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白
在很多年以后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有幸看过这封信，记得当时看完后，第一感受是惊讶，我很好奇，为什么会有人能记着四年相处里的每一个细节，但是青轩做到了。
风吹起从前，我也将再次为大家讲述。
事实上，青轩和殊之不在同一所大学，但在同一个城市，两地隔得不远，也就几站地铁的距离，而这几站地铁，他们四年来，已不知道坐过多少次。
人们常说时间会将对的人带到你身边，在我看来，青轩和殊之就是这样。我不能说他们的相遇相识，相知相恋是上天的安排，但里面，多多少少确实有运气成分。如果不是青轩喜欢跑步，殊之爱散步，他们不会相遇；如果不是青轩喜欢文学，他们不会相识；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疫情，他们不会相知；如果不是暑假温情的陪伴，他们不会相恋。时光知味，余韵长存，夏季所有的热烈都在秋天缱绻成诗，很突然，也很自然，他们拥有了彼此。
青轩和我说那是一个很安静的清夜，窗外有月光，有风声。就是在某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一份温柔眷恋，不该被辜负，他向她表白了。
我还很清楚的记得青轩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那是他表白时说的。
“我承认我又很多顾虑，我不敢把你牵扯进我奔波不定的生活，但我也清楚，我不想错过你。我不敢保证给你完整的余生，但我知道，在我所有安然的生活里，我都希望是你。”
我当时看着青轩，久久说不出话来，虽然是简单的一句话，但我知道他权衡了很多，青轩也才十八九岁的年纪，他有这时年轻人的冲动和热情，但同时，他更有历经归来的成熟。如果说，我在他当时的年纪，是绝对不会明白这些话中的纠结。但现如今我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再次想起这句话，我才能体会到他的那种欣喜中带有难过的悲哀。而且，我一直知道他的顾虑，他的生命里，一直有把刀悬在头顶，他自己也无法预知。
对于青轩，我不知道该说他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的幸运在于他遇见的人，他的不幸在于他自身。但我很高兴的是青轩与殊之两人，一起走过了很长的时间，但是余后，我不敢确定。
讲述两人四年里的爱情故事，时光一定会很慢，因为那一段关乎两人的平淡与热烈。
这里面，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写信，大学四年，每月一封信，整整四十八封信，每一封都是青轩亲笔书写，那里面记录的，才是全部的故事。我问过青轩为什么想到要写信，他告诉我，因为高中那时候，他给殊之写过纸条，每一个她都很喜欢。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因为她喜欢。
木心先生在《从前慢》里写到：“从前的日色很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就我而言，这些年来，见过太多匆匆来，匆匆去的恋爱，已经很少再见这样很慢的恋爱，或许，他们真的相信时间可以很慢。
我原来问过青轩一个问题，我问他这些年来见过最美的场景是什么？他说是初见她时的余晖漫漫，我又问他两人一起最深刻的记忆是什么？他说是一片星空。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某一年六月，那时青轩与殊之踏上两人的第一次旅行，前往四川稻城，一个最接近星空的地方。
暑气渐长，沉香熏撩，这个季节里，白天很热，入夜微凉，太阳将日子里的白昼逐渐拉长，留下更多相处的时间。
日暮时分，青轩与殊之来到驻营地，是在一片空谷，余晖沿山坡一点点下移，天边被晚风吹起淡粉色流云，霞光在山坡尾端倾泻，照亮一片橘红的世界。
“我们晚上要住在这里嘛？”殊之环顾四周，眼神被光影牵出惊艳。
“刚送我们来到老伯说这里能看到很多的星星，晚上也很凉快，露营的话这里准没错。”青轩边说着，边打开背包。
“我租了一个大帐篷，天黑前搭起来。”
虽然青轩来之前做了很多功课，但不得不说，搭帐篷地实操还是超乎他的想象，两人搭搭拆拆，忙活了好久，总算是把帐篷牢牢立在地面，此时暮色已浓，两人简单吃了点，殊之累了，躺在青轩怀里睡着了。
青轩轻轻把外套给殊之盖着，指尖滑过她的长发，半躺在山坡上，看着最后一点余晖消去，银辉洒下空谷。
青轩看着怀里的殊之，将头轻轻贴着她，牵过手相扣，将目光放远，盯着半空的白月光，愣愣出神。这一刻，是他第一次真实感觉到的安心，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心可以如此自由地放下，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看着眼前的景，爱着怀里的人。
“宝贝，醒醒……”青轩叫醒了殊之。
殊之迷迷糊糊睁开眼，眼睛被白光刺痛，缓了片刻，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时间划出星轨，白痕乱了夜空，点点繁星铺满星河两岸，夜空湛蓝，白月清清，蓝紫色星辉浓一处淡一处，浓郁里撕裂出清尘，满目星光映下，碎成半落星粒，璀璨若离，空余微光。星河撩人，星夜漫漫，空谷这一地，山坡摇曳几株幽兰，星光下坠，染上绚烂晕光，细叶白兰摇摇身子，微尘恋上星河烂漫，便已是好多温柔。
星空下，两人相吻，没有辜负曾经许诺的浪漫。
……
其实我现在写下的很多故事，都是青轩手稿中记载的，他这个人很奇特，无论走到哪，都会随身带着笔和本子。在后面的很多时间里，我每次见他，他都是在本子上写字，好像在赶时间，很多事情都是匆匆记下。
有一次我见他，他正在写，我没去打扰他，站在一旁看着，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他写东西时像是一个安详的老人，眉头总是下皱，眼睛微眯，深邃的看不见光亮，削瘦的手指握笔有力，一行行写过。他有时会抬头看看窗外，眯会儿眼，舒舒心，然后拉回思绪，接着埋头纸案。
过了好一会儿，青轩发现了我，起身招待我坐下，为我沏茶。
“新买的龙井，沁入的香，尝尝。”
接过茶盏，清香入吸。
“东西还没写完？”我看向他桌面上的笔记本。
“这些东西哪儿写的完，就空闲的时候写会儿。”
“最近身体怎么样？”我随口问了句。
“嗯……还行，没什么问题。”
我低头喝茶，眼睛上看，注意到他神情中的不自然，但没有问他怎么回事。
后面的时间里，我和他聊了很久，那时清夜才开没多久，店里就我们两个人，我问他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他说这个店他很久前就有想法了，只是一直藏在心底，现在觉得时机合适，就来这里置办了起来。
“你是在等她吧？”
青轩笑了笑，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
“是呐！等她回来！”
“其实我最开始没想到你们会走到一起。”
青轩看着我。
“虽然那时候觉得你们挺合适的，但我知道你，你还是有些逃避。”
“逃避？我能逃避什么？”青轩避开我的眼神。
“你不敢让人走进你！”
青轩突然低下头，手指轻轻叩响桌面。
“几年前，她也这样和我说过……”
“所以你很相信她。”
青轩不再说话，阳光照进来，空中微尘在光束中飞舞。
“你挺幸运的！”我喝完最后一口茶，站起身。
“谢谢招待，我该走了。”
说完，我便转身离开。
“等等！”青轩突然叫住我。
他看着我，好像有话要说。
“你……你说，万一……万一我的顾虑变成真的了，我是说万一！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不要一个人。”
我留下这样一句话，便离开了。
走时刚好一阵风吹进走廊，玻璃瓶有叮呤响起，我从下面走过，总觉得这响声很沉闷。
对于我来说，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可至今想起，我也还深刻记得青轩看向我时那一瞬间的恳求，我没有点破他，只是说了一句我觉得对的话。
……
时间假寐，风语有言，青轩合上笔，将信纸折叠好装进信封里，放在书桌上，自己起身走开了，他关掉店里灯，锁住门，出门了。
青轩在这里已经待了一年，季节没变，南京城没变，梧桐叶没变，这条路还和他来时一样。阳光照在身上还是燥热的，路上没什么人，公交车轰轰而过，讲不相识的人挤在一起。沿街的店铺前掉下三两片叶子，没有风吹起，只是在阳光下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青轩感觉到热，但总觉得心里还是冷冷清清。
……
“快看快看呀！这就是南京城的梧桐叶嘛？”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青轩循声望去，原来是不远处的一对情侣，看模样应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女生白衣蓝裙，男生白衫黑裤，两人站一起，看着还挺舒服的。
青轩看了几眼，便走开去了旁边的超市，他是去买点吃的，写了半天，难免也饿了。他回来时，看见刚才那对情侣正站在清夜门前。
“为什么今天不开门嘛！”女生好像有些生气，气鼓鼓的跺脚。
“今天也不是周末啊，按道理来说是有人的呐？而且我看网上看今天都没人预约，我就直接带你来了，没想到关门了，真奇怪！”一旁男生也挺纳闷的。
“两位有什么事吗？”青轩在后面问了一句。
两人同时转身，男生上前一步。
“兄弟你知道这家店今天为什么不开门吗？明明不是周末啊！”
“这家店不是九月份会有一天不开门吗？网上有公告啊！”
“就是今天？”
“对！”
“啊——完了完了，怎么忘记这个了，明明我都规划好了。”
男生突然有些无措了，看向一旁的女生，向她解释着。
“这样啊——期待了好久的，还从好远的地方赶来的，怎么会这样呢？哎……只能下次了。”
两人都很失望，就欲离开。
“冒昧地问一句，你们是从哪儿来的？”青轩问到。
“湖北襄阳，坐高铁都要好几个小时呢！都白忙活了。”
青轩看着他们，笑了笑。
“不用走了，清夜可以进。”
两人也看着青轩，显得很疑惑。
“我就是店主。”
“你……你就是青轩？”他们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可是今天不是不开门吗？”女生问到。
“我也是襄阳的，老乡嘛！破例一次！”
“哇！太好了！”女生一声惊呼，笑容满目看向男生。
三人走进清夜。
青轩打开灯，径直走向吧台，他俩在走廊停下，被顶上轻轻旋动的玻璃瓶吸引了。
“哇——这也太好看了！”
“听说有风吹来的时候更美。”男生在旁说了一句。
天倒也知人意，男生话刚落下，一股清风便吹进，依次敲响瓶子，声音清亮。
青轩站在吧台里看着两人，莞尔一笑。女生很活泼，仰头看过一个又一个玻璃瓶，时而蹦跳着指向一个让男生去看，男生站在一旁，话很好，显得有些木讷，但这样的画面，青轩看着觉得很美。
穿过走廊，他们来到吧台前，依旧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先坐着吧！”
两人坐下后，青轩又问：“喝酒吗？”
“都只能喝一点。”男生答到。
“都是清酒，一杯不会醉人的。”
“要现成的还是我来调制？”
“当然是调制啦！”女生有些兴奋，“我记得调制就还有规矩来着，嗯……是什么呢？”
“讲故事。”青轩替她回答了。
“我来问你们吧。”青轩也坐着了。
“为什么要来清夜？”
“他！”女生指向一旁，“他说要带我来的。”
青轩看向男生。
“我在南京这边实习，她在襄阳，几个月前听说了清夜，当时就特别感兴趣，想要带她来，但一直没时间，这不实习期结束了吗？我就回襄阳把她接过来了，想一起来的。今天要不是刚好碰见你，机会就错过了。”
“她呀，特别喜欢这里，当时我给她看了些图片，她就期待的不行了，我自己也挺喜欢这样的环境的，尤其是坐在一起写信。我和她是学生时期认识的，那时候给对方写过不少信，还是有些特殊情感的。”
说到此处，男生看向旁边的她，有些羞涩，但眼神里，尽是宠爱。
“怎么认识的？”青轩问到。
“同班同学，三年同桌，打打闹闹什么的，时间长了，就有感情了。”
青轩微笑着看向他们，“那你们可真是太幸福了，我可以给你们调酒了。”
说完，青轩移开凳子，拿出酒和工具。
两只椭圆宽口酒杯放在身前，一杯放入草莓，一杯放入蓝莓，捣成泥状，薄荷拍香放入，一勺白砂糖，朗姆三十毫升，柠檬汁十五毫升，碎冰铺注至一半，旋转搅拌，加入气泡水，碎冰铺满杯口，最后将薄荷叶和吸管一起插入。冰甜适口，柠香入息，恋人之酒，莫吉托完成。
“你的草莓莫吉托，你的蓝莓莫吉托。”青轩分别递给两人。
两人小口饮下，惊喜地看着酒杯。
“这酒好甜呐！”
“莫吉托象征着初恋甜美的爱情，起源于古巴的漫旧时代，有着海岛特有的微醺清甜的味道。这酒是我对你们的祝福，学生时代的爱恋能延续下来很不容易的，希望你们保持这样甜美的爱情，走到最后。”
“谢谢啦！”
两人喝完酒，和青轩聊了会儿，便去了书桌那边，用余下的时间写完了各写完一封信。
“这个是不是可以放在那个玻璃瓶里？”女生问青轩。
“是的！可以放在这里，你们也可以随时来取走。”
青轩给了他们两个玻璃瓶，信封装进，一起挂在顶上，在风中叮呤。
两人又看了会儿别处，在太阳半落时离开了清夜。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走之前，女生问青轩。
“嗯！”青轩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创办清夜啊？”女生问了很多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等人。”
……
日影散散，余晖斜着照在梧桐树，澄黄色梧桐叶边角泛起光晕。两人依偎走在树下，人影斜倒在灰白枝干，晚风吹起枯叶，送两人离去。
青轩站在门口看着渐远的他们，感觉这一幕很熟悉。
……
寒鹊别枝，惊起半弯清月。
青轩和殊之漫步在白沙湖畔，仲夏夜繁星点点，皓月将月影留在湖面，风挽起远山白雾，拂过两鬓青丝。
“准备什么时候走？”青轩和她在一起时，声音总是很柔。
“嗯……明天吧！已经拖了有几天啦！”
这是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他们即将送别彼此，就像四年前长廊余晖下的两人，在有一句没一句的简单中，都有不舍。殊之得到一个很好的实习机会，明天要离开武汉，去往BJ，而此时，他们已经在一起四年之久，时间告诉我们，青轩和殊之没有辜负时光馈赠，最终是能一起走过夕阳。
“但我不想一直在那，只是想去尝试一个新的环境，而且这个实习机会对我锻炼挺大的，我想去试试。”
晚风吹起她鬓间的长发，四年时间，女孩改变了很多。原来，我总说她是满目清澈，带有很多未经世事的稚嫩，但现在看去，已是星河满目，明眸剪水，光亮为时间沉淀，留下好多与他的故事。
“那你准备去哪呢？”殊之侧目看向青轩。
“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你会去南京。”
青轩脚步顿了一下，看着殊之，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青轩一直都有这个想法，但也仅仅只是个念想罢了，他作为一个异乡人在武汉这座城市留下了快二十年的光阴，他熟悉这里，也打心底喜欢。但一直藏在他心底的南京城，他有着更多特殊的情感，即使他现在只是靠着模糊的记忆走进这座城市，但他始终无法安然放下此地。很多时候他都是自己默默地犹豫地想，没有决断，但当今天有人帮他提出来后，他的这个念想第一次这么强烈。
“为什么是南京？”
“因为这几年来，你和我提过好多次南京。”
两人目光对视，弯弯月牙撒下好多白月光，青轩牵过殊之的手。
“如果真的去南京的话，我就找一条满是梧桐的街道，开一家小店，等你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