呆呆的看着玉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里的食盒也忘了放下了。
“老爷爷,这是谁的屋子?这些箱子为什么都不锁上?倘若丢了东西,可怎么办?”小玲醒来后,听出玉娘同老杨头在唠盖被的事儿,她好奇地插嘴问了一下。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本来就弄得糊里糊涂的老杨头大爽送进了五里雾中。丈二的和尚更使他摸不着头脑了。这时屋子里出现了惊人的沉寂,小玲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等着老杨头的回答。玉娘想知道的疑问被小玲提出来了,也在等着老杨头的回答。
“这,这屋子,这,这些贵重的东西,这一切,不都是你们的吗?”他又是进一步证实。“一个月之前,前任局长搬走之后,警察局巡官领来个姓陈的,声言是由东响水来的,说是新任局长的管家,是来安排局长住宅来了。这里里外外的东西都是他雇人整理的,花钱置办的,由家里拉来的,箱子里装的是啥?柜子里放的是什么贵重东西?我怎么能会知道?”
小玲儿听了老杨头一席话,忽闪几下眼睛,紧逼着问道:“谁是吴局长的太太?”
老头听了小玲的问话,顿时脸都气红了,气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眼睛瞪的溜溜圆,嘴唇干哆嗦也发不出声儿了。就这样,一个等他听回答,一个气的不亦乐乎。僵持了一阵子,老杨头猛地放下手里拎着的食盒,提起昨晚上用完的食盒,气呼呼地走出去了。
小玲一直用眼睛把他送出屋门,又不甘心地从玻璃镜向外面去看他,只见老杨头气出了劲头,一步步踩下去好像要把地踩踏似的。又见玉娘安稳地坐在那里,神情安闲自得,好像这屋里根本没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其实,玉娘也正在想方才老杨头说的那些话。她把当前的一切和过去的一切联系起来,反复琢磨,认为绝对不会出什么意外。她想古书所说的那些闹成风流案的女子都是因为她本身没主意,才惹来了毁坏自己的灾难。再说,自己在吴家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耳闻目睹不胜枚举。不管是从哪方面说,玉龙书还不像那号轻薄人,好像也不会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儿似的。她想到这里,很自信地摇了摇头。
小玲一转眼看见了地下的食盒,她有话说了:
“玉姐,咱们吃饭吧,一会儿都该凉了。”
玉娘转头看了看铺在炕上的被子,心里着实后悔了。更使她忏悔的是,不该把自己的脚也伸进了被窝儿里,玷污了自己的清白。可一想,自己并不是有意伸进去的,而是梦寐中不知不觉伸进去的。不知者不怪。她想到这里,心情有点儿轻松,脸上也绽出了笑容,她马上站了起来,精心把被子整整齐齐地放在被格上。便下地来同小玲吃早饭。
她俩刚想动手盛饭,老杨头又送洗脸水来了。玉娘想刚才老杨头是生气走的,这时正好缓和一下。就搭讪着:
“杨大爷,今年多大岁数了?是本地人吗?家里还有什么人?”
“七十岁了,是根生土长的老双阳,是个老光棍。”说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自言自语的说道:“老啦,不中用了,就是吃饭、睡觉,看门守护的能水啦。”
原来这老杨头的身世确实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他的祖先从关内来关东的年头很久了,到他爹那辈就是一个人。后来娶了个老婆生了他,他十岁那年,他爹妈就相继死去了,扔下他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住破庙,沿街乞讨。饥一顿饱一顿的,过着挨冻受饿的生活。在他十五、六岁时,就靠卖零工生活,而后他又扎起围裙来到饭馆儿里混生活。双阳警察局成立之后。因他为人老成,就把他雇来做饭。现在年岁大了,就被分配到局长私人住宅看门儿。他在这所局长私宅里已经十一年了,前后伺候过九名局长太太。在这十一年中,他亲眼目睹过屈死的爹娘,含恨九泉的美貌姑娘,受骗上当被那群豺狼玩够了又卖进烟花柳巷,做妓女的清白妇女也不知道有多少?他对那些虐人害物敲骨吸髓的警察狗子恨之入骨髓。可他没有反抗的力量,只能把那些魔鬼们的滔天罪行记在心里。
昨天玉娘和小玲来了以后,他肯定这就是新局长的太太和丫鬟,他这样认定是有根据的。因为任何一个局长到来都是带着家眷,何况,一个月前,那个姓陈的事先来安排这一切,搬来了家具和东西。并且在言谈之中,还说过吴局长太太够上当代的美人儿了,为了怕太太不高兴,局长特意命他事先来安排一切,以达到金屋藏娇的目的。昨天玉娘一下车,他见玉娘真正是眉黛春山、眼目横秋、粉面桃花,就更确定无疑了。可从玉娘那一言一表来看就产生了反感。他见到过嘴如膏心如刀的狠毒女子,也见过开始温和过后比蛇蝎还狠毒的娘们儿。他觉得这位吴太太就是这号人,将来一定是心狠手辣。可仅隔一宿,今早上,他从事实上初步转变了态度,他从刘玉娘身上好像看到了女人的刚烈,看到了女人的志气,看到了女人的威严。可同时又给他这年逾古稀的人增添了一份苦恼,预感到不久的将来也许要发生一场惊心动魄的悲惨事件!可惜呀,可惜!真要是心里估计的可能性一旦成为现实,可惜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就要香消玉损化为乌有。否则她如果是个表里不一,外刚内荏的玩艺儿,被罪恶的锦衣玉食、金钱势力所征服,那她的无穷欲望,又将给双阳一县的老百姓带来灾难。他迷惘着,时下还不能做出结论,只有等待时间来做判断了。他又有什么能力来挽回这一切呢?只好忍气吞声,把心里的话沉到心底里。
玉娘倒完了洗脸水,老杨头忙接过水壶蹒跚地向外走去,同时边走边关心地说:
“不要着忙,慢慢吃。食盒等我晚上再来取。”
“啊,不,杨大爷,我们吃完饭就要走了。”
“嘿,往哪里去,平心静气待着吧!”老杨头边说边走远了。
玉娘听了老杨头这句话,好像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可当她推开房门一看,老杨头已经走到了照壁的旁边,她用了最大的努力喊出最大的声音:
“杨大爷,是有人告诉过你说我们今天不能出去的吗?”
“出去不出去,走不走,那不是明摆着,还用告诉干啥。”老杨头没回头拐向照壁后面去了
刘玉娘呆了半晌没有回屋来,小玲洗罢脸就跑出去看她,看见玉娘在发愣,上去拽玉娘的手就往屋里拉,嘴里还恳求着:
“玉姐,快去洗脸吧,一会儿水都凉了。”
玉娘被小玲这一拉清醒过来了,就随着小玲回到屋。她洗了脸,又呆呆地坐在炕沿儿上出神。这时,小玲已经把食盒里的饭菜都摆在桌子上,又是四个菜一个汤,主食是两个花卷和两碗胭脂米粥。
小玲拿起筷子,刚要想吃,见玉娘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筷,玉娘呢,想这儿想那儿,特别是想老杨头刚才说过的话。小玲又催促玉姐快点吃饭,不然饭菜都要凉了。玉娘想自己不动嘴,小玲也不吃,就勉强陪着小玲吃了几口饭,然后仍是呆呵呵的坐在一边,一声也不出。
就在这个时候,老杨头进来了,他一进屋就对着玉娘说道:
“局长打发人送来了信,说他昨天亲自到街上褚煎饼铺去送信,说是褚家老俩口子没在家,到宽城子看姑娘去了,后天才能回来。并且告诉你们再安心在这儿等两天。等褚老太太回来就来接你们。”老杨头说到这儿把话停住了,他注视着玉娘,好像有些话要说,可又没说。
“局长哪去了?”小玲问了一句。
“姑娘不提我还忘了,来人还说局长这几天正忙着接待客人和亲友,没工夫回来送信,还说请原谅。”
玉娘听了老杨头传达的话,心中的疑团部分被打消了。但仍是心里不落底。因而转问老杨头道:
“杨大爷,岔路河有多少个煎饼铺?”
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把个老杨头问糊涂了,他没有马上回答,心里想:我已经告诉过她我是“老双阳”,怎么她还问起我岔路河有多少煎饼铺来了呢?他觉得这话有因。可凭他十几年在这看门儿送信的经验来说,多说一句不如少说一句,少说还不如不说,免得麻烦。他想:不管什么话,还是一问三摇头保险。因而他边往外走,边回答道:
“不知道。”
老杨头走后,小玲又欢乐起来了。她摇晃着玉娘的肩膀嬉皮笑脸的说道:
“好姐姐,这回真该咱们好好歇两天了,你看这院儿有多肃静,这屋有多好,咱们要总呆在这里那该多好。”
“傻丫头,这也不是你的家,能长期住在这里吗?”
其实,玉娘也没别的方法。只能从心里埋怨自己时乖运蹇,事事不赶点儿,除了耐心等待,还有什么办法呢?
这两天可把个小玲乐坏了。玉娘心里有事,也亏得有个小玲作伴儿。不然呢,恐怕寂寞死了。突然,小玲郑重其事地瞅着一眼问道:
“玉姐,我玉姐夫是当什么官儿的?是不是也是个局长?”
玉娘白了她一眼,嗔怪的回答:
“烂舌根的小妮子,不要瞎说,你玉姐夫是给人家扛活的庄稼汉!”
“我才不信呢,你长得这么漂亮,我玉姐夫能是给人家扛活的庄稼汉?”
“庄稼汉就不许有漂亮的媳妇!”
“我玉姐夫不是当官的,金香玉这么叫你,你怎么还答应呢?”
“死丫头,我又不是没向你解释过,这个‘玉’是玉娘的‘玉’吗?”
玉娘费了很多口舌,解释说服小玲解除误解。玉娘自己也经过深思熟虑,对自己怀疑的事总算解除了,她既相信这里就是岔路河,又相信姑姑不在家,只有耐心等待。所以,心情有点好转。
日子就是这样地过了一天。在这一天里,又有一件事儿使玉娘心情沉重了。那就是老杨头变样儿了,他不管是来送饭或者送水、烧炕,总是办完事儿就走,一句话也不说。你主动去问他什么,他也不做正面回答,只是支支吾吾地,或是哼了一声,或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嘀咕一句,就岔过去走开了。
第三天早饭后,老杨头忽然又进来了,但是没有进屋,只是站在窗子前面,大声对屋里说道:
“小玲姑娘,张家崴子来个姓张的妇女,说是来找你有事儿,叫你快出去呢。”这时候小玲正在揉搓玉娘叫给讲瞎话。玉娘因为心里有事儿,哪还有那份闲心扯闲白。小玲是孩子气,一高兴把什么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玉娘不讲,她就是不依不饶。正闹的不可开交,一听老杨头说有个女人找她,立刻就吓傻了,甚至急得哭了。玉娘听了这话,当时也是一怔儿,又一想,一定是郎家的张妈来了。因为在她与小玲唠嗑时,听说张妈是住在岔路河。她想到这儿就安慰小玲说道:
“你哭啥,一定是郎家的张妈探家来了,顺便来看看你,快去把她请进来。”
经玉娘这么一说,小玲真的相信了,破涕为笑地说道:
“真的,一定是张妈来了,她就是住在岔路河。”小玲儿边说边下地穿上鞋走了出来。
小玲走出去以后,玉娘也忙着下地整理好衣服,准备迎接张妈。可玉娘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客人进来,日上三竿了也没见小玲回来。这个突然出现的情况使她极端恐慌起来,几次想到前院儿去询问一下,都没有勇气越过雷池一步。实在挨不住了,她鼓起勇气越过了照壁,走到了老杨头住的门房跟前,胆怯轻声地喊了一声,杨大爷没反应,她又连续叫了几声,仍然不见回声。她走到屋门前,用手去推门想进屋看看。可连推带拉那扇门却纹丝不动,抬头仔细查看一下,原来那门是从上面锁上了。
玉娘极度恐慌起来,这时她才意识到,这所房子除她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她连急带累,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玉娘这是平生第一遭离开善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此情此景,别说她是个孤弱女子,就是个男人也一定要感到恐慌不安。她在恐惧之余,不仅埋怨起善童来。就是他,嗾使她早点来岔路河认姑姑,是他说姑姑要她来合计搬家事宜,是他说姑姑恨不得一时能见到侄女才好。可现在偏偏又赶上姑姑外出,小玲又一去不返,丢下她一个人。这可如何是好?她想着想着,不由得伤心地哭了起来。她哭了一阵儿,觉得心里轻松了一点儿,在这里坐着也不是个办法,只好又回到正房的屋子里。
玉娘回到屋里,强作镇静地坐在椅子上。她尽量地把事情往好的一面想,可怎么也安静不下来。过了一段时间,忽听外面有脚步声,她忙向窗外望了望,见是老杨头从外面走了进来。玉娘忙迎接出去,听老杨头在窗子外面高声对她说道:
“玉太太,局长叫我来告诉你,是他叫小玲和张妈到褚煎饼铺去了,回头叫小玲好领你去。”老杨头好像怕有人打断他这个话头似的,连珠炮一样地往下说:
“局长说,今天是亲友们请他吃饭,实在脱不开身子,不然他就亲自去褚家去了。”
玉娘听着老杨头传达的话。刚想再提出问题,可还没等她说出口,老杨头却转身走了出去,等到玉娘追逐到房门,老杨头已经转过照壁回前院而去了。她有心跟到前院去,再详细打听打听。可又一想,反正小玲一会儿就回来了,犯不上再去找麻烦,也就中止了。
玉娘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还没见小玲回来。就洗了洗脸,又梳了梳头发。
她发现方才在地下坐着的时候,衣服上沾了泥土,用手掸了掸,掸不下去,就打开自己随身带的小包儿,换了一件儿衣服,然后在炕梢儿的炕沿边儿斜着身子靠柜坐了下来,两只眼睛死盯着外面,不顺眼珠地瞅着。
太阳光已经被墙头遮住了,屋子里的光线已经不是先前那样明亮了,老杨头也没来送晚饭。天越来越黑了,由屋子里往外看,已经是模糊不清了。玉娘是左思右想,盼这盼那,盼着有人,盼着听见脚步声,可是始终没有。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突然,她心跳起来,跳个不停。是害怕了,非常害怕。她想起应该点上灯,就摸着火柴登上凳子,把吊灯点亮了,她尽量捻大灯火,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
她在屋里来回踱着,想用活动驱走可怕的寂静。她踱着踱着,就好像有人跟在她的背后窥视着她,她背靠着柜坐了起来,又本能的用手按了按她的衣兜,她焦急万分,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当、当、当……”,时钟敲了八下。把她由混乱恐惧中唤醒过来。
“咔、咔、咔……”,鞋底着地的声音给玉娘带来了希望,她一下子精神起来,提起腰杆,想站起来迎接进来的人。可她猛地听出这脚步声和鞋底的声音与往常听到的不同,她把希望变成了警觉,两眼死盯着屋门。门,轻轻地被推开了,门口出现了刘玉娘既熟悉又陌生,既相信又怀疑,即不想见到又害怕见到的不速之客。她怔住了,好像木雕泥塑一样,一动也不动。可一刹那的时间,她马上明白过来了,立即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本能地又用左手按了按右侧的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