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棋与剑
棋盘上的黑白二子眼看又是胜负分明了。永嘉居里再度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唏嘘声。褚嬴赶过去的时候,他的那群机油正是各自一副赢不下又输不起的样子,围着永嘉居最靠里面临窗摆设的那张棋桌悻悻不已。
窗外即是建康城内最大的河道淮水。大雨中,悠悠的水面上还泛着几条小舟,不时夹杂着细碎的雨声传来几句莺歌小调。那是近期在花楼妓馆间刚刚兴起的一种新玩法,客人只要付了钱,就可以带着喜欢的姑娘上到一条小花船上去,听歌看舞,饮酒作乐。一时间,引得无数风流公子争相前往,风靡了整个建康。得益于此,永嘉居现下这个靠窗能看见景儿的位置,也就成了全场最佳,价钱最贵。
今天包下这桌的是一个操北方口音的富商,挂着金链穿着貂,十个手指没有一个闲着,仿佛浑身上下都要贴满拆迁楼王,家里有矿的标签。就连他身边的一群随从,也是一个个人高马大,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样子。
不过,先别看他是这一副暴发户的样子,等坐到棋桌边下起棋来,可真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到目前为止,永嘉居里褚嬴那群平时混得还算好的机油们就拿他没有办法。别管是什么远亭兄鹤山兄,下了场一律让他那一手的棋和金戒指晃得几乎眼瞎。无怪乎他会说出,三天之内让南梁这波人全趴下的豪言壮语来。
再看站在他旁边的那个穿一身深蓝色衣服的高大汉子,头上扎着和袁熙差不多样式的小辫子,双手环在胸前紧抱着一把宽剑,一双眼睛里透出来的神色却比陈青之还要阴冷。看起来,这胡人应该是个专业能力相当靠谱的保镖了。就凭他们这种质素,估计就算真有人不服,也捏不扁搓不圆这暴发户。
褚嬴一只脚刚踏进永嘉居的大门,之前那个不生分的远亭兄就像见了救世主,赶紧迎上来叙礼。其他的那些同在永嘉居里唏嘘的菜鸡,哦不,应该是机油,一眼看见我方王者来了,自然也立刻过来行礼站队。褚嬴本能地转着圈跟他们寒暄了一阵之后,吵嚷声终于在那边暴发户的一声冷哼中告一段落。
“我还当是来了什么人,原来也是个面无四两肉的!”暴发户抖着身上的貂皮大衣,转着手里的大号金戒指,先朝褚嬴这里瞥了一眼,然后发动了地图炮嘲讽技能,“你们这些梁人,是一个个儿都没吃饱吧?!膘都不长一身,难怪我手底下吹口风都能把你们全撂下!”
“你……”远亭兄仗着援军已到,掐架的底气足了不少,“你这化外蛮夷之流,言辞粗鄙,竟还敢在褚大人面前无礼叫嚣,有辱斯文?!”
现场气氛停顿了三秒,然后这波由远亭兄发动的反攻,到了暴发户那边就莫名其妙成了下饭的佐料,惹得他们一群人哈哈大笑。这种老气横秋文绉绉的出口成章,果然是没有满口神兽狂奔的现代国骂来得畅快淋漓,要不怎么说学话就得先学骂呢。
“诸位笑够了吧!”褚嬴虽然感觉这气氛不对,但心下也懒得跟这群憨憨做口舌之争,于是赶在下一轮骂战开启之前,不卑不亢地紧急给双方来了个刹车,“既然诸位有言在先,要在棋盘上定胜负,那就无谓多言,棋盘上见真章罢!”
成年人的世界里,但凡有能耐的行动派,做事都是能动手绝不瞎比比的。褚嬴这边的话音刚落,暴发户那头一群人的笑声立刻就停了。说到豪爽这方面,暴发户这群人到底是北方来的汉子,见对方虽然长得清瘦,但说话的气度却比他身旁的那群菜鸡靠谱多了,便朝褚嬴作了个相请的手势。
双方互通了名字籍贯之后,这一局南北之争便开始了。这暴发户是个幽州来的哥们儿,别看他如今是一身横肉言辞粗鄙,祖上却是跟曲阜孔氏沾着亲故,因而论琴棋书画这些文科项目,他还是有些家学渊源的。褚嬴两个小飞在角上张开之后,他上来的那一手点三三实在是道让人惊讶的硬菜。
对于三三的下法,虽然在很多年以后的今天十分流行,但在许多年前的那个思维被禁锢得多的时代,这种操作还是十分少见的。褚嬴曾经在兴庆殿跟死丫头对局的时候,看那个一直记不住定式的死丫头玩过。虽然那时她是因为记不住他教的东西而信马由缰胡来的,还被他狠狠训了一顿。但他回去之后经过认真复盘研究,居然惊奇地发现这个其实是可行的,运用得当的话,甚至可以算是妙手。
于是,经过他自己改良运用之后,这招就成了他自己的一个独门绝学。可是现在,眼前这个暴发户居然也玩起了这手,那就说明不是“独门”的了。褚嬴下意识地先挡了他一下,暴发户紧接着往三路上爬了一个,试图引诱褚嬴像那群菜鸡一样继续选择往上面挡,然后变成他打劫活。不料褚嬴给他来了个二路尖,然后就轮到他在下面二路挡了。这一手倒不是说坏,只是跟暴发户这些年来已经习惯的应对方式有些不一样,不免让他觉得思路有点跟不上。
之后褚嬴再回到三路挡了之后,暴发户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了,没及时往下虎住对方,倒跑去下面给了手四路扳。这下可算出事儿了,褚嬴再抢住二二点一手,暴发户这个角就算是当代尧舜主动让贤了。暴发户有点懵圈儿,他凭着点三三这手横行北方棋圈已有多年,一般序盘就能成功把住一个角,再趁对方懵逼,杀得人家以后看见点三三都得给跪。但现在,眼前这个看着高高瘦瘦没几两肉的家伙居然不按套路出牌,似乎是早就已经研究过这套的硬茬子。
接下去的棋局风云变幻,这个角兵败被杀之后,暴发户已经笑不起来了。他开始有些紧张,也有些犹豫,时不时还会抬眼去看褚嬴是什么表情。当然,他是不会从一个可以吊打他的对手脸上,看到菜鸡们的紧张表情的。他眼前的这个瘦高个儿很镇静,可以说是镇静到面无表情。暴发户有些失望地继续往棋盘上落着子。
棋桌边围观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几乎整个永嘉居里刚才进来避雨的,喝酒的,聊天的人都聚过来了。这些棋友平日里是永嘉居的常客,日子久了大家也都认识,更何况这年头棋风盛行,几乎人人都多少懂一些。现在棋圈一哥在此下棋,就连永嘉居里跑堂的,扫地的,收银的也围上来了。
门外雨声渐渐又大了些,正来了一男二女三个人,往里面空位上坐下之后喊了半天,那个跑堂的伙计才回过神来赶着上去赔笑迎客。这三人之中,两个戴着蝴蝶面具的女的一直不说话,只那个男的开口要酒要肉,听口音倒跟那边的暴发户有些类似。跑堂伙计有意无意地往那男的身上打量,一眼便看见了他腰上挂着的那把精巧的短刀。
“你看什么?!”这男的看着是五大三粗,心眼儿可是一点都不粗,见这伙计擦桌子的动作有些变慢,立刻就发现了端倪。
“没什么,没什么……呵呵……”跑堂伙计有些被他和他的刀吓到,赶忙跟他赔笑着点头下去了。
“哎,你干什么呀,说话老是这么粗声粗气的,小心吓到人家!”他右手边坐着的那个戴金色蝴蝶面具,披着大红色披风的女子一眼看见伙计下去时的模样,便朝他直言道,“每次出来都是这样!”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这脾气,就这嗓门儿,又不是故意的!”
左边坐着的粉色面具女子看着他俩忽然就笑了一声,小声道,“秀莲姐姐,赵大哥是个爽快的人,一时口快,你就别怪他了!”
“就是……”姓赵的男子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又低头故意压低了声音,一边指着角落里被人团团围着的棋桌,一边朝她们道,“我这点儿嗓门,比起那边儿来,哪儿算得上是碟子菜呀!”
“哎,敏则妹妹,你说你那位情郎是被人拉到这里来下棋来了,可是在那里边儿?!”金色面具女子默默白了赵姓男子一眼,转而又笑着朝粉色面具女子打趣,“你要不要过去看看,跟他说一声儿?!”
“……还是不要了,他不让我来这里!”粉色面具女子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桌上的酒杯,“一会儿他知道了,肯定又得骂我!”
“哟,你这还没过门儿呢,他就这么降着你呀?!呵呵……可真看不出来,刚才在那边躲雨时,我看他那么宠着你,还以为是个跟我这冤家一样儿的呢!难为你还担心他会遭人欺负,央着我们带你来。”金色面具女子继续打趣道,“妹妹,你可听着啊,这女儿家还未成婚,可不能就教这些男人牵着走!有些小事儿那是依得舍得的,可到了真要紧的事儿,我们虽为女子也需得拿得定主意才行!”
“啧,得了吧!你别把人家教坏了!这女人嘛,就得温柔体贴,男人才会喜欢!就小妹你这样儿的,随便撒个娇撅个嘴,那是个男人见了都得流口水!”赵姓男子随口嘟囔了几句,换得那金色面具女子一记重重的白眼,他立时会意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然后,这两名女子又都掩口笑了起来。
这三人中,那个穿一身粉色桃花衣裙的粉色面具女子自不必说。另外那一对男女,便是刚才在外面跟萧令姿一起打了注孤生的大哥大姐。他们男的名叫赵靖,早先是关外一个贩参的客商,每年走南闯北兜售人参鹿茸。某年做生意到了南徐州,认识了南徐州最大药材铺的何老板。然后再多往来几趟之后,合作伙伴就成功变成岳父大人了。
这个励志的故事在南徐州一时传为了佳话。由于何秀莲是家中独女,父亲年老之后,偌大的家业便要交给夫婿赵靖去担。赵靖原也是勤劳肯干,没两年便透过自己以往的人脉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去年听说建康城地大人多有潜力,于是夫妻二人才赶着在年里到建康置办了产业,正准备在这里落地生根好好打拼一番,不想正月十五出来看灯,竟遇到了这场雨……
看着棋桌那边层层围着许多人,又只是旁边的人偶有些低声嘀咕,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这边一桌的三个人倒也乐得清闲。酒菜上来之后,赵靖便特意压低了声音问那伙计,那边围着下棋的都有些什么人。听了伙计的形容,再往那边仔细看了几眼,赶巧有两个人在他这个角度的视线里走开了,赵靖一眼便看到了暴发户旁边站着的那个穿深蓝色衣服,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的保镖。
“小妹,看来你那情哥哥这回得有麻烦了!”赵靖忽地变了脸色,故意压低了声响道。
“哎呀,你吃你的,就别吓唬她了!”何秀莲一时还感觉不到,照旧一边往他碗里夹肉,一边给他斟酒。
“啧,我说真的!”赵靖一脸正色道,“你们瞧见那边的那个人没有?!穿蓝色衣服,抱着宽剑,头上用金缕丝和飞鹰环编两个辫子的!”
“嗯!”萧令姿不解地点了点头,“看样子是个随从!”
“哎呀,不就是个会功夫的人嘛!”何秀莲简单看了一眼,对他卖的这个关子还有些不耐烦,“但凡出得起价钱,随便都能找个十个八个的!你看那个坐着的正主儿,浑身的金银玉器,找个像样儿的随从有什么大不了的!”
“嘿,别说钱,你就是再有钱,怕是也请不动他这样儿的随从!”赵靖默默笑了一声,又道,“你们有所不知,北境的胡人大多游牧出身,他们习惯编发辫。后来跟汉人学得多了,又不好清洗,才慢慢改了些。如今这种编发辫的习俗,只在那些北境宗室子弟中盛行。让他们不忘本嘛!你们看看他,再看看跟他一起的其他人。我要没看错,那个坐着下棋的就是个幌子,这个站着看的才是正主儿!”
“啊?!北境的宗室子弟?!那不是跟真兴……”萧令姿几乎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再仔细看那人的衣着打扮倒确实有些像当初的袁熙,遂紧张道,“呃……不是,他们这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他都没有自己出手,当然肯定不是真的来跟你那情哥哥下棋这么简单的了!藏头露尾……你用脚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赵靖这头话音刚落,萧令姿已经急着站起身要过去把褚嬴拉走了。亏得何秀莲眼明手快,及时一把拉住了她,道:“哎,妹妹先别急!他们毕竟还只是在下棋,并未动手做出什么事情来!万一他们真的心怀不轨,你这样过去无异于逼虎跳墙。这里人多,恐怕后果难以预料。”
“可是……”
萧令姿话还没说完,棋桌那边便突然传来了一阵哗啦啦棋子落地的巨大响声。原来那暴发户眼看自己这盘棋越输越多,旁边的那些人又不时窃笑,于是一怒之下竟把棋盘给糊了。整个永嘉居里所有的人都霎时惊呆了,放眼南梁天下,见过输了之后哭鼻子的,见过输了之后拂袖而去的,可无论输得多惨,也没人见过胜负都没盖棺定论就糊棋盘的。
这什么情况?!
永嘉居里全场安静了足有一分钟,气氛却像绷紧的弦,张弛到了一种几乎能滴水成冰的境地。然后随着围观的酒客中,有人手上的酒杯滑落,跌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暴发户两眼暴突双手一翻,干脆把整张棋桌掀起来朝褚嬴砸了过去。褚嬴一时反应不过来,只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挡在面前,眼看就要被砸出个脑震荡,不防此时突然有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猛地拉住了他的肩膀,径直把他往旁边拉了开去。
哗啦一声巨响,随着在场其他人纷纷惊叫着四散奔逃,整张棋桌摔在地上被砸了个稀碎,棋子棋盘也散了满地。褚嬴原还以为自己这回应该是死定了,只顾在那里闭着眼睛尖叫,完全没了刚才对局时的气定神闲和气势。不远处见势不好赶快护着自己娘子的赵靖,可真要给他写个服字。
“别叫啦!”
直到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耐烦地在耳边传来,又没觉得身上有什么疼的地方,褚嬴才慢慢回过神来睁开了双眼。见到身前站着那个一身桃花衣裙,身高刚跟他肩膀线齐高的丫头,褚嬴恍然反应过来刚才一把将自己拉开的手就是她的。
“敏则?!”
萧令姿这回可没空理他,因为对面那暴发户看见那个让他当众出丑的男人死里逃生,干脆就撸起袖子抢过了旁边一个矮个子随从手里的刀,口里叫骂着直奔过来了:“奶奶的……”
果然,这暴发户叫不动身边跟着的随从,并不是能让这群人听命的正主儿。萧令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边的蓝衣男子,他还是那样抱着宽剑一脸无所谓地站在窗边,一副我就看个现场直播的围观态度。身边带着褚嬴,萧令姿不敢大意应敌,便张开右手挡在褚嬴腰前,一边挡着褚嬴往后退,一边也准备等对方靠近时,从他腰带上抽出剑来出其不意地一招结果了暴发户。
不料,她刚护着褚嬴退到廊柱边,正准备拔剑时,那一头的赵靖和窗边的蓝衣男子像是不约而同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竟同时出声,又各自做了不同的动作:
“小妹,接刀!”赵靖是被何秀莲提醒着发觉萧令姿手上并没有武器,于是赶快把腰上挂的短刀扔了过去。
“敬佑,小心!”蓝衣男子则显然不是担心敌方主攻是手无寸铁,会对我方队友造成智商上的侮辱。他那是一路顺着萧令姿的手,看出褚嬴腰带上的古怪带扣是个武器,才赶着提醒自己那个暴脾气的队友。
暴发户闻言果然猛地止住了脚下的步子,萧令姿趁势接过了赵靖飞投过来的短刀。既然让人看穿了,那再亮出软剑也就没啥意思了。更何况赵靖已经把刀扔了过来,就别浪费他一番好意了。暴发户见眼前这个戴着粉色蝴蝶面具的小丫头亮了短刀,这下就更来劲儿了,刚才在棋盘上丢掉的脸可算是找着找回来的地儿了。虽然对方是个小丫头,不过暴发户可没有什么好男不跟女斗的风度,更何况她很明显就是跟那个下棋害他丢脸的瘦高个儿一路的。
想到这里,暴发户毫不犹豫地再度举起刀,干脆就朝着萧令姿冲过来。褚嬴被这种近在眼前的真刀真剑攻势吓得两只手抖到无处安放,萧令姿起手一刀挡开他的攻势,反手又给了他一刀,迫使他往后退了数步。萧令姿再举刀反攻,两人就着永嘉居大堂中间的方寸之地便缠斗在了一起。
暴发户身形彪壮,一身的横肉,走的重量级发展路线,力道所到之处自然似有千钧。不过萧令姿自两年前让褚嬴在死巷里教训了之后,就没有再想过要跟对手靠角力取胜,尤其是像他这种明显就是力量型的男性选手。于是,暴发户力拔山河的每一招下去,眼前那个粉衣女子都会像风或者幻影一样轻巧闪过,让他想抓却抓不住,想打也打不着。
然而虚招再多毕竟也只是虚晃的,要没有真手段,那到最后也是只有吃亏的份。萧令姿眼见戏耍得他有些急躁了,反手便开始专朝他身上的咽喉,关节等弱处打。暴发户使力一刀砍过来,萧令姿单刀格挡往外一带一压,另一手五指成爪立时扣上了他的肘关节。待她一用力,也不知怎地暴发户就觉得整条手臂麻了,连手里的刀都险些掉了。他本能地挥过另一只手还想去抓她的手,不防此时她那只扣住他肘关节的手再度用力顺着他的小臂往回一刮,又在他腕关节处用力一提一折一晃,直接把他那只拿刀的手给制住了。
整条手臂由腕到肘伤筋断骨般的疼痛传来,暴发户吃痛地惨叫了一声,本能地用手扶住了自己这条眼看着就要废了的手臂,连手里的刀也即时落地。萧令姿见状自然不会跟他客气,利落地反转手里的刀锋就顺着他的脖子过去了。
“韦氏擒龙手……”窗边站着看戏的蓝衣男子终于开金口顾自喃喃了一句,然后赶在暴发户的喉咙即将被萧令姿割开的千钧一发之际,拔剑飞身过来用剑尖硬顶开了萧令姿手里的刀。
正主儿终于出手了。萧令姿闪身回到褚嬴身旁,反转刀锋换给了左手,右手就势从褚嬴腰上抽了绕指柔出来。趁着蓝衣男子举剑刺过来的势头,挥手就用这蛇一样地剑出其不意地卷住了蓝衣男子的剑身。蓝衣男子虽然刚才料到褚嬴身上会藏着武器,但没想到会是一把蛇一样的软剑,因而在他手里的宽剑被缠住的瞬间,着实是让他吃惊不小。
萧令姿迈开步子将这软剑当绳子似的往回一拽,蓝衣男子手里的宽剑自然而然便被她带了过去。眼看她左手上收着的短刀应势挥动,就要借着宽剑被带过来的势头,朝蓝衣男子握剑的手臂砍下去,蓝衣男子当机立断,双脚竭力稳住了下盘,硬生生把自己手里宽剑给拉住了。
软剑缠硬剑,萧令姿与蓝衣男子各不相让。两相角力一拉,绕指柔的剑锋用力摩擦过宽剑的剑身,永嘉居里瞬间响起一种极其刺耳的金属嗡声,直扎得人耳朵里生疼。声音渐渐消退之后,蓝衣男子显然心有余悸,得亏刚才被她这把诡异的剑缠住的是他手里的兵器,要换作是他的手臂,被她像刚才那样往回一拽,估计他就得连衣袖带皮肉一起被活剥了。
萧令姿可没那么多想法,她趁势捋直了手里的绕指柔,正准备要再向蓝衣男子挥剑。不料,此时忽然有个半生不熟的声音从后面永嘉居门口传来,紧急叫停了他们这场莫名其妙的较量。
“住手!!”
所有人转眼循声去看,来的正是一身火焰袖便装的陈青之。这个人永嘉居里许多人都不认识,但褚嬴和萧令姿认识。至于那个蓝衣男子和暴发户,看着好像也认识。蓝衣男子见了陈青之,随手便收起了手里的宽剑,就连那个暴发户也下意识地整了整身上的貂皮大衣。
陈青之扬手一挥,永嘉居门外立刻进来了两队火焰袖,径直就把四散躲藏在永嘉居各处的闲杂人等都带了出去。赵靖和何秀莲一时不知道状况,赶快往褚嬴和萧令姿身边靠,才没被一起请出去。
“小妹,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硬茬子不好惹吧!”赵靖有意无意地凑近萧令姿嘟囔着,“这些来的看着都像是官府的人!真要不行,咱就联手杀出去,还能有个活路。要是被他们带走,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放心吧,没事的!”萧令姿言辞之间,顺手拿下了自己脸上的粉色蝴蝶面具。反正现在剩下的这些人都不是闲杂人等了,那就大家都别藏着掖着了。
正巧,蓝衣男子那边好像也是这么想的。他随手将手里的宽剑递给了暴发户,自己则正身走到陈青之面前轻轻冲他点了点头,道:“陈大人,怎么今日还有如此闲心外出游玩啊?!”
“呵,二公子说笑了。”陈青之不轻不重地回了他一句,转头又过来朝萧令姿恭敬下跪行礼道,“下臣陈青之,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见到陈青之下跪行礼,赵靖和何秀莲惊得差点下巴脱臼。反应过来之后,两人也赶紧跪了下去,“拜……拜见长公主!”
蓝衣男子他们毕竟是北境来的外国人,虽然对萧令姿的身份也有些讶异,却还没有到给跪的地步。暴发户恭恭敬敬捧着蓝衣男子的宽剑,胳膊还在疼得发颤。蓝衣男子倒是看着萧令姿脸上浮出些古怪的笑意,信步走过来道:“刚才看你武功不弱,又会韦瑞将军的绝技擒龙手,我还以为你是韦家的女儿,将门虎女。不想,原来是梁国长公主。真是失敬了!”
“阁下也是深藏不露啊!”萧令姿回敬了他一句,又朝身边的几人道,“都起来吧!”
“不敢当。不过是出门在外,图个行事方便罢了!”蓝衣男子继续笑着打趣了一句。
“那不知道,阁下如今在我建康城天子脚下,行的是什么事,要这么求方便呢?!下棋?!闹事?!还是……另有所图?!”萧令姿顺势将手里的一刀一剑一并递给了赵靖和何秀莲,示意他们先拿着,自己则转头再来对付这个北境胡人。蓝衣男子停顿了片刻,却只看着她笑而不语。萧令姿似乎觉得他和陈青之之间像是有点问题的,遂转眼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陈青之,道,“陈大人,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呢?!”
奇怪的是陈青之竟然也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站在那里给萧令姿行礼。褚嬴看陈青之的这个反应,再看蓝衣男子从容自信的神色,忽然就想到了这事儿可能是跟梁武帝有关。陈青之一向只听命于梁武帝,他不肯回答的事情必定涉及机密。所谓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何况现在还有赵靖夫妻在场。于是,褚嬴赶快给陈青之打起了圆场,道:
“长公主,陈大人一向忠于至尊,也深得至尊信重,相信他行事会有分寸的。”
“我就是怕他忘了!”萧令姿听得出褚嬴这话的意思,不过自古能出卖主子的,大多都是主子最信任的奴才,敲打一下总是没错的,“陈青之,你是吃我们萧家的饭长大的,如果胆敢里通外贼,到时候可别怪我萧氏无情!”
“下臣不敢!”
说到外贼这个词儿,萧令姿就忍不住要瞟那个蓝衣男子一眼。意外的是,那蓝衣男子不但不生气,反而顾自在那里玩味地看着她和陈青之发笑。萧令姿觉得这人古怪,而且是越看越不爽。陈青之这边是既不肯实言相告,也没有要立即动手处置这些人的意思。萧令姿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好转身带着褚嬴和赵靖他们从永嘉居离开。
“恭送长公主!”陈青之见萧令姿肯主动离开,没有再纠缠下去的意思,着实是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蓝衣男子似乎并没有这种想法。他慢步踱到陈青之身旁,两眼一直看着萧令姿他们离开的方向,忽地意犹未尽道:“有意思,你们这位长公主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一向听说你们大梁女子温柔婉约,娇柔娴静,与我们北境女子的豪迈奔放是大不相同的。不想你们这位长公主,竟有这等武功和能耐,实在令人侧目。她身边的那个高个男子,虽然不会武功,但看他刚才下棋时的布局和手段,也绝不是凡类。”
“幼明兄你此番是身负重任而来,为免横生枝节,还是请幼明兄收敛一些的好!”陈青之虽然刚才没有在萧令姿面前戳穿他的身份,但那也是因为事涉机密关系重大。对于今天他在永嘉居闹出来的这场乱子,陈青之还是有些生气的,“尤其是他们两个!”
“哦?!”蓝衣男子这回反倒惊讶了,“子云兄竟也怕他们?!刚才看子云兄的担当,我还道你是不怕的呢!”
“哼,他们一个是至尊最宠爱的皇妹,一个是至尊面前最得宠的棋士。哪日要是不高兴,随便吹阵风都能要了你的性命。这样的人,为何不怕?!”陈青之多少有些想借这事儿吓吓他们,好让他们安分点别到处闯祸的意思。
“棋士?!”蓝衣男子大有些好奇地望了陈青之一眼,忽然又似是想起来什么,道,“他可是姓褚?!”
陈青之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认真想了想,才默默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呵呵……难怪呢,难怪敬佑胜不了他!”蓝衣男子若有意味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耳边的小辫子梢。
“我警告你,你可别打他的主意!”陈青之看他神色不大对,便想着应该要先给他打一剂预防针,“他不止是至尊面前的红人,还是长公主的师傅,更与韦老将军大有交情。你若真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届时不止我家主上不会管你,就连我也但求自保,绝不对你留情!”
“呵,子云兄,你多虑了!”蓝衣男子道,“我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他的大名罢了。”
这些话陈青之暂且听着,凭他一向慵懒的个性,没什么出大事的瞄头或者梁武帝的命令之前,他是不爱随便多管闲事的。当然,他更不喜欢节外生枝。刚才陪着梁武帝在台城等了半天也没见这货前去赴约,他就已经心生不妙了。
出来找他之前,梁武帝已经给了命令,如果他敢有异心,或者消息泄露了,陈青之就可以捉拿北境奸细之名格杀勿论。但陈青之也深知这次机会对梁武帝的重要性,所以在事情真的闹成不可收拾之前,他还不想主动断了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