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基辅罗斯的生平
劫匪出身
整个沙俄的历史，就是一部武力扩张史，那么大的地盘都是抢来的。而扩张抢地盘这些优秀品质，几乎是在最初的国家一成立就开始了。
统治了20年后，留里克死了，留下的继承人叫伊戈尔，当时伊戈尔年纪小，所以留里克托孤，委托自己的姐夫（或者是妹夫）奥列格为摄政，暂领大公之位。
奥列格摄政王比留里克有进取心，他感觉斯拉维亚地方太小，地段也不好，所以顺着第聂伯河向南征伐。正好库雅巴此时也被两个瓦良格人占据着，奥列格用计除掉了这两个同胞，占领了基辅，将基辅命名为“罗斯诸城之母”，以此为中心，继续兼并了周围所有东斯拉夫人和部分非东斯拉夫人的部族，建立了正式的罗斯国家，历史上称为“基辅罗斯”，依然只是个小公国，首领被称为大公。
基辅罗斯正式建国已经是公元882年左右，之前斯拉夫人并不知道，世界上有奴隶制这种搞法，维京人见过大世面，他们是知道的，所以，奥列格在国内分化出了自由人和奴隶，穷人和富人几个族群。可因为完全没有奴隶制国家的积累，斯拉夫人还是不太清楚奴隶到底该怎么用，稀里糊涂进入了封建社会。
基辅罗斯算是一个初级的国家，各部落城邦松散联合，不论是留里克还是奥列格，他们对如何整理整合这么一盘资源也没有特别有效的办法和心得。斯拉夫的贵族们组成几个类似议会的组织，国家大事商议着办理。可是运作国家机器需要钱啊，到哪里去搞钱呢？
东斯拉夫部族的大部分地区，此时还维持着氏族公社的形态，集体劳作或者狩猎，然后大家分享收成。如果这时你跟他们说，国家要找他们纳税，他们是想不清楚的，我的劳动所得，干吗要交给大公啊，国王自己不劳动吗？
好在这个问题对出身海盗的大公来说，一点儿不算问题，因为从他们记事起，就知道一个生存的规矩：想要的东西，别人不给就抢呗。
于是，大公们建立了一种非常有特色的“巡行索贡”规矩，每年11月到次年的4月，大公带着自己的近卫侍从和亲兵，开始在基辅罗斯各城邦部落巡视，老百姓的收成，直接收缴。当时该地区的产品主要有毛皮、蜂蜜、蜂蜡、粮食等。等到天气转暖，大公就拿这些东西，南下拜占庭，换回纺织品、酒或者水果等奢侈品。
大公带队下乡武力抢劫自己的子民，抢完后，大公想起自己不光是抢劫集团头目，还是一个国家首脑，于是地方上有些案件官司或者纠纷上访之类的事，就捎带着一并处理了。
奥列格任内，两次出击拜占庭，都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大家回顾东罗马的历史，此时的拜占庭帝国，被各路神仙蹂躏，基本都是花钱买平安。奥列格商业意识敏锐，除了跟东罗马要贡赋，还要求对方签订了对自己非常有利的商务条约，让基辅罗斯到拜占庭这条商道更加风生水起，车水马龙。
雌雄双煞
912年，奥列格死了，留里克的儿子伊戈尔在而立之年成为基辅罗斯的新大公。
受奥列格的影响，伊戈尔认为，国家强大的关键就是收拾拜占庭，逼他们签订不平等商贸条约，还要求逐年增加贡赋。伊戈尔的运气不如奥列格，第一次出征东罗马，就遭遇了大杀器——希腊火（详见《世界历史有一套：罗马帝国：霸主养成记》）。好在拜占庭神勇的时候也不多，第二次出征，基辅罗斯又如愿了。
伊戈尔死得很惨，他出征拜占庭之前，已经搞了一次“巡行索贡”，抢了好一堆东西，打完拜占庭，他觉得抢得不够，预备再去“索贡”一次。在一个叫德列夫立安人的部族，当地人看大公又来抢劫了，忍无可忍，拿起武器反抗，抓住了伊戈尔，将他绑在两棵树上，扯成了两半！
维京人老当益壮，伊戈尔60岁才生出第一个儿子，所以他死时，长子还未成年。伊戈尔的老婆奥丽加摄政，成为实质上的女大公。
俄罗斯的历史上，风华绝代的女首脑不少，而东斯拉夫大方让女人主事这个开放的心态，恐怕就是来自奥丽加女大公的摄政。
奥丽加风姿卓绝，是俄罗斯史上著名的美女。德列夫立安人干掉了大公，也有些后怕，所以就怂恿自己部族的大公去向奥丽加求婚。像奥丽加这样的女人，一玩阴谋诡计会害死很多人。她先设计除掉了组团过来求饶的德列夫立安人，据说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被她活埋的。杀完后，她宣布，只要德列夫立安的首府，每家交出三只鸽子三只麻雀，她就饶剩下的人不死。收到这六只鸟，她让人给鸟的脚上涂上焦油，然后点燃放飞，这些家养的鸟类木呆呆地飞回老家，罗斯房子都是木质建筑，鸟儿带着火种飞回来，将首府顷刻烧成白地。
能这样花样百出地杀人放火，奥丽加绝对不是寻常女人，最离奇的，她居然还是个基督徒！这个时期，基辅罗斯的宗教信仰还很迷茫，是某种多神教的时代，没有确切的资料显示奥丽加是什么时候信奉基督教的，但对当时的基辅罗斯来说，属于思想和作风都比较新锐了。
也许是宗教原因，更大原因还是奥丽加徐娘虽老，风韵犹存，所以她造访了一次拜占庭，成为东罗马皇帝的座上宾。据说当时的拜占庭皇帝，著名的知识分子君士坦丁七世对她表达了爱慕之情。奥丽加一边愉快地接受了这份来自紫色皇族的暧昧，一边为基辅罗斯争取了更大的利益。女大公当政时期，基辅罗斯跟拜占庭的关系空前和谐，后来拜占庭发起对克里特岛和叙利亚的战斗时，基辅罗斯都派出军队协同作战（参看《罗马帝国：霸主养成记·东罗马第十八》）。
奥丽加一直试图将基督教推广进基辅罗斯，无奈老公伊戈尔无限忠于海盗事业，生于抢劫死于抢劫，当然不会信上帝；儿子呢，从小看这个基督教的老妈杀人放火手段狠辣，没体会到基督教的宽容和美感，而且因为有伊戈尔和奥丽加这雌雄双煞的彪悍血统，儿子更加野性难驯，进化得似猛兽，自然，也不会接受那个能让他少安毋躁、修身养性的基督教。
基辅罗斯的华年
阅读警告：之前老杨已经写过四部欧洲国家史，读者们最闹心的就是这些老外的名字，动辄威廉、亨利、查理一堆堆、一群群冒出来。而现在要写俄罗斯的历史，老杨心里就更发毛，因为大家都知道，俄罗斯历史上诸位大侠，名字一个比一个长。老杨之前一直不太喜欢苏联的文学作品，就是对那些列夫、斯基之类冗长的名字头痛，现在躲不掉了，只能咬牙坚持，也请读者们容忍，实在眼花缭乱的部分，老杨会按不着调的写史风格给他们相应的外号或者代号，力求减小阅读难度。
奥丽加的儿子，新的基辅大公，斯维亚托斯拉夫上场！之前那几位名字都不长嘛，怎么突然冒出这么长的名字呢？这说明，来自维京人的基辅罗斯大公们，已经逐渐被斯拉夫人同化了，这个啰里啰唆一长串的，是斯拉夫人的风格。
斯维亚托斯拉夫我们不陌生，在《罗马帝国：霸主养成记》第十八章，他是个挺重要的人物。在那一篇里，东罗马皇帝同时面对穆斯林和保加利亚人的威胁，于是花重金请这位罗斯大公帮着收拾保加利亚人，斯维亚大公不仅按约定完成了皇帝交代的工作，还在多瑙河住下不走，预备将基辅罗斯的中心搬到多瑙河口，进而占领巴尔干半岛甚至吞掉拜占庭。
根据历史记载，斯维亚大公造型很狂野，光头，留着一缕额发，左耳戴一个宝石耳环，魁梧健壮，脑袋大脖子粗，胸肌发达。生活习惯也是狂放型的，他出征几乎不带行李，饿了就烤马肉吃，困了就枕着马鞍睡在地上；打仗时，喜欢冲锋在前，深受士兵爱戴。他15岁开始远征，保加利亚及周边的不少国家都见证过他的“风采”，还征服过外高加索，为基辅罗斯的版图扩张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这种粗放型统帅，在战场上只能占一时的便宜，一旦碰上学院派的军事专家，就很容易吃大亏。东罗马的历史里，老杨描述了斯维亚大公的下场，他被拜占庭英俊的约翰皇帝围在多瑙河重镇——德里斯特拉堡，粮草耗尽，不得不投降认输，约翰皇帝大度地放他回家了。
东罗马史里说过，拜占庭出手，从来不会只用军事行动这么单一的手段，在约翰皇帝对大公动手前，先勾结了基辅罗斯传统的仇家——顿河下游的佩切涅格人（突厥的一支）。斯维亚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险滩扎营休息时，一帮子佩切涅格人跳出来，抓住了大公，割掉了他的脑袋。大公的头骨被镶上黄金，制成了“杯具”，给突厥人用来喝酒了。
斯维亚大公死时不过30岁，虽然留下了三个儿子，却没有留下相应的规矩。斯拉夫人在继位的问题上，一直就稀里糊涂，他们没有长子嫡出的概念，只要是自己生的，都应该享受完全平等的权利。于是大公死后，他的三个儿子开始争位。
三兄弟互相打了8年，把一个兴盛的基辅罗斯打得很残破，大公的权威也被削弱。终于，最小的儿子弗拉基米尔胜利，成为罗斯的新大公。
弗拉基米尔的故事在东罗马史中也介绍过了，当时的拜占庭皇帝巴西尔二世初登大宝，国内有反叛，他不得不向罗斯求援，条件是将自己的妹妹，生于紫色寝宫、尊贵的安娜公主嫁给弗拉基米尔，附加要求是，弗拉基米尔信奉基督教。（《罗马帝国：霸主养成记·第十九章》）
从拜占庭的角度讲历史，当然是认为，弗拉基米尔是因为对拜占庭无限敬仰、无比忠诚而信奉基督教的，其实弗拉基米尔自己是经过了慎重考虑的。
随着基辅罗斯封建制度的巩固，地主阶级也越来越强势了，旧的宗教信仰仿佛已不能适应新的统治要求，而当时欧亚流行的各种宗教都派人到罗斯的地盘上传教，希望能争取这片新兴市场。
弗拉基米尔看着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宗教，就派了几个人出去考察，哪个宗教好，就加入哪边。
哪个宗教更好？这是全世界最艰深的课题，研究到博士后都不会有成果。可人家罗斯人就能分辨得清楚。
首先弗拉基米尔大公否定了伊斯兰教，理由很简单，穆斯林不许喝酒，让罗斯人不喝酒，他们肯定做不到；其次，犹太教肯定也不行。剩下就是罗马天主教和拜占庭的东正教了，虽然此时两大教派还没有正式分裂，但是很多教义已经有了明显的分歧。
弗拉基米尔综合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东正教，随后，他组织了所有他能抓到的罗斯国民，要求他们集体下第聂伯河受洗，正式成为基督教徒。弗拉基米尔这一次组团下河的行动，基本确定了俄罗斯历史的发展轨道，他当时恐怕想不到，这种宗教的选择对整个罗斯甚至世界历史的影响都是巨大的。
966年，弗拉基米尔在基辅建造了俄罗斯史上第一座教堂，因为大公捐出了自己收入的十分之一用于建设，所以被称为什一税教堂。
随着东正教入主基辅罗斯，拜占庭式的制度和统治秩序也进入了这个落伍的国家。东正教对罗斯最明显的作用是：终于确立了基辅罗斯自己的文字。弗拉基米尔按拜占庭的模式兴办教育，确立司法制度，以前多神教那些愚昧落后的习俗和生活方式也被废除了，基辅罗斯的大公总算有个国王的样子了，而这个东斯拉夫人的家园这才算正式成为一个封建制的国家了。
弗拉基米尔在位时，重点防御佩切涅格人的进犯，稍有空闲，他就出兵波兰和立陶宛，从他们手里抢了不少土地。波兰是个天主教国家，加上领土争执，俄国和波兰之间悲剧性连绵不绝的敌意由此时就算开始了。
学习拜占庭的先进文化、先进制度，基辅罗斯人开化了不少。但是就传位这件事，总是一脑袋糨糊。基督教规定，只有嫡出长子才享有继承权，弗拉基米尔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拒绝接受这一条，坚持儿子们享有平等的继位权。犯这种傻，明摆着就是怂恿手足相残，弗拉基米尔婚内婚外共有儿子十个，女儿两个！
十个儿子互相打吧，胜者为王，败者为尸。这段争位故事，老杨在《德意志：铁与血的历史》第五章中大致描述过。大王子杀掉三个弟弟，正预备对另一个弟弟雅罗斯拉夫下手，这个弟弟赶紧召集了各路帮手打群架，波兰和德意志都卷入其中。最后，靠着瑞典雇佣军的帮忙，雅罗斯拉夫获胜，取得大公之位。
雅罗斯拉夫应该是基辅罗斯历史上最有文化的大公，被称为“智者”，基本可以说，雅罗斯拉夫大公时代是基辅罗斯最兴盛的华年，大公本人几乎可以说是当时全欧洲最显赫的君主。
按说基辅罗斯不过是个东欧小公国，为什么雅罗斯拉夫能取得这么高的声望呢？会生孩子呗。他自己娶了瑞典公主，所以争位时获得瑞典的全力支持；三个儿子分别迎娶了欧洲三位公主；三个闺女，一个嫁给匈牙利国王，一个嫁给挪威国王，一个则是法兰西国王亨利一世的王后。法王亨利一世对罗斯公主言听计从，而她生下的王子被起名为腓力，导致后来好多法王都叫腓力。腓力是个传统的希腊名字，法兰西之前并没有人叫这个，显然，这个名字来自基辅罗斯。这样的联姻结果，导致欧洲好些国王都要叫罗斯大公为“公公”或者“岳父”，他当然地位尊崇。11世纪欧洲到处兵荒马乱的，经常有王公贵族需要逃跑避难，大公来者不拒，一概欢迎，以至于后来不少人觉得欠他人情，让他在欧洲人缘非常好。
之前每一位基辅罗斯的大公都要到拜占庭去耍一下武力，雅罗斯拉夫也不能省这趟征程，这一场远征，是罗斯对拜占庭的最后一战，罗斯军队打输了。好在其他的征伐还挺顺利，收回了争位时大哥割让给波兰的领土，战胜了立陶宛、芬兰和爱沙尼亚。
雅罗斯拉夫是内政处理得最好的罗斯大公，他下令将《圣经》翻译成了斯拉夫的文字，还编撰了俄罗斯最早的法典。基辅壮美的索菲亚大教堂也拔地而起，至今完好无损，是古罗斯建筑的代表作。受拜占庭艺术的影响，基辅罗斯盖出来的教堂，大都顶着圆圆的洋葱头帽子。
大公自己是个学者，会说好几种语言，博览群书，所以他按自己成才的办法，想把孩子们也培养成知识分子。遗憾的是，读书有些时候真不能改良道德血液，雅罗斯拉夫虽然是个智者，对儿子继位的问题也磨叽。他自己跟大哥争位，闹得血光冲天，就不想儿子们也手足相残，临终时，他交代了长子继承的规矩，并教育五个儿子要团结友爱，给他们界定了自己的地盘，让他们各守自己的位置，不要打架不要互砍。五个王子当时答应得挺好，可老爸一闭眼，争位战又开始了。
基辅罗斯的暮年
基辅罗斯逐渐成为一个正式正规的国家，因为整天扩张和打仗，少不得要封赏手下，跟其他封建制国家一样，必然经历一个地主或者军阀割据的过程。雅罗斯拉夫死时，基辅罗斯内部各路诸侯也成长壮大了，而伴随着几个王子的自相残杀，诸侯们的势力更加相应增长，很多小公国根本不把基辅的大公放在眼里，更有几个实力雄厚的，公然就独立了。
雅罗斯拉夫的儿子们把国家打成一盘散沙，孙子却雄心壮志想重新让其统一。雅罗斯拉夫的第三个儿子娶了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九世的女儿，生下的儿子结合了曾祖父和外祖父的名字，叫弗拉基米尔·莫诺马赫，按规矩，我们称他为弗拉基米尔二世。
基辅罗斯已经形成了诸侯割据的局面，正逐渐形成各自为政的大小各公国，基辅大公的地位有点不尴不尬，权威性逐年下降。弗拉基米尔二世在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企图让基辅罗斯这一盘散沙重新成塔，再次统一。
弗拉基米尔二世一辈子做得最好的工作，是根据他祖上的经验教训和他自己的经历，写了一部留给子孙的《家训》，现在我们对当时大小事件的研究，很多都来自这本教科书。《家训》是本挺靠谱的亲子教育书籍，老杨印象最深刻的句子是：要坚持救济无家可归的孤儿，至于要不要救济寡妇，则由你自己决定。
《家训》中说，弗拉基米尔二世一生征战无数，跟各方向不同的族群都干仗，而让他耗费精力的，则是对付黑海北部钦察草原上的突厥人，罗斯人称他们为波洛伏齐人。据大公自己的统计，大小战役打过83次。
早先弗拉基米尔二世的父亲叔伯争位，所以到弗拉基米尔二世这辈，他跟堂兄弟们关系并不好，他的一个堂兄还公然跟突厥人联手跟他对峙，并分裂国家。弗拉基米尔二世召集了几次罗斯大公的联谊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他们，在对付突厥人的问题上，罗斯内部，真不能起哄架秧子敲边鼓或者内讧内耗内斗，应该紧密围绕在大公周围，同心同德团结战斗。思想工作做得不错，后来，罗斯几次出击钦察草原都获得了成功，基本化解了来自钦察草原上波洛伏齐人的威胁。
弗拉基米尔二世作为基辅罗斯的大公仅仅12年，他的努力并没有重新整合基辅罗斯，他死后虽然儿子孙子也都表现不错，可是，基辅罗斯的运势已经走到了尽头。钦察草原上的狼群被罗斯的军队吓住了，然而头狼是吓不住的，一匹来自东方的头狼远远地看中了这片辽阔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