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戏,戏,全是戏
小喇叭吃下了一颗定心丸。502宿舍在演讲协会的首轮辩论赛开赛前的连日大讨论,也终于告一段落。
接下来的两天,小妮子顾不上粘着我,天天不知在捣鼓什么,准备着周日晚七点见她心窝窝里的白星星,简直比参赛队员还忙。我以为,终于耳根清净了。
但,世事难料。越想避开的人,有时候,偏偏要冤家路窄,而且,还要比狭路当中谁更勇。
周四上午九点,人文学院第二教学楼二教,中国古代史的课。
走进教室的,不是中古史和蔼可亲的银发林老师,居然是一身天蓝色运动套装的系学生会主席周师兄,后面跟着的,竟是白色休闲西装的白延展。
“同学们好!林老师临时公干,交代今天临时做个小测验,我和周锦一起代为监考。”
全班哗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还有人希望上演四目相对的痴情戏码,比如我旁边那几位,小喇叭和她身侧的百花蜜队员。
我淡然看戏。
呵呵,虚伪的人。我淡淡的余光瞥到了白延展,嘴角便自觉地往下一拉,不想多看他一眼,低头玩转笔。我和当时流行的转笔游戏很有缘,一学就会,转好一阵都不掉,而且每每皆得心情舒畅。
班里的同学还在骚动。
有的抢着问候“师兄好!”;也有的满脸震惊后做恐惧考试状的;有的捏着鼻子扮演动画声音,发出老师太狠心了自己去公干还妒忌我们清闲之类的抱怨;还有更有趣的,一声猫叫一声狗叫地互唤……
看来,大家在一惊一咋中以为回到了小学自习课堂。
当然,这些大都是男生行为。女生们声响比较小,但也姿态各异。
最值得详细描画的是坐我左侧的小喇叭,她正双掌按嘴,激动得好像冬天雪地里的一只白色小猫咪,全身微抖,一双又圆又大的猫眼泪汪汪,一往情深,定在捧着一叠卷子站在讲台上的白延展身上。
什么叫痴情不悔,什么叫见色忘友,小喇叭此刻的眼神、表情和动作中,诠释精准。
哟,小妮子眨眼的频率都慢了许多呢!
我忍不住停下转笔,歪着头数她眨眼的次数,反正她此刻也看不见我——她肯定恨不得只有自己和白延展两人单独在教室吧,最好来一曲伦巴,还是探戈?我嘻嘻偷笑。
再看其他女生,有交头接耳、捂嘴飘着两位师兄偷笑的,或是余震未停仰脸望的。幸好周锦师兄也是女生眼中一朵花,帮忙分担了一些目光的聚焦,要不那人心里得偷乐得蹦出一群山兔子来吧。
小喇叭还在激动不休,真逗,我心里乐得狂风骤起,宛如大风和竹林共舞。当然,面色微异而已,虽不猖狂,还是低头为好。
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紧接着带起来的一片掌声,给我就要控制不住的爆笑最佳掩护。
掌声落下,只有我和小喇叭没鼓掌。
我向来对鼓掌这类形式主义没兴趣,对人做事有感激之心就行了,何必还要多加无用的喧哗热闹。别人不累我嫌费劲。
小喇叭是激动得动不了身,僵住了。
我趁势调戏她,手肘碰她那软腰肢一下,要在平时,她定会啊一声大叫,我又可以看一场加戏,这会儿这小妮子毫无反应。果然见了星星男神就飘天上欲成仙了。
若要是考试结束,采访这小妮子,她心里的畅想肯定可以成就一本畅销的言情小说。遐想片刻,我忍不住一抿嘴,鼻子冒气地哼笑了一声。
正当此时,一张卷子放在我桌面上,吓我一大跳。我一边拉过卷子,一边本能地仰头望上去,刚好遇到白延展低头落下来的眼神。
探照灯碰探照灯,就比谁的光更强么?
惊悚。我条件反射地猛低了头,垂下眼脸收住锋芒,想象我脸上落满苍冷白月光。
可那双眼睛,近距离一看,可憎系数并未飙升,反而和常人一样,清澈有影。莫名,心里似乎有类似微风拂过之感。但紧接着,心里潜藏的那只小怪兽又踩着我的胸腔摩起了爪子。
我可要清醒,别轻易失忆。
记忆力好的妙处就是,不仅能记住别人一分一厘的好,还能记住很多读过的书。
比如,我前天刚去图书馆看了一本大唐历史,里面讲到一代女皇武则天治下时期的始末,刚好可以用来完成卷子上最后那道评价女皇功过的论述题。
末了,我还加上了女皇小时候的成长经历引发的心理状态,充实自己对她一些政策行为的评判依据。这一点,我深知必定是创新,我还没发现同学中谁对行为背后的心理规律感兴趣,而我天然有感。
其他主观题更不在话下。
但客观题就不那么容易了,选择题还好说,有选项唤醒记忆,填空题说忘就是忘,没辙。
卷子空白必须填上,这个读书多年的执念,促使我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开卷考,手笨拙地伸进抽屉,翻书找答案。
小喇叭也侧头过来想趁机沾沾我从抽屉里凿来的光。
“忘了跟大家强调啊,这是闭卷考啊,大家还是先别翻书,统一步调,大家才公平,老师也才能看出大家的真实掌握情况吧!”
白延展的声音,小喇叭的圣旨。只见她身板一正,灵巧地缩回了头,好像她刚刚只是不经意地扭了一下脖子,还装模作样地抬起手掌摸索脖梗,之后一本正经,再之后正襟危坐。
哎,她肯定比我累。想不劳而获掠夺我的成果,又怕被自己的白星星发现,还要就此揣摩白星星的想法,心理工序比我光明正大地翻书多了不知几道,精力损耗如此大,她不累谁累。
但我翻书的手也略微停滞了一下。
临测而已,成绩又不计入档案。适当紧张的状态下所记更深刻。我翻书翻得光明正大。
我在心里不断论证自己行为的正确性。
犹豫间,那只小怪兽又在我心里磨了磨牙,我继续惘然无顾地一边看书一边抄答案。
“其实只是一次小测,不计入毕业成绩,主要是想让大家通过临测来达到自我检测,犯不着自己欺骗自己!”
周师兄估计也看不过我公然翻书的样子,语气尽量平和地警示。
我抬头望周师兄。周师兄一直望向别处,神情拘谨,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好像犯错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我有些抱歉,不应该不尊重监考的师兄,准备收手。谁知眼角的余光里,却瞥到白延展望着我,似乎又是从前那会的意味深长。
我气不打一处来,但看在周师兄的面子上,我还是放好了书,但回瞪了白延展一眼,一转脸,发现小喇叭正对我金刚怒目。
喔,刚刚是有点凶猛得太明显了。我想稍作自我反省。
谁知,他居然就此走到我的座位旁,站着,不说话。我的座位就在过道旁,他就堵了我一扇窗户的光线,投下一尊实体影像。
憋气。无形的压迫感。我忍无可忍。起身交卷。
“师妹!”
平地起惊雷。新戏又开场。
走廊里,我还是被他堵住。估计要问我为什么瞪他。
我得好好想想,用什么措辞能绵里藏针,好好给他上次眼药。
“为什么偷看?”
这个问题更恶劣。居然用偷看来定义我的行为。我的心里烧了一桶油,油烟滋滋冒到了后脑勺,堵塞了鼻孔,呼哧呼哧差点背气。
大家眼中飘的天上神仙,也就一俗人,大俗人。我双唇一撇,声音从喉咙里窜了出来:
“我在翻书。”
“哦?那你说说偷看和翻书有没有区别?”
他其实问得很温和,但紧接着,我看见了他那嘴角往下一瞥,拉出了一丝曾经见过的嘲弄。
“我在翻书。”
我又强调了一遍。视线转移到走廊外高高的椰子树上结的几个椰果。
“然后找答案抄卷子吗?”
他又笑了。又笑。不管是不是嘲笑,我都认为就是了。
我没有再接他的话。眼神依旧黏在校道那株椰子树上。
这是我在这个城市最喜欢的植物和果实。
根茎高,果实大,果汁甜,白白如特殊香味的树乳。
上周我就喝过一只,在做完家教回来的路上,当地人的小摊上买的,十元一个,红金淡洒的皮,号称最甜的金椰。
确实好喝。
这么一想,身临其境。
我咽了一下口水。
好像甜甜的椰汁又从长长的吸管流到了嘴里顺喉而下。
这周末家教回来再买一个来喝,一定要让椰汁灌满整个口腔,从舌尖沿着上颚慢慢流入喉咙,尽情地享受一番。
生动的想象胜过动人的广告镜头,浮现在我脑海里,色香味俱全。我完全超脱了此刻的尴尬和不适,忍不住咂嘴一笑。
“好了,你走吧。”
知道他总是一根鞭子一颗糖。但这么快结束对我的刁难,我还是在心里讶异了一下,尔后面色平静地回望了他一眼,客气地道谢:谢谢师兄。
对待伪君子,就是不要让他看透。
“没事,快回去吧。”
他果然也见好就收,很有分寸。
我便假装踩了西瓜皮,一溜烟往楼梯口跑去。
身后飘来他和周锦师兄的对话。
“怎么,好不容易抓住了,不多说几句啊?”
“不说了,我不虐待小孩儿。”
我在心里嘘了一声,意思应该还是虚伪。可怜的周师兄,不知会不会被我恨屋及乌呢。
到了校道上,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我大叹,太热了,我滚烫的心都要被烤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