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乌龙桃桃(五)
唐晓冰平生第一次走进滕熠家。
进门之前,她把湿淋淋的雨衣留在门外了,可进了门才发现自己脚上这双湿透的帆布鞋更糟糕。
她站着没动。
前面高大的人影挡住屋内大部分光线,将她笼在门口的角落里,她看着他脱掉脚上的拖鞋,光脚站在地板上,弯下腰在手边的简易鞋架上翻着什么。
真的是放杂货铺子里都是在墙角落灰的简易鞋架,手碰一下就天摇地动,咿呀呀乱响。
可能找的东西没找到,他手底下拨弄那劲儿就大了些,响声更大了,她的心也跟着揪得老高,生怕那鞋架子下一秒就塌下来。
还好没有。
他终于直起身来,把一双男士拖鞋扔在脚边,穿上,然后低头同手撕扯着一个带着透明塑料包装纸的东西。
几秒钟后,一双乳白色的印有海天酒店字样的毛拖鞋被丢在唐晓冰的脚下,“换上。”
说完,他就趿拉着拖鞋进屋去了。
唐晓冰轻轻咬了下嘴唇,弯下腰,脱掉脚上湿透的布鞋和袜子,穿上那双不合时宜的毛拖鞋。
洁白圆润的脚趾摆脱黏腻湿滑的环境,舒服得蜷了蜷,她眯了眯眼睛,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打量着这里。
屋子是老式的两房一厅,右手两扇门,应该是卧室,厨房和卫生间挨着。客厅很小,靠墙的老式长沙发和黑色漆面的茶几几乎占去了一半空间,沙发一侧,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台跑步机,地上还堆放着一些健身器械。
她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他赤裸上身的模样,锁骨上闪闪发光的水珠……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热燥燥的,赶紧转移视线,她看到茶几上放着她刚送来的那杯乌龙桃桃,袋口封着,应该是没有动过。
真没想到,无名氏就是滕熠。
乌龙桃桃。
想到他点的果茶名,她不禁苦笑,这究竟是一场乌龙,还是命中注定……
卧室的门开了,滕熠腋下夹着一个枕头和一条夏凉被走了出来。
看到客厅里穿着俗艳的唐晓冰,他不禁轻轻皱了皱眉头,唐晓冰看见他还是会莫名的紧张,心里某一处堵得实实的,时不时的还会疼那么一下。
她看到滕熠指着隔壁房间,神情冷淡地说:“你住这间,这是被子。”
唐晓冰愣了愣,才趿拉着拖鞋上前接过枕头被子,错手的功夫,她看到他左手背上的伤口还有手臂上的乌青。她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朝他的脚踝看过去。
他仿佛察觉到什么,飞快地后退几步,“你先铺床吧,我给你找找洗漱的东西。”说完看也不看她就进了卫生间,关上门。
她盯着那扇掉了漆的屋门看了一会儿,才抱着枕头进了她休息的房间。
刚进屋电话就响了,她摩挲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按下去,却没反应,她仰头看了看黑乎乎的房顶,退回来,翻出背包里的手机,看到熟悉的头像,她伸手拍打着胸口,吁了口气。
重新走进黑乎乎的房间里,她压低声音,像猫一样委屈地叫:“阿斐……”
几分钟后,渐渐适应房间构造和家具位置的唐晓冰摸黑走到阳台外面。
“阿斐,你怎么不说话?”她刚刚把她的遭遇都告诉封斐了,包括她现在就在滕熠家里,以及不知道要住多久这个宿命般残酷的事实,一并告诉封斐了。
本以为封斐这个急脾气的姑娘会像平时那样吱哇乱叫,控制不住情绪,可此刻,封斐那边却无声无息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信号断了?
她拿开手机,看了看通话状态,再次把手机贴在耳朵上,“阿斐……”
耳畔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声叹息像是穿过午夜的风,又像是飘落天际的流云,留下数不尽的感慨和余味。
“你确定是……他?是滕熠?”封斐这会儿似乎才回过味儿来,音调也渐渐扬了起来。
唐晓冰嗯了一声,手指在起了雾的玻璃窗上画了个不知所谓的符号。
封斐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又紧跟着说让我静静让我静静,唐晓冰听到那边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劝封斐,“阿斐,你别激动。”
封斐一急就喜欢跺地板。
“我能不激动吗!你说你咋就这命呢!你说你咋就这么寸呢!咋就躲不开他呢!当年,当年他对你多狠,差点没把你给害死,你都忘了?你居然还敢跟他搅和在一起,还敢跟他回家!你……你想干嘛呀,你到底想干嘛呀,唐晓冰!”
封斐是真急了,一连串的问句问的唐晓冰头嗡嗡的。
“阿斐……我不是……没有……”她无力地辩解着,她没想和滕熠再有联系,她只是,只是想帮一下那个暴雨中还在奔波的外卖小哥。
想到这里,她呀地叫了声,“糟了,我忘记通知外卖小哥餐送到了!他肯定被罚钱了!”
封斐那边默了黙,咬牙切齿地骂她缺心眼,“你能不能先顾顾你自己!人都掉狼嘴里了还想着做活雷锋!唉,我该说你二呢还是说你傻呢。冰冰,你过去犯错,可以归咎于你年少无知,偏执莽撞,孤注一掷,还有原谅的余地,但如今你是成年人了,分得清这世上的好坏人,滕熠……滕熠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良人,而是你的劫数,你在他身上吃的苦头和流过的血泪,他这辈子都还不清。他有什么资格再来招惹你,不行,我不能看你朝火坑里跳,冰冰,你听我的,现在就离开那间屋子,离那个混蛋远远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得及吗?
真的来得及吗?
对面楼上的灯亮了,有一束光线照在唐晓冰的脸上,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盯着玻璃上那个渐渐变得畸形的符号看了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睛靠着阳台的墙往下滑,最后蹲在地上。
她没有回答。
外面一直没什么声响,封斐也没再说话,这个狭小的空间突然就变得安静下来。
察觉到异样的时候,她先是看到面前多出来一双脚,之后头顶响起滕熠低沉的嗓音,“做核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