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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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瞒天过海暗下毒手 移花接木巧设机关(下)

原来吃饭后,善童干完院里的活儿,刚想回家去。猛见邱荣从长工屋里走出来。善童问邱荣咋还没回家?邱荣说女东家叫晚上由仓库往屋里搬香。善童刚想问往屋搬香干啥?忽听小水仙在正房门口大声对他俩说:

“你们两个休息一会儿就动手干吧,动手晚了,一时半会搬不完!”

善童听着小水仙的吩咐,刚想问是搬哪种香,往哪儿搬,邱荣拉了他一把说:“我知道,跟我来吧。”

善童随着邱荣走进存香的仓库,邱容说只搬花叶香,因为这香条子细,一反点潮,就该折了。搬到上房西屋北炕上炕干就好了。善童听了就动手和邱荣干了起来。善童是个恨活儿的人,有啥活儿恨不得一下子就干完才行。他俩人猛干了一个多时辰,在搬最后一趟的时候,小水仙叫邱荣把仓库里收拾完就回去休息吧。让善童把搬到屋里的香再整理一下,善童听了,就把掉在地下的半截香头和封纸的碎块都捡了起来,他捡干净屋里屋外,正想回去睡觉。就在这时,小水仙猛的一下子把屋门拴上了,同时背靠着门,脸对着善童,两眼死死地盯着他,一动不动,不出声儿也不说话。善童被她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住了,可马上又猜透了她的心思,他连吓带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停一会儿,声音虽然不大,却非常严厉地对小水仙喝道:“你这是想干什么?难道你就不怕被别人知道?”他在提醒小水仙,这院子里不只是你我两个人。

“我的亲亲小宝贝呀,你就放下你那颗心吧,春秀跟你的玉娘作伴去了,剩下的几个小丫头也都被我支出去了,这上房里除了我再就是你啦。”

“你闹的也太不像话了,就算我们端你的饭碗归你管呗,那也得叫人过得去,也不能太赶尽杀绝呀!”显然,这位一向胆小怕事,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的张善童好像再也不能忍耐下去了,已经达到了怒不可遏的程度。两片嘴唇儿气得直哆嗦,浑身也在发抖。

说句实话,自从小水仙接触到善童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盛怒,她有点儿害怕了,她委屈地哭了起来,哭得非常悲切,她想用哭来软化善童的心,她想用哭来达到她的目的,她抽抽咽咽地连气也喘着不匀称了。可善童呢,却丝毫也没被她哭软。他想趁小水仙不防备之机,冷不丁冲出去。可小水仙却丝毫也没放松警惕。她牢牢地靠着那两扇门。她又哭了一会儿,偷眼看了看善童,她好像看出了善童要夺门而出的心思。她忽地翻转身,用早已准备好的大铜锁“格崩”一声把门锁上了。这回她好像有了十足的把握,破涕为笑了。她美美的瞟了善童一眼,好像在说,“你跑吧,看你怎么出去这道门!”善童本想把她推开夺门而出。不防她却来了这么一招,这下子把善童简直要气疯了。他喘着粗气,一眼也不去看小水仙。小水仙呢,感觉自己胜利了,她摆动轻盈的身驱,走到她那描金柜前,用手开开柜门,由里面拿出一个包袱,然后又回到善童面前,边解包袱边对善童说:

“善童,现在到了与你公开说心里话的时候了,今天晚上咱俩就得闹个水落石出,你就得给我个痛快的回答。”她态度马上硬了起来,“我明告诉你,自从我见到你以后,我是什么心也没有了。我就是为你活着呢,你如果拒绝我的要求,我立刻就死在你的眼前!”

她边说边指着包袱里的东西,眼睛盯着善童,“这是我二十几年的积蓄,合成现洋是九百八十八块官银钱号的凭证。”显然,她有些过于激动了,连话都说不十分明白了。她放下存钱凭证,又拿起土地执照,用另一只手指着说:“这是吴家和庙上的地照,若押出去最低也得押它三千。还有……。”她怕善童不注意听,就往善童跟前凑了凑,用手掂着手里的小匣继续说:“这是吴家的干货……金子,少说也有七、八两。”

善童知道这一夜是根本没法脱身了,气的他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响地眼睛盯着北窗户。对小水仙说的那些与他不相干的话,根本也没去听。小水仙看善童连朝她这方面斜眼睛瞅瞅都不瞅,就站起来走到善童对面,两只眼睛盯着善童的脸又说了起来。“我生在有钱人家,下水后红遍了船厂,成千上万的男人我见过,玩弄过,就算在你跟前栽了跟头。”她语调低沉了,眼圈也红了,她用手帕擦了眼睛,立刻坚定起来。用眼睛逼视着善童说道:“我一会儿看不见你,就像缺了什么似的,一天看不见你,简直就活不下去!你呢,未免对我也太薄情了!”她无限委屈,“今天咱们就打开窗户说亮堂话,你拒绝我的要求,我就死在你的眼前。到那时,我看你张善童怎样躲过这场灾难!”她说到这儿表现得更激动了,“我不是傻子,我明白我将来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不怕死。”说着她从衣兜里掏出一支橹子,在善童眼前晃了一下,继续唱她的独角戏。“等这个老废物从船厂回来以后,我就要求去船厂串门,并且指名让你去给我赶车。那时我把吴家的全部家底给他席卷一空,咱俩就远走高飞。你愿意回关里老家,咱俩随你回关里,你愿留在关东,咱们就在这关东。反正关东这个省地盘大,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吴家寻找到。”她说到这儿,两只眼睛盯着善童等着回答。

小水仙的这段话,由于过分激动,把原来想好的词儿说的颠三倒四,可善童却明白了这小水仙的居心。他发现小水仙手里还有枪,觉得事情处理不好,真备不住出人命,若真出了人命,那可就糟透了。他有点儿害怕了,可他一想起小水仙方才说的那段话,心里又感觉到很可笑。他觉得小水仙简直是个疯子,是气迷心窍的癫狂,不然的话,怎么能叫人家抛下娇妻爱子跟她做跑头露水夫妻去呢?

其实,善童哪里知道玉龙书与小水仙早已定好了平分秋色、各具其一的阴谋诡计。小水仙这个想法还是在她发现善童以后,经过深思熟虑才定下来的,期间和玉龙书互相监督,又不断地互相揭底,互相争执,直到上一次,吴天同去船厂送礼的那几天才勉强达成了协议。等玉龙书骗走玉娘之后,善童归小水仙所有。可在起忠归谁的问题上,他俩硬是互不相让,都想要把起忠留在自己一边。玉龙书说要起忠的目的是为了用孩子安慰玉娘,小水仙要起忠的目的就是打算借树歇阴凉,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不能生长的人了,到老迈年残没人伺候。这件事他俩又僵持了好几天,后来玉龙书突然主动让步了,同意把起忠留给善童,这才使小水仙达到了心满意足。可小水仙没有想到,玉龙书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老子,为了他的全家,从岔路河赶集的时候起,就违背了小水仙的道道儿,开始走自己决定的路啦。

小水仙见善童一声不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她却慌了起来,不知还应当用什么话、什么东西才能打动善童的心,使他能俯首听命。她转了半天眼珠,猛想起说了半晌,只是说她领着善童远走高飞,并未说怎样安排玉娘和起忠。她后悔不及,她觉得刚才说过的一些话都是从玉龙书骗走玉娘后的情况做基点说出来的,可现在玉龙书还没骗走玉娘呢。当然善童是不能接受她小水仙的盛情好意的。她想必须把话头扭转过来,必须说出携着玉娘和起忠一起逃出吴家,才能打动善童的心。她想到这儿,忙把自己的严肃面孔变成了和颜悦色,把生硬变成柔和,她向前又凑近了半步,紧挨着善童的膝盖,柔情蜜意地劝说道:“你还不答应我,你想想,到那时你张善童娇妻、美妾、胖儿子,锦衣玉食享清福,无牵无挂,无忧无虑该多美呀!”

善童算打定了主意,尽管你小水仙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能坠入你的迷魂阵中。反正我也不能在你这里长久住下去了,顶多也过不去一两个月,我就要跳出泥潭,走向自己的光明大道了。眼下所求的就是离开之前别再发生坏事儿,那也就什么都够了。善童是从灾难中走过来的人,灾难已经把他纠缠的失去了坚强,剩下的都是委曲求全,忍辱负重,逆来顺受。他每逢一想到“别出坏事”这两个字,这剩下来的东西就在他脑子里作怪,那他就必然就得委曲求全、逆来顺受了。小水仙对善童这种胆小怕事的心理,已经是牢牢地掌握住了。所以,每当她对善童提出要求,善童又不答应的时候。她必然要拿出威胁这件法宝,帮助自己满足欲望。现在她反复地说了几次心里话,可善童还是如此一言不发,这时她又不得不去乞求威胁来征服对方。她想到这儿,扑通一声坐在善童面前的地上,连撕带挠自己的头发和脸,捶胸顿足地大吼大闹起来。小水仙这一闹腾,可把善童吓坏了,他心里想:这夜深人静的晚上,惊动东西两院儿的人可如何是好?他害怕了,委曲求全的思想又占有了他的一切。他伸手去拉小水仙,小水仙本来就是想用哭闹来征服善童,善童一伸手这一拉,小水仙趁势滚进善童的怀里。

上房里灯火熄了。外面刮着风,天嘎吱嘎吱地冷,夜间人静啦。

翌日是正月初六,早饭的桌子上善童没见到玉娘和春秀,他忙三火四地吃了几个小馍馍,喝了一碗细粉汤,然后用手绢包了几个馍馍就回家去了。他走到门前去拉门,见门还在里面扣着,就在窗外招呼玉娘,玉娘被叫醒了,睁眼一看太阳光已上床了,忙用手去推春秀,这时春秀也被惊醒了,两个人忙着穿衣服。玉娘开开房门,善童把手里的馍馍递给玉娘。他没进屋,就点火给她们温洗脸水。玉娘和春秀洗完脸,每人吃了两个馍馍,就抱着起忠进里院去了。小水仙见玉娘来了,满面春风地接待玉娘,上房里顿时热闹起来了。

老猫没在家,耗子成了精。这一天,从东院到西院整整叽叽嘎嘎了一天。直到吃晚饭时,那些年轻的男女还是余兴未尽。连饭也顾不上来吃,仍是连撕带疯闹个没完。晚饭后,小水仙叫春秀去告诉善童说玉娘不回去了,要留下来跟她做两天伴。善童见玉娘不回家了,就把邱荣留下来,在外院一起住。

掌灯时分,玉娘和春秀还有几个婆子、小丫头陪着小水仙玩了一阵子,就都散了。玉娘哄睡起忠,也就同小水仙躺下了。她俩躺在被窝儿里唠起了闲嗑儿,不知是哪句话引起了小水仙的身世,一下子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把自己的一切都讲给了玉娘,讲到了伤心的地方,玉娘也不由得陪着她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原来小水仙本家姓田,是山东登州府人氏。在她来关东之前,家里有十几亩田地,家中只有父亲、母亲和她三口人。所以生活很是充裕。父亲田有根是个老成憨厚的人,很会治家。他由十几岁时就学做买卖,结婚后头一个孩子就是小水仙,她原名叫田春青。按理说,这个家应该是个很理想的小康之家,可田有根的老婆陆氏,因丈夫经常外出跑买卖很少在家。她耐不起孤单,就偷三摸四的勾搭上几个偷鸡摸狗的。开始的时候,她还很知道加小心,行动挺缜密。可时间长了,胆子也就大了,竟成了半公开的勾当了。这样一来,免不了有些争风吃醋的人,为了破坏别人同陆氏的关系,竟向田有根透露了秘密。

女人偷汉子的事儿,丈夫没察觉到还算罢了,一旦被男人发现,那怎么能忍耐得了呢,当然就引起了纠纷。所以,田有根免不了要难为他老婆,可这陆氏却非常乖巧,发现男人心情不顺则多加小心,注意检点,对丈夫表现得更关心备至,

体贴入微。并且利用丈夫心情和缓一时高兴的机会,从枕头旁边婉言诡辩,并且指出几个自己不愿顺从地调情者做了替罪羊,洗白自己的清身。

男人,大多是耳朵软的,往往是容易被女人蒙骗的。田有根也正是这类爱财如命、不拘小节的人,所以家庭中的纠纷也就自然而然地化为子虚乌有了。正巧,这时有人从关东回来说船厂奕将军家想聘请一位店铺里掌柜的,报酬高,待遇好,是个可以发财的机会。田有根听了这个消息,再也顾不了老婆、孩子了,就立刻登程,到了船厂找到熟人,接洽了奕府管家的,定妥了劳金。一跃当了奕将军当铺的大掌柜的。从那时开始,人们就奉承他,叫他田老奉,再也没人敢叫他田有根了。那时奕家已经不是奕将军活着的时候那样显赫了,并且奕将军的儿子宁古塔副都统也已经死去了,只剩下奕太太领着一个孙子和孙子媳妇过日子。奕将军的孙子媳妇是船厂暴发户大财主牛子厚的二姑娘。牛家有钱,奕家的势力也没十分衰败,奕将军还有些门生时常来奕家来往庆吊,因而奕太太又托人送礼,给孙子捐了个候补道台。

这孙少爷说也奇怪,就是与那位容貌俊秀、知书达理的老婆牛二小姐合不来。家庭少幸福,外事就要多。所以这位孙少爷不是瞒着奶奶去住窑子,就是同家下的丫环鬼混。时间长了,奕太太很怕弄出事来,就托人把孙子介绍到奉天总督府去做头等助理员,专责管地亩的事。

那时东北三省总督是奚良。这奚良与奕将军是要好的朋友。又因同是满洲大员,所以,对奕将军的孙子挺关怀,还时不时地进行教导,也希望奕家能有个好后代,掌持家业。可就是奕家这个少爷不争气,正事不好好干,偷鸡摸狗的本领却挺出众。奚总督见这小子不成器,惟恐将来落怨,就找个理由打发他回船厂了。这奕家的孙少爷回来之后,没啥正经事儿干,更是寻花问柳,浪荡逍遥起来,对他奶奶的话也是阳奉阴违。奕太太眼见一个孙子不成材,恐怕日后家业萧条,无法维持生计,就更对自己经营买卖店铺加倍注意。她发现田有根是个勤谨可靠,理财有方的人,就不止一次地劝他把家搬到船厂来,可田有根和所有为了发财跑关东的人一样,都是抱定了发财还家的宗旨,根本不想在关东扎根立业。所以宛然谢绝了奕太太的好意之后,田小根又在奕家干了几年,腰包足了,思想也活动了,就想找个机会辞职回关里家。事情偏又凑巧,正好孙少爷由奉天回来了。有根见时机已到,就去找奕太太请长假要回家探亲,奕太太知道田有根是够本儿了,发财还家是不能再回来了。可人家是来去自由的人,是没法限制的,所以,一口就答应了。

田有根得到允许之后,就积极着手办理交接手续,然后又准备行装,这又忙活一阵子,才把一切都准备就绪。可正当此时,吉林巡抚成雪楼调任江苏巡抚。这成雪楼是奕将军门生,要启程之前去向奕太太辞行,奕太太对成雪楼唠起她孙子在家闲呆,怕浪荡坏了,要求成巡抚给带挈带挈。成雪楼没法推辞,就满口应承下来。奕太太因孙子要去江苏,买卖的事儿又没人照顾,就又要求田有根再留一年半载的再回关里,田有根本想马上就起身,却被奕太太纠缠着不放。他实在不得已又留下来。就在这年秋天,奕家孙少爷又回来了,据他的奶奶说,江苏水软,不服水土总有病,所以回来了。其实,他何尝去了江苏,他只是在BJ混了半年多,花去了几千两银子逛够了慈禧太后新修起来的颐和园。嫖够了高等妓女,吃够了BJ烤鸭,就找个借口滚回船厂了。他这一回来,给田有根造了机会,田有根就又向奕太太提出了回家的请求,奕太太再也无法挽留了,就叫柜上给田有根算账,辞了劳金。田有根准备好了行装二次启程,他有个亲戚在下江哈尔滨,约他同伴儿回家,以图互相间有个照应。所以,田有根准备先乘江轮去哈尔滨,再结伴回籍。也是该着田有根点低,当他拎着手提箱上船通过跳板的时候,因为跳板过长,人多发颤,他身子一抖,手一扎撒,把个手提箱掉进了江里。这个出乎意料地大灾难,当时就把他吓傻了。还是送行的人提醒了他,叫他出高价雇人打捞。那时正是深秋季节,松花江水深流急,江水寝人肌骨。可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时就有二十多名回族青年跳下江去寻觅,就这样足足捞了两天,结果是空空如也,踪迹全无。

这个意外打击,简直使田有根想服毒自杀,亏得柜上的人百般劝解,奕太太的苦口婆心,才没出什么大事儿。就这样又在船厂待了一年,第二年他决意不在船厂了,奕家才从优给了补贴,在船厂的山东同乡会又捐助了他,他还算是发财还家,田有根接受上次的教训,这次伙同一个同族远房侄子由旱路坐车奔奉天回关里了。

田有根在船厂起身的时候就给家里去了信,可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家里也没见到他的影子。他老婆往船厂寄过多次信,打听有根的消息,可得到的消息却是一年前就回家了。他老婆听说同族一个远房侄由船厂发财还家了,就去打听,那个侄子说是在船厂时不止一次地见过有根叔,可临回来前呢,却没见过。他老婆找不到自己的老公,虽然家里不缺吃穿,可人丢了也不能不找啊!另外,她知己知彼,总觉得有根是故意跟她打马虎眼,打断她的念头,借故不给她往家寄钱。一定是在船厂另立了口家,不想再回关里老家了。因而她带着满腹牢骚,变卖了家产,携带着十三岁的田春青到船厂寻夫来了。

她到了船厂,首先去奕家打听田有根下落,奕太太看见她找到船厂来了,才相信有根没有回家的事儿。就详详细细的把有根两次回家的经过讲给了她,可她却并不死心,又找同乡会老乡雇人沿着有根回家的路线跟踪去找。三天后,去的人回来了,说是两年前船厂西磨盘山下曾发现过一具死尸,面容、年龄与有根相似,据当地人说是被同伴用棒子打死的。田有根老婆听着还是信不实,总觉得有根是发了财,有了新遇,到了新地方,新安了家。寻找的人和船厂这些同乡可能都与有根通用一气。所以,她一定要追个水落石出,决定到出事地点去进行了解。结果是与寻找的人说的一般无二。并且当地的店家还能证实那两个人是叔侄关系和两个人的相貌、语言、身材的高矮,容貌的丑俊。这样一来,再不允许她不相信了。她确认了死去的是有根,谋害者就是那个发财还家的远房侄儿。她旧情难忘,又买了纸钱儿,去坟上哭吊了一番。并且向死者有根做了保证,一定回乡去找那个远房侄儿算帐。她由磨盘山回到船厂,由于悲恸于心,劳伤于形,竟得了不治之症,不久就一命呜呼了。

她这一死,扔下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无依无靠。这小姑娘在家又吃穿惯了,在奕家能做客人,不能做奴才。奕太太为这事儿大伤脑筋,再加上她家有个寻花问柳的魔王,这田春青又出落个如花似玉,日子长了两个人眉来眼去勾搭上了。奕太太很怕孙媳妇儿知道了。可事有凑巧,一天,管家的领来个要买女儿的老太婆。奕太太见那老太婆穿着很是阔绰,言谈语吐也很开明,就把田春青送给了那个女人。

那个老太婆住在船厂北山下狐仙洞旁边,独房独院,栽松种花,环境很是可人。那个老太婆对田春青非常关心,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钱,只要春青要什么她就给买什么,就这样又过了半年。一天,老太婆家来了人,田春青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奕家的孙少爷,两人本是老相识,一见就海誓山盟的表白决心,一定要白头偕老,永不分离。自那以后,春青的养母却成了这个家庭的仆人,一家三口儿,饮甘咽肥,处处随心。

说起奕家这个孙少爷容貌长得却很俊俏,才智也很聪颖。就是因为天天眠花宿柳,夜夜追欢取乐,把个身子淘汰的虚弱不堪,脸上血色全无,但他却不知羞耻,简直连家也不回,信也不通,惹得奕太太发下人马到处寻找,结果是踪迹全杳,音信皆无。

原来奕少爷在烟花巷中玩够了,无意中到这北山下半开门的人家来闲逛。想不到却竟意外地遇上了被奶奶送人的田春青,他明知家里发现他没了要找他,所以他整日却蹲在屋子里与春青鬼混,总也不露面,就这样一直在这儿呆了半年多。这奕少爷本来体质就单薄,又遇上个这位天真烂漫、情窦初开的田春青。逗得奕少爷神魂颠倒,有进无退,结果半年后竟一病不起,精神恍惚。春青和她的养母一见病人病情厉害,就忙给请医生诊治,经过医生的望闻问切,吃了很多丸散膏丹,结果还是不见一点效果。娘俩这下子可毛了,实逼无奈,就往奕家送信。奕太太一接到信,好像她事先已经知道这件事儿似的,倒未十分着忙,就是孙媳妇牛氏却慌了神,忙叫管家的用暖车把丈夫接了回来,并且又命令听差的把已经怀孕三个多月的田春青卖到圈楼去了。

春青下了水,她倒没在乎,反倒随着她的心愿。她年轻貌美,姿质颖慧、风骚,还初通文墨。所以,进了圈楼不久就红极了船厂,很受那些达官贵人们的赏识。更有那极端好胜的人,专门为她办了一次盛会,恭送了一个小水仙的雅号,自那以后,田春青这三个字儿就被小水仙三个字代替了,再也就没人知道田春青是何许人也了。小水仙进圈楼不久,就生了个男孩。第三年她认二爬子作了干爹,二爬子玩她一个时期玩够了,就把她介绍给了顺城街天顺东客站的大掌柜的,小水仙与天顺东大掌柜竟是一见倾心,如胶似漆。时隔不久,天顺东掌柜的又把她买了出来,作了他的三姨太太。不知过了几年,东响水的吴天同因为吞搂会产被他们族内的瞎眼邪神吴云龙告发了,住在天顺东客站与吴云龙打官司期间,勾搭上了小水仙,走了吴二爬子的路子。结果吴天同官司打输了,可又离不开小水仙。事有凑巧,正赶上天顺东大掌柜的又有了新遇,对小水仙也不那么亲近了,就顺便做个人情把她高价转让给了吴天同。

小水仙向玉娘讲述她的遭遇,当然她要津津乐道地“过五关斩六将”,决不肯详细陈述“败走麦城”。所以玉娘听了伤心的地方也流下了几滴伤心的眼泪,感到同是天涯沦落人。

小水仙对玉娘的逃关东,过去初知梗概。她劝玉娘应当抛弃固执观念,应当及时行乐。她的论调是:人只有一生,不应该自寻苦恼,应当随遇而安。玉娘听了大不以为然,可也不能去跟她据理辩驳,玉娘又借机向小水仙提出要在有机会的时候,想借用小车子去岔路河探望姑姑,小水仙一口就答应下来,因为这是她求之不得的,正是玉龙书与她早已定下的计策。也就是玉龙书让她劝玉娘走这条道的第一步,玉娘从小水仙作伴的第二天晚上,善童把起忠抱回外边儿去了,并且告诉玉娘,如果起忠不闹就不送回来了。又过了两天,吴天同和玉龙书从船厂回来了,说一切顺利,出去正月就要到双阳上任,玉龙书又找来了帮闲陈品三,用大车先往双阳送东西和安排公馆,然后玉龙书本人又去岔路河一趟,回来后就张罗上元节扎灯笼的事儿。扎灯笼是善童的拿手戏。正月十一开始动手,到十三晚上就全部扎完了。十四这天晚饭后,善童就把吴家的东西两院挂上了四十多盏走马灯,每个灯都是一出古戏。吴家上元夜张灯结彩这还是破天荒第一遭。所以,从十四晚上开始,直到十六晚上,这吴家的男女老少个个都是沉浸在欢乐中,真是灯光月影,鞭炮声声。就连那个耄耋的吴天同也乐得笑逐颜开,好像年轻了很多年。小水仙虽然也同大家一样欢乐,可不时地打个嗨声或叹口气,她不时偷眼看看那个老不死的吴天同,见他总是笑眯眯地咧豁着两片嘴。小水仙暗自点了点头,心里想,跟这个农村暴发户不久就要风流云散、各奔前程啦,这眼前的欢乐只不过是过眼浮云,回光返照罢了。

上元节过后,玉龙书正忙活去双阳上任的事儿,再加上东家请吃饭,西家请喝酒,很少有闲功夫。正月快了啦,一天晚上善童干完活正想往回走,玉龙书由上房走了出来,叫住了他,向他说出去正月就要到双阳上任的事儿,善童随声附和了几句,就想回外院去。玉龙书却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还到岔路河姑姑家去,玉龙书这一问却勾起了善童的心思,他猛地想起玉娘跟小水仙借车的事儿,就顺口答道:

“太太已经答应把小车子借用一趟,并且还说叫春秀陪着玉娘去岔路河。就是听说路上不太平,所以一直拖到现在。”玉龙书听了善童的回答,略一沉吟,随即说道:

“现在是冬天,大雪封山,大股土匪都隐藏起来了,要等到庄稼起身儿,树木关了门了,那就更不太平了。如果打算去,还是趁开化前道路好走的时候去,这时候又比较太平。”玉龙书没等善童出声继续关怀的说:“我二月初三去上任,若怕道上不太平,不如叫玉娘妹子和春秀同我一道去岔路河了。”

善童听了玉龙书的说法,觉得这办法还是比较可行的。就连忙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出了二门回家去了。善童回到家里,向玉娘陈述方才玉龙书说的话,玉娘听了觉得不合适,后来善童作了解释,又听说春秀可以同去,这才勉强表示同意了。

二月初二是龙抬头的日子,关东城的习俗是吃猪头肉,敲锅梁,也当个节日过。这天晚饭后,玉龙书叫邱荣帮助装车,以免明日起早赶路受影响,待到邱荣与善童帮着玉龙书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已经是夜深人静了。这时虽是二月天气,但余寒未退,早晚仍是挺冷。

邱荣干完活和善童走进长工屋去暖和,他俩一进屋,只见炕头儿放着个大包裹,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些什么。他俩刚坐下,玉龙书推门走了进来,他一进屋就奔那个包裹走去,他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瓶好酒、两盒外国进口的肉罐头,另外还有一包点心。玉龙书启开了酒瓶口,满屋顿时出现了酒香味,他又打开罐头,肉香味与酒香味儿混杂在一起,引起了人们的馋虫。玉龙书把罐头盒放在火盆上煨了煨,然后就与善童和邱荣来一起喝酒,这三个人中,玉龙书的酒量最大,邱荣爱喝酒没量,善童没有喝酒的习惯,总也不想喝酒。他俩又经不住玉龙书的殷勤相劝。几盅酒下肚之后,两个人立时就醉了,特别是善童醉得烂泥似的,什么也不知道了。这是玉龙书一反常态干出来又一件伤天害理的杀人勾当。还咬牙切齿地骂道:

“小水仙,老子叫你枉费心机,我叫你如意美梦成为电光泡影!”他边说着边把右手在空中一晃,凶相毕露恶狠狠地道:“姓张的,我在你跟前低三下四陪尽了小心,今天也该我伸舒伸舒这口怨气啦,也该到我往回收利钱的时候了!你要知道,我玉龙书不搭救你两次,你早做九泉之鬼了。你现在死,你是多活了两年,你不但不能怨我,反而应该感激我。这是小水仙逼得我不得不这样做啊!你在九泉之下也不要埋怨我心狠手黑。”他略舒了一口气,好像在祈祷,又好像在洗清身,更好像自豪地嘟囔着。“我不这样做,小水仙将会席卷我们吴家的全部财产,逼你同她远走高飞。到那时,我的家,那可怜的老糊涂虫将会上当受骗,甚至成为花儿乞丐。我玉龙书为了我的老子,为了我的家,我必须如此安排。张善童你记住,明年的今天是你的周年,我愿你早升天界到玉皇大帝面前做散财童子去吧!”

玉龙书边叨念着边由衣服底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把善童的脖子紧紧勒住,然后又把两个绳头从两肩掏过背后,紧紧地吊在两只手上。最后用刀割下一块善童的衣襟,紧紧地塞在善童的嘴里。他觉得再没有什么漏洞了,走出屋门看看天。冬天的天阴沉沉的,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刮脸的西北寒风迎面扑了过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二次回到屋里,敏捷地夹起善童,飞奔到门前錛牛河上大梨树下早已准备好的冰窟窿跟前,把善童塞进河里。他干完了这伤天害理的勾当之后,迎面吐了口气,大步流星地回到院儿里,把大门拴好,由炕上扶起邱荣,把嘴凑到他的耳边说:

“邱老弟,我同你玉嫂子到岔路河去一趟,你替我好好照顾孩子,回来后重重谢你!”

邱荣哼了一声。

玉龙书见邱荣还多少有些明白,就又凑近他耳边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那几句话,邱荣又哼了一声,玉龙书真是喜出望外,忙搀着邱荣蹒跚地走向善童的住屋。他俩到了窗前,玉龙书隔着窗子向屋里说道:

“玉妹子,快把善童扶进屋去,他有点儿喝多了。”

玉娘因为明天就要离开善童去岔路河看姑姑,心情非常激动,兴奋得睡不着,天黑以后她见善童没回来,就想点灯,可任她寻遍了屋内外各个角落,也没有找到能够照亮的东西。她有点儿生气了,她以为灯和火是被善童经管起来了,便不由得怨起善童来。她要等善童回来闹上他几句。她实逼无奈,摸黑拍睡起忠,独自一个人靠墙摸黑坐着。她几次想躺下睡觉,但又不想去睡,就斜倚着枕头闭目养神。她一直等到玉龙书来送善童。她听说善童喝醉了,不仅从心眼儿里埋怨善童不识事务。她下了地,推开门把善童扶了进来,又把善童头朝里轻轻的放在炕上。她刚想去给善童脱衣服,一股酒气熏得她头晕目眩,这下她可真地生气了,她一屁股坐在炕沿儿,不去理会善童。她坐了一会儿,又怕善童冷着,顺手拉床被子给他盖上,刚想上炕躺一会儿,就听窗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她立刻警觉起来,竖起耳朵聆听。猛想起这房门没有关,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就在她万分紧张的时候,听春秀在窗外招呼道:

“玉姐,车已经套上了,快走吧!”

玉娘听是春秀的声音,紧张的心情顿时消失了。可听说就要走,立刻就呆住了,要知道玉娘从小就与善童生活在一起,这回要一个人走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她怎能不感到紧张呢。她心里七上八下,好像十八个吊桶打水上来下去不落体。她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春秀才好。她这一迟疑不要紧,把个春秀急坏了,她又不能贸然地进去,恐怕有些不便,就又高声招呼玉娘,玉娘听出春秀着急了,这才从嘴唇里挤出了声音:

“就去,就去,春妹子你等我穿上鞋。”

“你怎么不点灯啊?”春秀好奇地问。

“摸不到火柴了。也不知你善童哥都放哪儿去了。”

“你倒问他呀!”春秀是在提醒玉娘。

“醉的都不醒人事了,推都推不醒。”

春秀想起自己衣兜里有火柴,就伸手去摸了,可半天也没摸到。猛想起是换衣服的时候忘拿出来了。正在这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吆喝牲畜的声音。春秀忙催促玉娘道:

“有善童哥在家还有啥可不放心的,车都赶出来了,快点儿吧!”

春秀这一催促,玉娘什么也顾不得了,忙摸黑把起忠往里挪了挪,然后轻轻地亲了起忠一口,又拉过棉被给善童盖好了。才走出屋来,春秀见玉娘出来了,忙上前搀扶着她向大门外走去,她俩到了大门口,见玉龙书已经牵着马在门外等候好一会儿了。他见玉娘走出来了,忙叫春秀扶持玉娘上了车,然后他攀鞍上马,车老板打响了鞭子,两匹大豆青骡子四蹄蹬开,沿着通向岔路河的大道飞驰下去。

二月的天气虽然还很冷,但较之寒冬腊月已经是温和的多了。羊皮围子毡坐垫的小车子里春秀和玉娘紧紧依偎在一起,甚至随着车子的起伏颠簸着,一摇一摆的,好像睡在摇床上一样。春秀和玉娘这几天就没好好睡觉,启程前就根本没合眼,所以上车不久就双双地进入了睡乡。

“轰隆”、“轰隆隆”,车轮轧冰的声音把玉娘和春秀惊醒了,玉娘用手揉着眼睛,觉得春秀也在她怀里活动。就问道:

“你也睡醒了。”

“嗯,这觉睡得还挺香。还做了个梦呢。”

“梦见什么啦?”

“梦见好像到了岔路河,街上好像没有人,可街筒子都是狼,还……。”

车老板又叽哩哇啦地吆喝几声牲口来。

“这赶车的老板是谁?”玉娘早就想问春秀,可没等问就睡着了。这回老板一吆喝牲口,玉娘又想起来问了。

“这口音我倒挺熟,一时怎么想不起来是谁了呢?”

“他一定是个哑巴,不然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呢?”

“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人一定是窝集沟的富哑巴。”玉娘一提“哑巴”这两个字,春秀就被提醒了,才想起来了。

这时车子正在往下坡走,车轮猛地被一块大石头撞了一下,车子立刻向前倾斜下去。春秀因为没有注意一下子就滑出了车门,幸亏玉娘一把拉住她,才没摔下车去。这时天已经放亮了,春秀借着滑下去的一刹那,看清了赶车的确实是富哑巴。

春秀重新坐好了,眼睛瞅着玉娘说道:

“这富哑巴前年他给东家放牲口,把玉龙书骑的那匹黄骠马给摔伤了。大东家揍了他一马棒,后来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在房后土仓那跟大东家和太太闹了一回仗,之后就被撵回去了。但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回来了。”她俩在车子里嘀嘀咕咕地唠着,外面天已大亮了,但是太阳还没有出山。车子跑了一阵子就慢慢的停了下来。春秀要小解,玉娘也下地来活动腿脚。玉娘下了车向四外环视一下,见停车的地方是个大集镇的边儿上。车子前面有两条路,一条是直向正北往镇内去的,另一条向西北。她俩在地下活动一会儿,又重新坐进车子,玉娘问春秀:

“你去过岔路河吗?”

“没有。”

“你在这边有没有亲戚?”

“岔路河没有亲戚,就是官地老吴家是我姑家”。她稍停了停告诉玉娘,“来的时候,我妈告诉我要顺便到姑姑家串个门儿。”

玉娘听着没有出声,停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念叨:

“岔路河也不知是个什么样?也不知道是多远的路?”

“岔路河就是西北甸子的大街道。听说没有山,刚才咱们下车的时候见这东面不远就是山,西北上就没山了。约莫是快要到了!”春秀经过分析判断,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

玉娘听了点了点头,觉得春秀判断的很合乎情理,就安下心来坐在车子里等着。又过了好一会儿,太阳出山了,车子里透进了光线。春秀用嘴含化了车子上的玻璃窗,往外一瞅,见玉龙书骑着马由北面的道上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少时玉龙书骑马到了车子跟前,在外面对着车子里大声说道:

“春秀,我方才去你姑姑家喝水,你姑姑听说你来了,非叫你到屋不可,快下来,我送你去。叫车子在这儿等一会儿。”

春秀从玉龙书手里接过那包热气腾腾的馍馍,推开车门帘儿递给了玉娘。并且叫玉娘趁热吃,别等她。说完话,她随同玉龙书就走了。春秀随着玉龙书走进了一所向东开着的黑釉子大门,玉龙书把马交给看门的老头,迈步向上房走去,春秀在后面紧跟着走了进去。可当屋内的人映入春秀的眼帘,把个聪明伶俐的姑娘立刻给怔住了。原来这屋里的主人正是玉龙书的姑娘五辈,无端邂逅,把个春秀弄糊涂了。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知是进去对还是退出来对。这时披着睡衣坐在炕上的五辈笑吟吟地下地,用手拉着春秀的手说:

“我的小姑奶奶,这下可算把你盼到手了。你还不进来,傻站着干啥!”

春秀被五辈这一拉,没站住脚跟,一个趔趄抢进五辈的怀里。春秀定了定神,挣脱了五辈的手,用疑惑的眼光瞅着五辈问道:

“大姑**,这是谁的家呀?你不是在岔路河住吗?”

“我的大傻妹子?这不是我的家,又是谁的家?这就是岔路河。”五辈说完又仔细端祥春秀一阵儿。“小死妮子,越长越漂亮啦,将来不知哪个小伙子有福能享受到你这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

“大姑**,车上还有客呢,咋不请进来呢?”

“你说刘玉娘啊,让她先等一会儿吧!”

五辈说到这儿,抬头对玉龙书说道:

“爸,小凤领姓张的去过褚煎饼铺,叫她陪玉娘去吧。”

“好,叫小凤去比春秀强。”玉龙书附合道:

“小凤,小凤!”五辈急促地喊。

小凤应声走了过来。春秀初次见到小凤,两个姑娘四只眼睛一接触,都产生一种好感,正想打个招呼,就听五辈命令道:

“小凤,你什么话也不许说,陪刘玉娘去一趟。若多嘴多舌,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五辈表现得凶神恶煞一般。

这小凤是元家买来的丫头,原本也是关里人,是随她爸爸逃关东,断绝了出路。她爸忍心将她卖给人贩子,自从她进到元家那天起,受尽了五辈的虐待和折磨,硬把个活泼的小凤简直给变成了傻子。她对五辈的一句话、一个眼色都不能违背。听五辈叫她陪客还不叫说话,就忙转身随玉龙书走了出去。

玉娘没有吃春秀递进来的点心,只是坐在车子里呆呆的等着春秀。还不时从车子后面的小窗户看,盼春秀早点儿回来。当小凤的身影从北面的路上出现的时候,她原以为是春秀回来了。可到了近前一看,却是个陌生的女孩儿,她不由得慌张起来。

“玉妹子,春秀她姑说啥也不叫她去,我劝了半天也没起作用。说叫她在这儿等着你,等你回来时再一同回去。这个小凤是春秀的表妹,她对岔路河非常熟悉,还认识褚煎饼铺的老太太,叫她陪你去。”

玉龙书说话这工夫,小凤已经爬上了车,玉娘一看她的长相有些地方很像春秀,并不次于春秀这标志的模样。心里想“姑舅两姨,所差不离”这句话确实不错。玉娘正想着,忽然身子一歪,才觉出车子已经走动了。富哑巴又叽哩哇啦地催着牲口跑了起来。

小凤进到车里,在玉娘打量她的当儿,她也全神贯注地看玉娘。她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右手狠劲儿地揉了几下,又死盯盯地看了几眼,她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美人,她越看越爱看,却把个玉娘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她一把搂过小凤,用手抚摸着小凤的头发,悄声地问道:

“小妹妹,你叫小凤啊,你十几岁啦?”

小凤刚想回答,五辈那凶声凶气的命令,把她刚想张开的嘴一下子就给憋回去了。她接受过去的教训,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委屈地流下了眼泪,她只能做会说话的哑巴。

玉娘见小凤不回答她的问话,又掉下了眼泪。以为她一定有什么苦处,就又接二连三地追问些事,可任你问她千句万句,她就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这更使玉娘糊涂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她反复寻思,好端端个小女孩儿为什么不出声呢?想必是个哑巴?正在玉娘困惑不解地猜测当儿,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就听玉龙书在车子外面轻声地对车内说:

“玉妹子,下车歇歇脚吧,牲口也得喂喂了。”

玉娘同小凤下了车,小凤见玉娘是两只小脚,就搀扶着玉娘走进一家院子里,

这是个整齐的庄户人家,向东开着大门,北、西、南房都是五间。周围砌着土墙,黑釉子大门。车子正停在大门外边,玉娘同小凤刚一下车,就见由院内走出了七、八个妇女,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为首的那个妇女四十多岁,她走到玉娘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

“玉太太,快请到屋里歇着吧!”

玉娘有心与这些人说明自己的身份,可又想也没啥必要。就连忙随着她们走进了上房的西屋。

屋子里收拾的特别干净,西屋里四铺炕上都摆放着描金柜,箱子盖上也都是些花瓶、帽筒啥的。那个为首的妇女叫玉娘和小凤上南炕头休息,炕上是早已铺好的褥子。这时屋里人越来越多了,站满了一屋地儿,都呆呵呵的集中眼光看着玉娘和小凤。直把她俩看的面红耳赤,不好意思起来。特别是小凤,羞得直往玉娘身后躲。不大一会儿,摆上饭菜,让玉娘和小凤吃饭,玉娘没有心思吃,可一看小凤好像有点饿了,就陪着小凤吃了半碗饭。她们吃完饭坐了一阵子,太阳已经偏西了,富哑巴才开始套车。

玉娘和小凤上了车,车子向正西稍偏南的方向顺着大路驶去。玉娘从车窗向后看了看,看见玉龙书也在扬鞭策马紧跟在后面。玉娘不由的感到一阵紧张,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她回过头来,见小凤也正在向外看,就一把把她拽回来,好像这下子有了保障似的。她用手摸着小凤的头发,呆看了一气儿,心里想: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惜就是不会说话!她心里想着,不觉却脱口说了出来。只因玉娘这句话,引起了小凤的话头,小凤竟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