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敌人与朋友
一更刚至,万阳旻便带着柳小一作辞离开了。
莫知道并未相谈什么重要的事。
纯粹地,如同招待客人一般,与两人在院中温酒闲谈。
两人走后,莫知道望着残月,呼出了一口气。
薄薄的雾气消散在空中。
红蓝罗衫静静地来到了身后。
莫知道回首望去,笑道:“怎地还不休歇?”
身着红衫的童玲玲望了妹妹一眼,道:“大人,这人很危险。”
身着蓝衫的童珑珑同样望了姊姊一眼,颇为迟疑道:“大人,就算您去意已决,将其中一道关键,予到这样的人身上,珑珑总觉得……”
莫知道只是一笑,举杯道:“你二人可知,他究竟是谁?”
姊妹交换眼神,皆是摇首。
莫知道神色一肃,将杯中酒慢慢饮尽,眼神微烁道:“也不怪你们,若非是我亲身遇上了他,也与此时一般,只知江湖中有这人,却不知其面。”
他一顿,沉声续道:“他是曾经的追魂天字号甲一,自千名精锐侍卫之中,安然而退的顶尖杀手。”
姊妹闻言色变。
童玲玲惊愕道:“便是十年前刺杀前朝皇帝,因给大人识破了身份,才导致功亏一篑那人?”
童珑珑却立时咤道:“姐姐!这话实在不该!”
童玲玲恍然,惶然垂首道:“大人,实在对不住!玲玲一时口快!”
莫知道本名陈道之,乃是前朝五皇子(其人其事于拙作《妙仙莫知》有所详述),但凡六门总衙所属,亦皆知此事。
莫知道轻轻摆手,微笑道:“事已如今,又何必比我更为耿怀于心?”
说完起身负手,踱了两步,仰首望着残月,有些怅然道:“其时他入宫行刺,委托之人不但竭力配合,更为其创造了极佳的机会,可谓做足了准备,甚至已算是万无一失……然世事便是如此,谁能料到,仅是一个微小的动作,给一名少年看出了不对,便导致满盘皆落索呢?”
姊妹相望无言。
莫知道却已一声轻叹,“世事无常,此事此刻的状况,又何尝不是如此?尽人事,听天命。年禧将至,六门,可无……”
姊妹闻言,皆是一声轻呼,“大人!”
莫知道抬手阻断,望着姊妹二人肃然道:“你们,要活下去。”
姊妹闻言皆是一颤,目泛微光,齐声礼道:“遵命。”
莫知道似是又叹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只是含笑道:“且下去休歇吧,我想独自待会。”
“亦请大人早些休歇,玲玲(珑珑)先行告退。”
姊妹再礼离去。
六间大屋之中的灯火,也随着话语悄然熄灭。
莫知道默立于这仅剩孤灯独燃的院中,静静地站了一会,便听到桌旁响起动静,传来话语,“世事无常倒也罢了,这世道也还真是奇怪,有人口口声声说他是你的朋友,却不仅让朋友在寒风彻骨的天气里呆了两个时辰,默默地听着他大倒苦水,还得等四下无人了,才能自己温酒来喝,啧啧啧,真是让人难以评价的朋友。”
莫知道苦笑摇首,望向桌旁。
神情冷峻的青年正坐在桌旁,双手分别持着壶与杯,口中轻轻呼出一口热气来。
“那可真是对不住了。”
莫知道说了这么一句,坐了回去。
青年望了莫知道一眼,似是笑了笑,又显得非常无奈地摇首,“朋友就是这点不好了,只要不是什么大事,一句简单的话,就能敷衍过去的。”
莫知道哑然而笑,“他可有发现你?”
青年闻言,整个人全都盯住,双眼陡然亮了起来,“当然。他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已发现我了。那般刺人的杀气,简直就像在说:‘你不动手,就是个孬种!’……”
他顿了顿,望着烛火,笑道:“我差点没忍住。”
似是在肯定这句话一般,青年如刀似剑般的目光变作直视院门,似在望着先前离开此间的那道背影,坚决而肯定地点了点头,补充道:“真的,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句话听起来是那么的轻巧。
然而他眼中的光,犹如照亮了这方世界一般。
莫知道轻轻地笑了,望着他默了好一会,才轻声道:“看来你的塞外之行,十分精彩。”
青年也笑了。
笑得十分开心,笑得像个小孩子般手舞足蹈地连倒了三杯酒,连饮了三杯酒,才望着莫知道,极其开心地道:“当然。精彩极了。精彩得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他说完,顿住,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可我连说故事的时间都没有,就给声称是我朋友的人硬给叫来做苦差了,再精彩,又有什么用处?”
莫知道哑然。
青年却已神色一肃,沉声道:“况且,我在来的路上,遇上了几个人,已大概了解了状况。”
“也知道这样做的确才是正确的。”青年继续说。
莫知道未答,他便望着莫知道,眉头皱得快要竖成旗杆一般,慢慢地,犹似一字一顿般问道:“可你能不能明确地告诉我,我有几个朋友?”
莫知道竟是立时颔首道:“当然。”
人的一生,究竟该有几个朋友?
有人会极为肯定地说:千金易得,知音难觅。
真正的朋友,是极为难寻的,自然也是极为稀少的。
也有人会说:越多越好。
无论这些朋友,究竟是真心相待,还是敷衍了事。
路子多了,好办事。
当然,也有人认为,人的一生,是不需要朋友的。
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莫知道说的,又是哪一种?
青年很茫然,十分茫然地问道:“那么多的敌人,我却只有这么几个朋友?”
莫知道也很茫然,极其茫然地回道:“是啊,那么多的敌人——我却只能有这么几个朋友。”
他的话音一落,青年便站了起来。
十分突兀又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
“我该走了。”
这句话比先前的任何一句话。
都说得更为轻巧。
他说完,转身,背对着他的朋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朋友望着远方。
“终会再见的,我的朋友。”
这句话同样很轻巧。
他的朋友笑了。
在一轮残月与冰寒彻骨的冷风中。
——“真是个让人不愿再见的朋友。”
无论是不是朋友,人与人总要再见的。
那么,朋友真的一定会再见吗?
再次相见,还是再不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