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密码
无法言说的秘密
女人从昏迷中醒来,第一感觉便是后脑处涨痛难忍。她很想去摸摸疼痛的部位,双手却无法动弹。她只能痛苦地喘息着,同时睁开眼睛观察四周的情形。
因为是仰面躺着的姿势,她的视野并不开阔。只看得出自己正处在一个封闭的室内,屋顶很高,周围的空间也比较宽敞。室内看不到门窗,也就没有户外的光线照射进来。好在天花板上挂着两排细细的节能灯,灰白色的光芒虽然昏暗,但至少能满足最基本的视觉要求。
这应该是间地下室之类的地方。女人做出这个判断的同时,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室内的温度低得异常,女人身上那条薄薄的连衣裙很难抵御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寒气。尤其是她的背部紧贴着冷湿湿的地面,那感觉更是冰冷刺骨。
女人努力想要坐起来,可是身体只徒劳地扭动了两下。从臂膀处传来强烈的束缚感,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正被一条绳索牢牢地五花大绑!
这是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女人慌乱地调动思维,试图找出相关的回忆。可她的脑海中却是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仅如此,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在片刻的茫然之后,女人开始意识到: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记忆。
忽然有人说道:“你醒了。”那声音传自她的头顶方向,语调则比周围的空气还要冰冷。
女人撑起脖子做了一个抬头的动作,看到了说话的人。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西裤衬衫。衣服的品质倒不错,但凌乱且沾着灰尘。
撑脖子的姿势让女人的后脑着地,受力处传来了越发强烈的痛感。女人知道那里一定受到了严重的击打损伤,这恐怕就是自己丧失记忆的原因吧?她忍受不了那种疼痛,只好放松了脖颈的肌肉。这下她要勉力吊起眼皮才能隐约看见男人的影子。
男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向前踱了两步,来到了女人的身侧。女人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了:那人二十来岁,瘦削的面庞既不算英俊,也不令人生厌。女人盯着那张脸看了半晌,隐隐有熟悉的感觉,但在记忆中搜寻时,却又模糊一片。最后她只能战战兢兢问了句:“你……你是谁?”
男人反问了一声:“什么?”他的眉头皱巴巴地锁起来,神情诧异而又谨慎。
“你是谁?”这次女人又多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把我绑在这里?”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慢慢地蹲下身体,近距离与女人对视着。
他的目光中像是带着两把刀子,直要把对方剖开似的。
女人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柔弱的羊羔,正在接受饿狼的凝视,而她却连往后退缩的能力都没有。
“你……你要干什么?”她的声音颤抖着,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变得更加尖锐。片刻后突然喝道:“快把密码告诉我!”他的声音不大,但低沉的语气满含着催促和威胁的意味。
女人眨了眨大眼睛,惶然反问:“什么密码?”
男人的脸又逼近了几分,近得可以看到眼球中鲜红的血丝。然后他一把抓住女人衣裙的前襟,硬生生把她的头胸拽离了地面,咬牙道:“别装蒜了!快说!”
女人被对方的样子吓住了,无法躲避,只能闭上眼睛连连摇头。“我没有装,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无力地嘶喊着,声音中带出了哭腔。
这模样确实不像是装的。男人迟疑了一下,放缓语气问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真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你是谁。我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女人眼泪汪汪的,神色无辜至极。男人愣了一会儿,然后松开了女人的衣襟。“我操!”他嘟囔着骂了一句,脸上那种急迫而又凶狠的表情消失了,转而变得有些无奈。
躺在地上的女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密码?”
男人沉默着,视线却一直盯在女人的脸上。他的目光中似乎藏着极为阴沉的秘密,几乎要压得对方喘不过气。如此良久,男人终于幽幽地吐出了五个字:“银行卡密码。”
银行卡密码?女人心中暗自有了些猜测。她略略稳住心绪,主动说道:“你就是要求财吧?只要你不伤害我,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男人“哼”了一声:“你现在连密码都不记得了,说这些还有个屁用!”
女人略一思索,建议道:“你可以联系我的亲戚朋友什么的,让他们给你送钱。”
男人看破了对方的用意,“嘿”地冷笑起来:“你就别打这些没用的算盘了!还是让我来告诉你现在是什么状况吧。”
女人犹疑着闭了嘴。虽然她很想脱离困境,但先看看对方的底牌总不是一件坏事。
却听那男人说道:“是我把你绑架过来的。当时你不听话,我只好用了一些暴力——没想到你这么不经打,没两下就晕过去了。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为了求财。你的银行卡已经在我手里,现在就差密码。我也不管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反正你必须把密码告诉我。只要拿到了密码,我立刻就放你走。别的说什么都没用!”
见对方的态度如此坚定,女人便知道迂回战术恐怕难以奏效。既然他如此重视那张银行卡,那卡里一定有很多钱吧?这些问题只是一闪而过,无暇细想。当务之急是先要详细了解自己的处境。
想到这里,女人又试探着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男人倒也无意隐瞒,大大咧咧回答说:“这是个地下冷库,前两天刚刚装满了货,至少要一个月之后才会再有人来。你要是说不出密码,那就等着冻死吧!”
原来是个地下冷库,难怪气温这么低。女人禁不住暗暗叫苦: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裙,在这样的环境中可支撑不了多久!可自己偏偏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只能无奈地瘪了瘪嘴,道:“我如果知道密码肯定会告诉你——但我真的失忆了啊!”
男人凝思不语。面对这个意外的状况,他也需要寻找新的对策。片刻后,他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开口说道:“是一个日期。”
女人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那个密码?”
男人点点头,又详细解释:“银行卡的密码是一个六位数字。你习惯用日期做密码,年、月、日,两位一个,正好组成六位。所以你只需要回忆一下,你一般会使用哪个特殊的日期?”
“日期?”女人首先下意识地蹦出个想法,“会不会是我的生日?”
男人“嗯”了一声,道:“有这个可能。”
女人又苦笑:“可我连生日都忘了。”
男人却给出了答案:“一九八七年十月二十六号。”见对方露出诧异的神色,他便紧跟着解释了一句,“你的身份证在我手上呢。”
“那密码或许就是871026?要不要先试一下?”
“那就试试吧。”男人一边说一边起身,看起来要离开的意思。“喂。”女人急切地提醒对方,“你不带我一块去吗?”
“带你干什么?”
“如果不对的话,我可以再想啊!再说我在这里一动都不能动,等你回来恐怕就已经冻死了!”
男人却对女人的请求无动于衷,只说:“没那么夸张,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他就独自迈步而去。
女人在他身后大喊大叫,他也毫不理睬。两三秒之后,男人便从女人的视野中彻底消失。女人慌乱地扭动脖颈,看着头顶黑压压的天花板和四周杂乱的货箱,孤独和恐惧深深地攫住了她的心,那种压力真是令她难以承受。不过转念一想:那男人既然离去,现在不正是脱逃的最佳良机?只要手中有个尖锐的工具,要割开捆绑的绳索并非难事。有了这样的念头之后,女人便说服自己稳住心神,然后再次扭头四顾,并且很快就有所发现。
在左边码着一堆木质货箱,箱子里装着些什么不得而知。另外在墙角还散置着几片破木板,应该是货箱破损后留下的残骸。
那木板上应该有铁钉一类的东西吧?如果能拆下一个,就能把绳子磨断了!女人心中这么想着,眼睛里也闪动起兴奋的光芒。事不宜迟,她当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腰部一拧,扭身翻滚起来。
因为全身上下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就连翻身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变得异常困难。而勉力翻滚之后,前进的方向往往又会出现偏差,此时便要停下来慢慢挪动身体进行校正。如此折腾了两三个回合,离堆放木片的墙角仍有两三米之遥。女人略歇了口气,正要继续发力时,忽听男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瞎动什么呢?”
女人吓了一跳,万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回来了,仓促间只好敷衍了一句:“地板上太冷了,我想坐起来。”
男人倒没有多想。见女人在地上滚得灰头土脸的,他甚至起了点恻隐之心,于是三两步走过来将对方扶起,同时说道:“那密码不对,你得继续想。”
“你这么快就试过了?”女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坐起后不但身体舒服了许多,视野也更加开阔。她发现整个冷库面积很大,自己所处的只是其中的一个库房。在正前方十多米处有个敞开的门洞,门外依稀是走廊般的构造。要想离开这个地下冷库,首先得穿过外面的走廊吧?就算冷库外面就有银行的提款机,男人这一来一回的速度还是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男人看出了对方的困惑,撇着嘴道:“我不用出去试,外面还有其他人。”
女人轻轻地“哦”了一声:原来他在外面还有同伙!那他只要把密码发送给外面的那个家伙就行了,并不需要走出冷库。刚刚他只是要避开我和外面的同伙联系吧,难怪很快就回来了。
想到这些之后,女人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首先这个男人是不会离开现场的,自己想要寻机会逃脱便难上加难;而外面那个尚未露面的同伙则更加令人忧心,因为无法判断那家伙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眼前的男人虽然阴沉,但并非穷凶极恶,女人相信他只是为了求财,不会刻意伤害自己——外面那个家伙可就说不准了!
从两人的分工来看,外面的人负责取钱,里面的人负责看守,应该是外面的家伙居于主导的地位吧?就算我说出了密码,那人会同意放我走吗?如果他决定杀人灭口,那该怎么办?
女人如此忧虑,而冷气正从天花板的风口里不断吹下来,真是内外交寒。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男人同样衣衫单薄,勾缩着抱起了胳膊,催促道:“你赶紧想啊,那密码到底是多少?”
女人皱眉凝思,但无论她如何努力,头脑中却只是晕乎乎的,什么也想不起来。片刻后她抬头说道:“能不能给我一点提示?”
“提示?”
“就是和我有关的信息。如果你告诉我一些,或许能帮助我恢复记忆。”
男人斟酌了一会儿,决定按这个方法先试试看。
“你的名字叫杨莎妮。”他问道,“这个还能记得吗?”
“杨莎妮……”女人轻轻咀嚼着,她的眼神渐渐凝固,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状态。
男人有点沉不住气,在一旁迫不及待地催问:“想起什么了?”
“听起来有一点熟悉,但是……”女人轻轻摇头,“还有别的信息吗?”
“别的……嗯……你是个小学教师,在家里是独生女。父母都健在,你父亲是个普通公务员,母亲是人民医院的护士。”
“哦。”女人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那你们为什么要绑架我?”
男人耸着肩膀说:“没别的原因,就是为了钱。”
“可我的家境很普通,我自己也只是个小学老师——我身上能有多少钱呢?”女人苦笑着反问,“你们这么做值得吗?”
男人似乎从对方的笑容中看到了奚落的表情,忽然间发了脾气,大喊道:“你说这些废话干什么?!你只需要想一个六位数字,可以用来做密码的数字!”
女人被吓了一跳,抿住嘴不敢再多说。男子的情绪很不稳定,他开始来回踱步,好几圈之后才停下来,又硬邦邦地威胁道:“说不出密码,就别想出去!”
女人无助地垂下头,柔弱的身体在寒气中瑟瑟发抖。但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并未赢得男子的同情,后者先是沉着脸生了阵闷气,后来又在冷库里四处溜达。他皱着眉头东看西看,也不知在研究些什么。
冷气从天花板上不断地溢下来,冷库里的温度近乎冰点。那男子尚能通过活动来保持一定的体温,被捆绑的女子可就吃不消了。时间一长,她的嘴唇已经隐隐发青,两排皓齿也开始哆嗦打架,传出嗒嗒嗒嗒的轻响。
男子也觉得有些不妥,他走过来蹲在女人面前,抬手搭起对方的下颌问道:“喂,你还行不行?”
“好……好冷……”女人发出微弱的声音,似乎连声带都被冻住。
男子犹豫了一会儿,随即转过头解开了女人腿脚处的绳索。然后他又把女人扶到站立的姿势,说道:“你在屋子里走动走动,这样可以暖和一点。”
长时间的捆绑之后,女人的两条腿都已经麻木了。她想要迈步,却趔趔趄趄地几乎摔倒。男人只好在一旁扶着她的腰背。在对方的帮助下,女人慢慢开始走动。一两圈之后腿脚才恢复正常,速度也逐渐加快。终于,她那几乎冻僵的身体舒缓了过来,苍白的脸庞上也有了些血色。
似乎是不好意思让对方总搀扶着自己,女人主动对男人提议:“好了,你松开吧,我自己活动就行。”
男人早有些不耐烦了,“嗯”了一声便从女人身旁撤开。随后两人各自在屋子里活动取暖。不过男人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一边活动一边监视着女人的动向,并且还不时地催促两句,让对方抓紧回忆那个遗忘的密码。
此时女人的双臂仍然被捆在身后,这对她的行动多少有些影响。尤其当她快步行进的时候,身体便难以控制平衡。后来她干脆停在一处墙边不走了,转而开始原地跳跃。这样无须摆臂,发热量还比走动要大。这样的动作也耗费了更多的体力,女人跳了一两分钟后就有些气喘吁吁。最后她再一次跳起,落地时右脚正好踩在了一块碎箱板上。她的身体一歪,疲软的腿脚没有支撑住,“哎呀”一声摔倒在地上。
男人在不远处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摔了一跤。”女人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没有双臂的支撑,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姿态狼狈不堪。
男人走上前将女人扶起,同时又催问:“现在怎么样了,能想起点东西吗?”
女人愁眉苦脸地摇着头:“还是很晕,什么也想不起来……”片刻后她又试探地问对方,“你能不能再提示我一些东西?”
男人却只道:“继续想吧。”说完便从女人身边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女人隐隐有些诧异——那人急切想得到密码,可对于引导自己恢复记忆却并不积极。这是为什么呢?她忽地心念一动:难道自己的记忆中藏着某些对他不利的因素?继而深想:对他不利岂不就是对自己有利?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得赶紧把这个因素找出来才好!只可惜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对那个未知的秘密也就根本无从探寻。
男人走到地下室门边,往走廊方向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转身看看室内的女人。女人正贴着墙根儿站着,背部靠在墙壁上,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你还是得动起来,要不然会受不了的。”男人提醒对方。说话的同时他俯身趴在地面上,开始通过做俯卧撑来维持体温。
“不行,我实在是没力气了。”女人勉强回答道。她的身体又开始颤抖,每一下都在带走体内的热量。
男人垂下头不愿去看女人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狠狠地屈伸着手臂,发泄着心中难以明言的苦闷情绪。一组俯卧撑做完后,他的额头上居然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他一扭身体坐在地面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神色凝重地想着些什么。
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我们能不能先换个地方?”男人“嗯?”了一声转过脸来。
“你先带我出去,我会想出密码的。”女人战战兢兢地提议道,“这里实在太冷了,我的思维都被冻僵了,脑筋根本转不起来。”
“不行!”男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女人绝望地低下头,片刻后开始轻轻地抽泣。
“哭什么?有这个工夫赶紧想密码!”男人从地上站起来,一边催促一边走向女人所在的墙边。他挥动着手臂,脸上掩不住躁乱的情绪。
女人抬起头看着对方,她的双眼又大又黑,汪汪地盈满了泪水,凄怜至极。
男人被这样的目光戳中,愣了一下,站住了。
“我真的想不起来。”女人带着哭腔诉苦。
女人的泪水浇灭了男人心中的无名恼火,后者换了种耐心冷静的语调,诱导着说道:“就是一个六位的数字。你再仔细想想——不要被其他的记忆干扰,我只需要一串数字。这串数字或许是你记忆中最熟悉的,又或许在你的潜意识里,你不经意的时候会突然间冒出来。”
女人垂下目光,摆出一副凝神思索的样子。
这次她许久没有再说话,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维世界,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旁边的男人感觉到不一样的气氛,眯起眼睛,眼神中闪出期待的神采。为了不打扰对方的思绪,他也下意识地压抑住自己的呼吸。寒室中变得极为寂静,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心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那模样就像是打开了精神世界中的某个闸门。
男人对这样的变化极为敏感,立刻问道:“怎么样?”他的语气急切,但同时又含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警惕意味。
女人抬起头来,用晶莹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男子。她眼中的波光缓缓流动,闪耀着最为原始的女性诱惑。两三秒之后,她忽然开口说道:“抱抱我,好吗?”
这样的要求完全出乎男人的意料,他一时间愣住了,不明所以。“抱抱我吧,我好冷。”女人用哀求的语调又重复了一遍。她喘息着,虚弱而又急促。
男人和女人近在咫尺,当她抬起头之后,呼吸的气息都能触碰到他的脸颊。现在这气息中蓦然多了分温柔的滋味。男人的思绪暂时陷入了失控状态,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在女人身上游走起来。
不得不承认,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年轻、娇柔,脸颊上虽沾染了尘土,却掩盖不住那俊俏的容颜。她的肌肤晶莹如雪,身形更是窈窕动人。那挺拔的胸部在裙衫下微微起伏,透出饱满的青春活力。一个装饰挂坠恰到好处地搭在低开的领口上,为那若隐若现的乳沟更增添了几分魅惑的风采。
“我就快想起来了,可我实在太冷了。求求你,抱我一下,让我暖和一点吧。”女人的声音娇弱得让人无法拒绝。
男人显出犹豫的表情。他应该很清楚自己和女人之间是怎样一种敌对的关系,可是一个拥抱又能怎样呢?女人的双手被捆绑着,浑身上下都快冻僵了,她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威胁的。对方需要自己付出的,仅仅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或许这拥抱真的能够融化对方僵硬的思维,让她想起那个密码呢?
男人的目光转了转,最终像是做出了决定。然后他便向前迈了一步。女人早在期待这个结果了,立刻侧过脸颊,身体微微向前方倾去。男人也配合地张开双臂,将女人环抱于怀中。
两个完全对立的角色:绑架者和被绑架者,此刻却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男人的体温传给了女人,后者不再打哆嗦了,精力也在慢慢恢复。
男人感受着对方柔软的身体,更有女人的芬芳在撩拨着他的雄性本能。但他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再好好想想吧,那个密码。”
女人柔柔地“嗯”了一声,可同时她的背部向后拱起,像要挣脱对方的怀抱似的。男人觉得有些奇怪,正想询问时,下身却忽然受到了重重的一击。这一击正中他的阴部,疼得他差点没背过气去。他痛苦地缩腹弯腰,勉力支撑住摇摇欲倒的身体。而女人接下来的表现更加出人意料:她的双手竟已恢复了自由,正拿起墙边的一块厚木板,抡圆了胳膊冲着男人的脑袋砸去。男人匆忙间扭脖闪躲,虽避开了脑门要害,但木板还是砸中了他耳根部。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下体疼痛难耐,耳根也火辣辣般烧痛,一时间起身不得。
原来女人先前跳跃倒地其实是刻意所为。她在来回走动时早已看好了周围环境,那一摔正好倒在墙角的木箱残片上。男人上前把她扶起来的时候,她已在手中暗藏了一块嵌着铁钉的碎木片。后来男人走到门口做俯卧撑,女人便背靠墙体而立,表面上是在休整喘息,实际却在用木片上的铁钉悄悄磨刮捆绑在手腕上的绳索。当绳索被磨断之后,她又故意示弱,引诱男人将自己抱在怀里。就在男人的戒备心彻底放松之时,她猛然间弓背发力,用膝盖顶中了对方的下体要害。这番处心积虑的攻势果然奏效,连遭重击的男人暂时失去了抵抗能力,强弱之势得以反转。
女人并不想恋战,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可怕的魔窟。见男人已起不了身,她便把手中的木板一摔,转身向屋外奔去。出了屋子果然是一条走廊,女人借着灯光前后一看,却见左侧走廊的尽头是一处墙壁,右侧走廊的尽头却是一连串向上的台阶。那台阶一定连接着通往地面的大门!女人迅疾做出如此判断,随即便拐向了右方。跑到台阶前一抬头,果然看到一扇铁门立在台阶之上。女人心中一阵狂喜,忙不迭向着台阶顶部冲去。
只要打开了那扇铁门,她就能回到地面的自由世界了!
到了门前,女人抓住门腰上的把手使劲一拧,可把手却毫不松动。她暗叫不好:难道这铁门还上着锁?但这门上也找不到插钥匙的锁孔啊!再仔细看时,这才发现门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电子表盘,上面有〇至九十个数字按钮,以及“确认”和“取消”的相关按键,表盘最上方则是一个小小的液晶屏幕,显示着一行字:请输入六位密码。
女人的心一凉,她明白了:这是一个电子控制的铁门,要想开门,必须在表盘上输入正确的密码才行!可她连自己银行卡的密码都不记得,又怎能知晓这开门的密码呢?女人只能站在厚厚的铁门前,手足无措,叫苦不迭。
正彷徨间,忽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女人匆匆回头一瞥,却见男人也来到了走廊上。他一手捂着耳根,步履蹒跚,看来尚未从先前的重击中完全恢复。见女人已站在铁门前,男人便咬了咬牙,加速向台阶处追来。
女人的心跳蓦然加快,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她来不及再细想,伸手在电子表盘上胡乱按了六个数字,然后又按下了确定键。可这种撞大运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表盘发出“嘀嘀嘀”的错误警报,液晶屏上则跳出了另一行字:“密码错误,还有一次输入机会。”
还有一次机会?女人立刻抬手准备再蒙一次。这时男人已追到了台阶下,见此情形便大喊了一声:“别再瞎按了!”女人哪会听他的话,那纤细的手指已然按下了好几个数字。男人赶着跨上两步,然后把身体往前方一扑,展开双臂抓住了女人的小腿。后者一声惊呼,转身连踹带推,想要挣脱对方的纠缠。可男人的力气毕竟占优,他使劲一掰,女人便失去了平衡,尖叫摔倒。男人仍不肯放手,于是两人扭成了一团,双双从台阶上滚落下来。
落到地面之后,女人顾不上摔跌后的疼痛,冲着抱着自己的男人就是一阵胡挠乱抓。她虽然身体柔弱,但这番不要命的反抗倒也把对方撕扯得狼狈不堪。男人脸上被抓出了好几道血印,不得不躲闪着避让锋芒。女人趁势想爬起来,可男人这时却又一扑,正好把女人面朝下压在了地上。后者再想翻身时,男人已经重重地骑在了她的身上,随即她的双手也被对方按住了,形势变得极为被动。
女人一边绝望地呜咽着,一边使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挣扎脱困。男人也不敢怠慢,除了绷紧肌肉发力之外,还把全身的重量也压在了女人身上。正激烈间,女人的哭泣声却蓦地停住了,身体也不再扭曲挣扎。男人还以为对方晕了过去,俯身一看,女人的眼睛倒瞪得大大的,正看着不远处的某样东西。原来正是那样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甚至让她忘记了来自身后的威胁。
当男人凝神看清那样东西的时候,同样也愣住了。这两人就像是一对被施了法术的木偶,茫然凝固于冰冷的寒室中。他们仍保持着搏斗的姿势,但对抗的精神却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施放魔法的物件是女人脖颈中佩戴的那个挂坠。在两人纠缠搏斗的时候,挂坠脱落摔在了地面上,表面漂亮的装饰物翻开了,露出挂坠内部嵌裱着的一张照片。照片只有一枚硬币般大小,但上面两个人的大头合影却清晰可辨。一个是靓丽可爱的女孩,一个是青春活力的小伙。两人的脑袋亲密地紧贴在一起,情意盎然。
良久之后,女人的视线才从照片上挪开,她扭过头来看着骑在自己背上的男子,愕然问道:“这是我和你的合影?”
照片上的一男一女正是此刻寒室中的二人。那男人干咽了一口唾沫,脸上的神色既诧异又无奈。
“是的。”他悻悻地回答说,“没想到你还保留着这张照片……”
女人翻过身推了男人一把。后者丝毫没有抵抗,顺势便坐在了一边。女人也坐起身,把挂坠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了片刻,又抬头问道:“我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人露出奇怪的苦笑。
“情侣。”他先是这么回答,随后又补充说,“曾经的。”
“我们——”女人伸手指指男人,又指指自己,“是情侣?”
男人点点头,确定了这个事实。
女人瞪圆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我们曾经是情侣,但现在已经不是了。现在我们是仇人,是绑架者和被绑架者的关系!”男人咬着牙,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从情侣到仇人?女人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这么大的关系差异是如何发生的。她再次审视着那张照片,试图从中看出一些端倪。她的记忆中隐约有些许星光在闪动,可又虚无缥缈地难以捉摸。
男人坐在不远处,思绪万千却又沉默不语。刚才还在以命相搏的两个人此刻却静默相对,就像是突然间进入了另外一个平行世界。可他们的情感、他们的生活又真的能在时光中跳跃穿梭吗?
努力了半天之后,女人仍无法找回自己想要探寻的记忆。她只好收起挂坠,把困惑再次抛向了那个同室之人。
“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幽幽地问道。在她心中,现在第一迫切的任务并不是逃出这个牢笼,而是彻底解开自己和那男人之间的关系谜团。
男人回答说:“我们曾经疯狂相爱,可后来你背叛了我。我们也就从爱人变成了仇人!”
“所以你就绑架了我?”女人追问道,“那你到底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报复?”
“这本来就是一回事!”
女人轻轻摇着头,表示不解。男人便又说道:“你因为钱而背叛了我,让我在情感和经济上遭受了双重的打击。所以我把你绑来——我要你的钱,既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困境,也是为了弥补你给我带来的伤害!”
看着男人说话时的痛苦表情,女人莫名涌起一股愧疚的情绪。她自觉有些奇怪:他绑架了我,我应该恨他怕他才对,可为什么倒对他心怀怜悯?难道我真的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又或者我心底一直都在挂念着他,本就从未放下对他的情感?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用不着绑架我的,如果我真的伤害了你,你要多少钱我都愿意给你。”
男人冷冷不语。
“你不相信吗?我可以做给你看的。”
男人立刻挑起眼角反问:“怎么做?”
“我虽然想不起银行卡的密码了,但只要我本人到银行柜台去,应该可以凭身份证办理密码变更的手续吧?到时候你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你说得好听。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会相信你这样的轻巧话!”
“真的。”女人急切地表达着,“而且我会告诉大家,这一切都是我自愿做的,你并没有强迫我做任何事情。我只希望你拿到钱,不愿再见你受到任何伤害。”
女人的情感真实坦诚,完全不像是撒谎的样子。男人信是信了,但他又有些无法理解。“难道你是傻子吗?”他不得不提醒对方,“我们已经不是情侣了,是仇人!”
女人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手中则轻轻抚摸着那个挂坠。片刻之后她抬头说道:“我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也不管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无论你面对怎样的困境,我都想要帮你,为了你,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因为我心底藏着一种感觉,专门针对你的奇妙的感觉。虽然我的记忆并没有恢复,但我一看到挂坠上的照片,心底的那份感觉就已经复苏了。”
男人专注地聆听着对方的告白,神色复杂难言。
“你还是不相信我吗?”女人委屈地嘟起了嘴。
“不,我相信了。”男子直视着对方眼睛说道,“我太了解你了——我能分辨出你哪些是真话,哪些是撒谎。”
“是吗?”女人先是一喜,随即又面露尴尬,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你刚才不要紧吧?”
男人知道对方想起先前色诱自己的桥段了,便“嘿”地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真的上当了?实话告诉你,我是故意让你逃走的!”
“啊?”女人听不明白了,“——是你把我绑架来的,怎么会故意让我逃走呢?再说了,如果你是故意让我逃走的,为何又要追过来把我拖下台阶?”
男人往铁门那里看了一眼,说:“我是想让你试试密码。”
女人越发糊涂,只能茫然眨着眼睛。
男人解释道:“当人遇到危急的局面时,潜意识里的某些记忆就会突然迸发出来。所以我故意放你跑到铁门那里,没准你胡乱输的那个密码就是你潜意识的体现呢。”
女人这才品出些门道:原来对方是想把自己逼到一个逃生的绝境中。当前有铁门、后有追兵的时候,自己一定会在密码器上赌一把。而这个以赌博心态输入的密码很可能就来自潜意识中的某个记忆,没准这个记忆就是设定好的银行卡密码!
想到这里,女人忽又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自责道:“可是刚才我输密码的时候根本没过脑子啊,输的哪几个数字现在又不记得了。”
“记住也没用,反正那个密码不对。”
“你怎么知道不对?”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铁门上那个密码器是带无线传送装置的。你按下的密码会立刻发送到外面那个人的手机上,如果用这个密码转账成功了,那人就会向铁门上的密码器回复一条短信息,这时那个铁门才能打开。”
女人抬头看看那个密码器,显示屏上的那行字符仍在:“密码错误,还有一次输入机会。”
男人也看看那行字:“密码错误。也就是说外面转账没有成功。”
女人却还怀着一丝希望:“是不是那人还没来得及试呢?我记得自己刚按了确定键,那行字就出现了。他在外面不可能操作得那么快吧?”
“他的手机芯片是和取款机信号相连的,只要收到信息立刻就能反馈过来。”男人只简单解释了一句,便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这些电子技术,说了你也听不懂!”
女人对这方面的知识确实是一窍不通,也就不再追问。她想了一会儿,建议道:“要不要我再试一次?”
“你记起密码了?”
“没有啊。只是再胡乱试一次,你不是说潜意识里的东西没准儿会突然蹦出来吗?”
男人立刻摇头否决:“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哪能这么乱来!”
不错,显示屏上确实有“还有一次输入机会”的提示。女人忍不住要问:“这一次如果还是输错了,那会怎么样?”
“那你的银行卡就会被取款机吞掉,外面的人再也不可能转账成功,我们俩也就别想离开这个冷库!”
“什么?”女人注意到对方最后提到“我们”二字,惊讶地问道,“连你也离不开吗?”
男人沉重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女人无法理解,“是你把我绑架过来的,你怎么会离不开?就算你自己开不了门,你外面的同伙也不可能丢下你不管啊。”
男人深叹一声道:“你完全不了解情况。外面那个人其实算不上是我同伙——他应该算是我的债主。”
“你欠他钱?”
“是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离开我之后,我便赌气要做一番事业,赚大钱给你看看。我没有本钱,只能去借高利贷。可我生意做得不顺,借的钱全赔了。放贷的人向我逼债,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想来想去,觉得都是你把我害成这样,所以我才绑架了你。”
原来是这样的恩怨。女人咬了咬嘴唇,低声问道:“我……我为什么会离开你?”
男人一翻眼皮说:“为了钱啊。你找了个大款,就把我给甩了。”
“不,不可能的!”女人不能接受对方的说法,“我怎么会为了钱离开你?”
“事实就是这样,你不记得罢了。”男人“嘿”地冷笑一声,又道,“不过那家伙真是有钱,他给你办了一张银行卡,随便你刷,那张卡里我想怎么也得有个百八十万的吧。”
女人摇着头,把那个挂坠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努力地想回忆起些什么。
一旁的男人则又说道:“外面的人就是给我放贷的债主,这些人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他并不信任我,所以把我们关在这里,然后又把铁门上的密码和你那张银行卡关联在一起。只有他拿到钱了,我们才能开门出去。否则的话——哼!”
男人说到这里就住了口,女人怯然问道:“会怎样?”
“你说会怎样?”男人没好气地反问,“我们俩连个手机都没有,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只有死路一条!”
女人瑟缩着抱起胳膊,心中寒意阵阵,尤胜于体。
“这密码最多只能错三次。我用你的生日试过一次,你刚才又胡乱按过一次,现在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下一次再按错,这门就会彻底锁死。这里温度这么低,我们连一个晚上都熬不过去!”
听男人说到这里,女人才算是彻底明白了目前的局势。先前的一些困惑也都有了解答:这男人本就是自己的恋人,自然对自己的生日了如指掌;他故意让自己逃脱,就是要做一次赌博;当第二个密码仍然错误的时候,他又竭力阻止自己进行第三次的输入……这一切都合情合理。
“一定要把那个密码想出来,而且要想清楚!”男人加重语气强调说,“我们已经没有犯错的机会了!”
女人点点头。不管以前有过什么样的恩怨情仇,现在他们两人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正面临着生存绝境,唯一的脱困希望就是那个藏在自己记忆深处的六位数密码。她想了一会儿,问对方:“你确定那密码是个日期?”
“我确定。这是你一直以来的习惯——只要是数字密码,都是由日期构成的。”
“那你不知道我喜欢用什么日期吗?”
“你会经常改变密码的。有时候是自己的生日,有时候是你父母朋友的生日,有时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们已经分手一年多了,我怎么知道你最近用的是什么密码?”
“那么……在我们分手之前,我最后用过的密码是什么呢?”
“是我们的相识纪念日,060526。”
“二〇〇六年五月二十六号。”女人细细咀嚼着这个数字,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以言明的冲动,温馨却又带着苦涩。
见对方的表情有些异样,男人微微蹙起眉头,用试探的口吻问道:“你想起来了?难道你现在还在用这个密码?”
女人缓缓说道:“这个日期听起来确实不一样,比生日的感觉都还强烈——至于是不是我现在使用的密码,我还不敢确定。”说完后她沉吟了一会儿,又抬起目光问那男人:“在那天,我们是怎么相识的呢?”
“你问这个干什么?”男人一边反问一边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他并不想回忆那些曾经的情感纠葛。
女人给出的理由却很自然:“我对这个日期很熟悉。如果你能说说那天发生的事情,或许能帮助我恢复记忆。”
男人把目光转回来,看着女人沉默不语,似乎是有些顾虑让他犹豫难决。可是现在的局面已没有更多的选择:要想得到密码,只能在女人探索记忆的时候施以援手。
男人终于决定退让一步,把思绪切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随着他的娓娓讲述,那一场浪漫的相遇穿越了时空,历历重现。
那是一个初夏的雨夜,大学的图书馆前站着一个纤弱的姑娘。她留着乌黑的长发,眼睛又亮又大。不过她美丽的脸庞上却布满了愁云,因为漫天飞舞的雨幕已切断了她的归路。
她迷上了一本小说,一直看到闭馆才舍得离开。来到出口处却发现天开始下雨了,而她又没有带雨伞。她原本想等一会儿雨停了再走的,没想到雨却越下越大。想给朋友打个电话吧,偏巧手机还没电了。她只好继续苦等。
不到半小时,其他的同学都已经离去,只剩她一人孤零零站在雨檐下。后来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走了。在深沉的夜色中,女孩又冷又怕,她终于待不下去了,便咬了咬牙,埋头冲入了雨幕。
雨水很快便打湿了女孩薄薄的衣衫。她的长发也沾满了水,湿漉漉地垂在脸上,视线因此也受到遮挡。她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五六十米,忽觉眼前人影一晃,想要避让时已刹不住车,和那人正撞了个满怀。
女孩大窘,正要道歉时,那人已率先开口:“同学,你没事吧?”女孩伸手在脑门儿上抹了抹,把干扰视线的发绺顺到一边。她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男孩,身形高大,满面阳光。
女孩尴尬说道:“我没带伞。”说话的时候她意识到雨水并没有继续淋打在自己身上,抬头一看,原来那男孩手里举着一把伞,此刻正倾斜过来遮挡在自己头顶。
“你住哪个楼?”男孩看眼前狼狈不堪的美女,笑眯眯地问道。但他的笑容中却充满了善意。
“我住……女生七号楼。”
“我送你回去吧。”男孩并没有使用“顺路”之类的借口,说起来无比自然,叫人无法拒绝。
女孩点点头,默然走在男孩的身旁。最初的慌乱和窘迫已经平息,她现在有了种别样的感觉。那感觉让她有些羞涩,她便不自觉地拉开了和男孩之间的距离。
男孩想要多照顾对方一点,手中的雨伞偏在女孩那一侧,自己的半边身体却因此暴露在外。女孩过意不去,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伞柄,说:“你别光顾着我。”
男孩嘴里说着:“好好。”可是等女孩的手刚刚放下,那把伞却又自动偏移向对方。
“你自己也打着点啊,袖子都湿了。”女孩再次推着伞柄。
“你和我靠近一点吧。”男孩提出建议,“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不会淋到了。”
女孩的脸色微微一红,她没有靠近对方,只说:“我的衣服反正都湿了,再淋点也没关系。”
女孩的衣服确实已经湿透,薄薄地紧贴在身体上。一阵夜风吹来,她禁不住微微颤抖。
男孩皱起了眉头:“你这样不行,会感冒的。”
“我没事……”女孩话音刚落,便很不争气地打出了一个大喷嚏。
男孩不再说什么,把伞交到外侧手中,然后展开内侧的臂膀,忽然将女孩揽在了自己怀里。女孩毫无心理准备,“嗯”地哼出一声,三分诧异,七分娇羞。她本想挣扎,可是男孩的臂膀如此有力,紧紧地箍住了她,令她的上半身动弹不得。雨伞遮住了女孩头顶的冷雨,男孩热腾腾的胸膛则挡住了凄凉的夜风。温暖的感觉在女孩的体内涌动,而她的思维却慢慢凝滞,她看着远处的灯光,生平第一次有了那种极为安详的满足感。
两人就这样共撑着一把伞,相拥走在雨中。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说话,可他们的步伐却是如此默契,就像是早已相识多年。也不知走了多久,女生七号楼终于出现在两人眼前。
“我到了。”女孩轻轻说了一句,同时挣脱出男孩的臂膀。她注意到男孩的胸襟都被自己的头发打湿了,又红着脸歉然道,“不好意思,把你的衣服也弄湿了。”
“这算什么?”男孩大气一笑。女孩抬头看着男孩,男孩的笑容如阳光般温暖灿烂,女孩的双眸则如明月般璀璨动人。
男孩的臂膀又搭上了女孩的肩头,这次不需要他用力,女孩已靠在他的胸前。
男孩把握伞的那只手也拢过来抱住了女孩,然后他微笑着说道:“如果你觉得冷,我可以一直这么抱着你。”
多年之后,男人在冰冷的冷库里复述这句誓言,对面的女人身体一颤。某些记忆已重回她的脑海。她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眼中依稀有泪光闪动。
男人的心中已无波澜。他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想起来了吗?那天的事情。”
“是的,我想起来了,那天你抱着我……”女人说了一半,又摊开手去看掌心的挂坠,然后她喃喃如自言自语般反问,“可现在怎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离开你?”
“那是校园时代的爱情,美好、纯洁,但也是虚幻的,没有现实的根基。当我们走上社会之后,一切都不同了。”男人带着过来人的沧桑喟然一叹,“唉,外面的社会太复杂了,再纯洁的人也会被同化。”
女人却听不进去,她只是摇头:“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什么?”
“我不相信我会为了钱离开你!”
“可这就是事实,已经发生的事实。”
女人抬手揉了揉额头,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令她涨痛难忍。男人见状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后来的事情你还是记不起来?”
女人没有回答,但她那痛苦思索的表情已经印证了男人的判断。
片刻后,她放弃了徒劳的努力,换了一种方式来表达质疑。
“如果我真的背叛了你,我怎么还会保留着这张照片?”女人举起手中的挂坠问道。
这问题让男人一愣,他想了一会儿,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把手一摊说:“我哪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嘿!也许女人的心才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女人无从反驳。黯然片刻之后,她又问道:“我们是哪一天分手的?”
男人皱起眉头,这个话题是他最忌讳的,但他也知道,那个日子对女人来说别具意义,她会不会以此来设定密码呢?
事已至此,怎么也得试一试。怀着这个想法,男人便说出了答案:“是二〇一〇年十月二十七号。”
“101027?”
“熟悉吗?”
女人点点头,表示有点印象,然后又继续问道:“那天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男人斟酌了片刻,说道:“那天你生病住院,我去医院看你。结果病房里有另外一个男人,他威胁我,要我以后别再打扰你。那男人还差点对我动手。那天之后,我们俩就分手了。”
病房、另一个男人、争吵、分手……按照对方的提示,女人在残缺的记忆中搜索着相关的信息。她确实想起了一些事情,也看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影。当那个男人在她记忆中浮现时,她确实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亲密感。
女人彷徨问道:“我就是因为那个男人背叛了你?”
男人深吸了口气,回答说:“是的。”
女人却又茫然地摇摇头:“我记起了那个男人,可我又看不清其中的细节……”
“大概是你潜意识里不想面对这些事情,所以就想不起来吧。”男人这般分析道,随即又话锋一转,“你想这些事也没用,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个密码——101027,这个数字对吗?”
“只能说有可能。”女人撇撇嘴道,“但还是不能确定。”
“那我们就不能冒险。宁可再等一等,你继续想想吧。”
“可我的思维很乱,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会离开你——”女人痛苦地晃着脑袋,“绝不是为了钱,我不相信!”
“你何苦自己骗自己呢?”男人冷冷地说道,“你如果真的心怀愧疚,那就赶紧把密码告诉我,也算是救了我一命。”
“我如果知道,一定会告诉你的。可我真的想不起来——”
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焦躁却又无计可施。
女人无奈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忽然她的思路一转:“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出去吗?只要能出去,就算想不起密码,我也能帮你把债还上。”
男人并不领情,没好气地回复道:“这里是地下冷库,连个窗户都没有,还能从哪里出去?”
“通风管道什么的总得有吧?”女人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抬起头四下打量。不一会儿,她还真发现了目标,伸手指着走廊里的某处天花板唤道:“你看,那里好像就是。”
男人只瞥了一眼,便说:“我早就看到了,那里上着锁呢。”
女人将信将疑地走近几步,来到正下方细细观察。那是一个正方形的管道开口,约有两尺见方,足够一个成年人钻行其中。只是那管道口拦着铁篦子,而且正如男子所言,篦子头上还挂着一把硕大的铁锁。
这的确是通风管道无疑了,而且一定能通向户外的某个出口。冷库管理者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从外面钻进来,所以才配了这把铁锁。而这样一来,困在室内的人想要从这个通道逃生也就不可能了。女人失望地咬了咬嘴唇,正准备离开时,忽然间眼睛一亮,又发现了一个细节。
“你快过来!”她兴奋地呼喊着,“那钥匙就挂在旁边呢!”
“什么?!”男人一下子跳起来,三两步抢到女人身边。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就在离通风口不远的地方,天花板上还挂着一把钥匙。从材质大小来看,应该正是与那铁锁相配!
男人大喜过望:“是钥匙,真的是钥匙!一定是打扫卫生的人为了清理通道方便,所以就把钥匙挂在那里。”
“对啊。”女人也附和道,“这样屋里的人可以随便打开那个铁篦子,外面的小偷却别想进来!”
男人一拍手道:“那就能出去了。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怎么样才能上去。”
这间冷库的天花板离地面大约有四米高,清洁工打扫肯定都是带着梯子的。他们俩怎么才能够到那个通风管道呢?
女人提议:“我们把那些箱子搬过来,站在箱子上行不行?”
男人点头道:“能行。”库房里堆满了货箱,只要搬几个过来垫一垫,应该能解决高度上的障碍。事不宜迟,他立刻便离开走廊,往库房内走去。女人则在他身后紧紧相随。
不过这事想得简单,真要上手搬的时候麻烦又来了。那些货箱的见方都在半米以上,里面结结实实塞满了冻货,死沉死沉的。两人合力也刚刚能将一个货箱搬离地面,却无法抬高。所以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终只在走廊里垒起了两层货箱,再想往上垒第三层就不太可能了。
“我实在搬不动了。”女人首先放弃了,气喘吁吁地坐在一只货箱上,已筋疲力尽。
“还是不够啊。”男人抬头看着天花板,嘀咕了一声。两层箱子垒起来的高度也就一米多,箱子顶离天花板还有两米多的距离呢。
女人看看天花板,又看看面前的男人,有了另一个主意:“要不我骑在你背上吧。”
这确实是个办法。男人身高有一米八,女人虽然娇小,但也在一米六左右,男人站在箱子上,女人骑在男人背上,最上面的女人肯定能够到天花板上的通风口。
可男人却沉着脸说:“这样你倒是能出去了,我怎么办?”
对啊,自己出去了,男人还在下面,他要怎么上来呢?女人明白对方的顾虑,她努力想要找出解决的方法。但想来想去,两人要同时出去都是不可能的。女人只能试图去说服对方。
“我出去以后就报警救你……”女人这话刚说了一半就觉得不妥:如果报警的话,那作为绑架犯的男人岂不是要被警方逮捕?所以她连忙改口,“不,你把外面那人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出去之后就找他帮你还债,然后叫他把你放出来。”
男人还是不置可否。
女人露出失望的神色,问道:“你不相信我,是吗?”见对方仍是沉默不语,她又说道,“要不你骑在我背上试试,可以的话你就先走。”
男人“嘁”了一声,那意思是你根本不可能背得动我,又何必说这漂亮话?见对方如此,女人便无奈反问:“那你还想要我怎么做呢?只要我能够做到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男人就是不说话,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逼得女人干脆凄然一笑:“要不我们就一块儿冻死在这里算了。”
这话终于触动到男人的神经,他竟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并且立刻出言反驳:“你胡说些什么呢?”
女人倒坦荡无惧:“我们就这样相拥而死,也算是实现了当年的誓言。”
“别再胡说了——我们明明能出去的,干吗要一块儿死在这里?”男人说完这话,又郑重其事地凝思了一会儿,最后他不得已转变了先前的态度,他改口说道,“这样吧,我可以先送你出去,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哦?什么事情?”
“你出去以后必须在第一时间报警,千万别去找我的债主。”
女人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报警会对你不利的啊!”
“那家伙坏得很,他要是知道你失忆了,没准儿会做出什么坏事来!”男人如此解释,“报警的话,就看你怎么说了。你只要说得好,对我能有什么不利的?”
女人转过了脑筋,点头道:“对啊。我就说我们俩是一块儿的,那家伙为了逼债,把我们两人绑架到这里。这样你就不会受到牵连了。”
“随便你了。”男人此刻又显出无所谓的态度,“反正你出去之后,我再也不能控制你。你就是想把我送进监狱,我也认了。”
女人动容道:“我怎么会呢?我哪怕一辈子出不去,也不能再让你受苦了!”
“行了行了,你赶快爬上去吧。”男人摆了摆手,对女人的真情流露丝毫无感,他甚至决绝地说道,“只求你出去后,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
女人本已起身准备配合男人的行动,但听到对方最后那句话时,又呆呆地愣住了。她已经忍了很久,此刻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你就这么恨我吗?永远也不肯原谅我?”她轻轻地抽泣着问道。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如果我们交换一下呢?如果是我背叛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女人一怔,随即回答说:“会的。”
“会?”男人不太相信这个答案。
“会的。”女人加重口气重复了一遍,随后开始解释,“因为不管我们是谁离开了另一个人,我想都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就像你说的,现实的社会太复杂了,纯洁美丽的情感有时也会不堪一击。你说我是为了钱离开你的,我无法相信——这背后一定还有更多的事情,有些你未必会知道。同样,如果是你离开了我,一定也是被逼无奈。我会原谅你。”
男人专注地看着女人,像是被对方的话语打动了。恍然片刻之后,他轻轻一叹道:“好吧。既然你能这么想,那我……我也愿意原谅你。”
“真的吗?”女人惊喜抬眸,晶莹的泪珠仍挂在脸颊。
男人点点头。他和女人对视着,目光中也有了温柔的变化。
“那你再抱抱我吧。”女人忽然提出了这个要求。她可怜兮兮地摸着自己的双肩,娇声道:“我好冷。”
如此美丽娇柔的女子,如此哀怜的目光,这样的要求令男人怎能拒绝?他张开双臂,将对方环抱于怀中。
女人把脑袋紧贴于男人的胸膛,两人紧紧相拥。这已是他们在冷库中的第二次拥抱,姿势一样,但情景完全不同。第一次拥抱时两人各怀异心,随后到来的更是一场恶斗;现在两人都已暂时放下了心结,他们互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心跳,整个世界变得如此纯净,就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告诉我吧……”女人喃喃低语,“告诉我你会一直抱着我。”
男人知道女人想听什么,在飘忽的思绪中,终于再次说出了那句誓言:“如果你觉得冷,我可以一直这么抱着你。”
这誓言如同电流击在了女人心头,激发出一股难以控制的强烈情感。这股情感在女人体内来回冲撞,寻找着宣泄的出口。终于,在某个共振萌发的瞬间,女人脑海中记忆的闸门被猛地冲破了。那个浪漫雨夜之后的往事一幕幕重现。当她再次抬头的时候,她已经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可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腮边的泪珠都未拭去。她看着对面的男人,轻声道:“好了,我该走了。”
男人点点头。他似乎不放心什么,又再次嘱咐:“记住,出去后第一时间报警,千万别耽搁。”
女人笑了笑说:“我明白的。”
男人这才放心。两人便一同爬上了木箱。男人蹲下来,让女人先骑在自己身上,然后又稳稳地起身。当他完全站直之后,女人离天花板已非常接近。后者一伸手,轻轻松松将挂在旁边的钥匙摘了下来。
男人抬起头,用紧张而又期待的目光关注着女人的一举一动。女人这时已将钥匙插入锁孔中,轻轻一拧,锁头便“嗒”地弹开了。女人微笑道:“没错,就是这钥匙。”
男人正欣喜间,女人却又将锁头重新扣好。男人“嗯”了一声,正想询问时,只见女人捏钥匙的手横向一掰,随即听到“啪”的一声轻响,似为钥匙断裂之声。
男人一惊,连忙将女人从高处放下。可惜为时已晚,那钥匙已齐齐断成两半,一半钥匙头在女人指尖,另一半齿条则留在了锁芯里。
“你怎么回事?”男人愤然责问。
女人却毫不慌乱,举着手里的半截钥匙说道:“我把钥匙拧断了啊——这通风口再也打不开了。”她的表情笑眯眯的,分明在告诉对方:这可不是什么意外,而是自己刻意所为。
男人心一沉,意识到了什么,嘶哑着嗓音问道:“你……你恢复记忆了?”
“是的。”
男人不甘心地咬着牙齿:“什么时候?”
“就在最后的那个拥抱。”女人呵呵一笑说,“你的计谋差点得逞了呢。”
男人瞪大了眼睛,目光中闪动着既绝望又懊恼的复杂情绪,随后一把揪住了女人的衣领,就像是溺水的人揪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你也想起那个密码了,对不对?”他厉声叱问。
“当然了,可我不会告诉你的。”女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毫不退让地与男人对视着,然后又带着讥讽的口吻反问道,“一个绑架者,怎么会把逃脱的密码告诉那个被他绑架的人呢?”
这句话像是锐利的锥子,深深地刺进了男人的心理要害。他泄气地松了手,面色苍白如死灰。
正如女子所言,在这场困室游戏中,她才是绑架案真正的实施者。而这一切都缘于那个令她刻骨铭心的日子。
二〇一〇年十月二十七号——他们分手之日。
现在女人已完全回忆起那天的情形:女人确实躺在病床上,但并非生病,而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堕胎手术。
男人坐在女人的床头,轻拉着对方的小手,看似关切,可神色间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另有一个人站在病床对面,看着这对情侣,表情凝重。
男人终于按捺不住了,抬腕看看手表,然后说道:“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不,你别走。”女人反手拉住对方,她的声音虚弱而又急切。
“我真的有事,等晚上完事了我再过来。”男人一边说一边把女人的手轻轻地拨开。
一旁的那人看不下去了,紧皱着眉头问道:“有什么事这么重要?”
女人转过头来,眼中闪着求助的目光。说话的人是她的亲大哥,兄妹俩关系素来亲密。
男人对大哥赔着笑:“哥,是工作上的事。麻烦你先照看莎妮。我真的得走了。”
大哥却不答应:“工作上的事也得放下。”
男人坚持说:“哥,你不了解的,这事真的放不下。”
大哥的火气开始上拱:“你现在倒成了忙人了?我问你,你为什么逼我妹妹把孩子打掉?你是不是不想负责?”
男人辩解说:“不是我不想负责,可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稳定,这孩子没法要的。”
“没法要?”大哥伸手指着男人的鼻子斥问,“没法要你为什么让她怀上?!”
男人把手一摊说:“我也不想这样。再说了,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大哥实在气不过了,甩手一巴掌抽在男人脸上:“你他妈的浑蛋!”男人挨打后退了两步,瞪着对方但没有还手。
病床上的女人已急得啜泣起来:“你们……你们别吵了……”大哥心疼妹妹,强压着怒火坐了下来。男人则沉着脸走出了病房,全然不顾身后女人那哀怨的目光。
晚上,女人没有等到男人回来,等到的是一条手机短信:“我们不太合适,还是分手吧。”
事隔一年多了,女人一想起那条短信,心中仍在隐隐作痛。她凝视着对面的男人,苦涩笑道:“你可真会撒谎。你让我打胎,说是没有准备好,其实你是为别人留了后路;你说我们不合适,其实你是自以为找到了更合适的人。”
男人无言以对,因为女人所言的确都是实情。
二〇一〇年的十月二十七号,男人并没有在忙什么工作,那天他是要去参加一次相亲。这次相亲是他的领导安排的,相亲对象则是另一个更高级别领导的独生女。
那天的相亲过程非常融洽,女方对男人很满意。男人随即便发出了那条分手短信。而此前他一边告诉领导自己“仍然单身”,一边则哄骗女人打掉了那个刚刚孕育的孩子。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又道:“直到今天你还骗我——你居然说是我背叛了你。”
男人苦笑着反驳:“要说今天可是你先骗我的。你把我约到这个鬼地方,说是要把以往的情书还给我。可你又做了什么?”
“你很害怕我把那些情书寄给她,对不对?我要是不这么骗你,你怎么肯来见我?”
男人摇了摇头,说:“我真是小看你了。我以为你仍然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孩。”
“单纯善良?这是你给我的评价吗?”女人撇撇嘴,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随后又看着对方问道,“那你呢?又该如何评价?”男人不说话,女人便自问自答:“应该配得上狡诈狠毒这样的评语吧?为了逼问密码,你可真下得了手打我。后来你还把我捆起来,肯定是想更方便地折磨我,对不对?如果我没有意外失忆的话,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
男人试图为自己辩解:“我那会儿又气又急的,也是没有办法。你把铁门锁了,密码在你心里,我不逼你逼谁呢?你的反抗又那么激烈,我只好把你捆起来。”
“你把我推倒时,我的后脑撞在了箱子上。没想到这次碰撞竟然让我失忆了。这下你硬逼不成了,便又想方设法来骗我。”女人一边回忆一边沉吟分析,“你既指望我想起那个密码,却又害怕我回忆起事情的真相。所以你总是含含糊糊地跟我兜圈子。你不敢告诉我那是铁门的密码,就骗我说是银行卡的密码。后来被我发现了照片,你就说是我背叛了你,还编出了一个被逼还债的故事。你甚至把我大哥也编派进这个肮脏的谎言——不过这也正常,而且很符合你的风格。你总是那么会撒谎,两句假话里面要夹着一句真话,真真假假的,让人很难辨别。”
“难道你不会撒谎吗?刚才你明明已经恢复记忆了,却还骗我,让我把你背上去,拧断了那把钥匙!”一提到那钥匙,男人就恨恨地咬紧了牙关。那本是他脱困的最大希望,可现在已毁于一旦。
女人用手捏着断掉的半截钥匙,微笑着说:“我已经想起了密码,留着这个钥匙还有什么用呢?”
确实,这钥匙不但没用,留着反而会有后患,所以女人一定要将其毁掉。现在没有钥匙了,要想出去必须知道铁门上的密码。
谁是密码的掌握者谁就掌控了全场的局势,女人明白这一点,男人当然更加清楚。他的脑筋在飞速地旋转着,试图找到最新的对策。女人知道对方在思考什么,她还故意提示对方:“你可以把我再绑起来,折磨我,试试看能不能逼问出那个密码。”
男人愣了一会儿,说道:“我怎么舍得折磨你?刚才我绑你,其实也就是想吓吓你罢了。”他这话说得实属无奈。之前他把女人绑住,确实就是想通过折磨对方来逼问密码。不过那时候密码尚有三次输入机会,现在可就剩最后一次了。这形势已大不相同。此刻若再用暴力手段逼问,女人要是说出一个假密码怎么办?密码只要再错输入一次,大门就会彻底锁死,男人可不敢冒这个险。他不得不改变策略。
“那你准备怎么办?求我?”女人一边说一边跳下了箱子垒砌的平台,然后负手站在地上,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男人也跳下箱子,赔着笑凑到女人身前,呼唤着对方的名字:“莎妮,别闹了……”
“我可没闹。”女人一本正经地打断了对方,“我是在帮你实现那个誓言。”
“什么?”男人皱起眉头,对这话不太理解。
女人睁大眼睛看着对方,目光中闪动着一些异样的神采,片刻后她幽幽地说了句:“这里这么冷,我们一定会紧紧地抱在一起,对不对?永远抱在一起。”
男人明白“永远”二字是什么意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颤声道:“莎妮,你何必这样?我知道你恨我……”
“不,我不恨你。”女人郑重地纠正对方说,“我是爱你。”男人无语苦笑。
“我一直都是那么爱你,你应该知道的。哪怕刚才失忆的时候我都对你那么好,你看不出来吗?那是我心底最深处的情感,一辈子也无法改变的。不管你如何伤害过我,我都想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女人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可男人品出的却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绝望和恐惧。他慌乱地喘息着,良久之后才拢回一些思绪。
那女人执着地爱着自己,这一点男人毫不怀疑。要想绝境逢生,这或许就是唯一的希望所在。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的,但没必要困死在这个地下室。”当男人再次开口时,他看着女人娓娓说道,“我们可以结婚,生一个可爱的孩子。我们幸福地走完一生,最后相拥着死去——这样不是更好吗?”
女人的思绪跟着对方的话语轻轻飘动。她的眼神迷离,对男人描绘的场景充满了向往。可最后她只能深深一叹:“你骗我的,你怎么会和我结婚?你已经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不,我不爱她,我从始至终只爱你一个人!”男人提高了声调,言之凿凿。
女人摇着头,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我不爱她,我只是在利用她。”男人急切地做着解释,“她是我们大领导的女儿,我和她相处是有目的的。我当然不爱她,她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女人,又任性,脾气又大,怎么能和你相比!”
女人沉默了片刻,抿嘴问道:“为了你的目的,感情也可以被出卖、被欺骗,是吗?”
男人观察着女人的情绪,看出对方并不反感自己先前的话语,便在此基础上再接再厉。
“我也是被逼无奈。”他长叹一声说道,“你也知道的,这个社会有多么复杂,感情再美好,有时也会不堪一击。我是一个男人,我不想庸庸碌碌一辈子。我那种痛苦你又怎么会了解?你以为我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离开你的,可我……我其实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我们的将来?”女人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期待地看着男人,等待对方的进一步解释。
“是的。等我奋斗成功了,我就会回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在一块儿,既有感情的基础,又有现实的基础。那样的生活才是最美好的。”
“真的吗?”女人抬起大眼睛,美丽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男人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女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道:“可我并不在意什么现实的基础。我只在意我们的感情,你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我现在已经明白了。”男人一脸感慨,“只要我们两人能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出去以后我就和那个女人分手,然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
女人不假思索地答道:“好。”她微微闭起眼睛像是在遐想着什么。
看着女人陶醉的表情,男人略略松了口气,暗想:幸好她还是那么爱我,那么单纯。
片刻后女人睁开眼睛,说了声:“走吧。”
男人大喜,但控制住情绪,装作不经意般反问:“去哪里?”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向着铁门处走去,男人紧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块儿上了台阶,最终在密码表盘前停了下来。
女人转过身来看着男人,若有所思。男人便柔声说道:“你肯定又冷又饿吧?出去之后我带你吃火锅好不好?”
女人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长时间地看着对方,目光中带着审视的意味。
男人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干笑一声问:“怎么了?”
女人终于开口,她淡淡地说了句:“如果我这次把密码输错,我们俩就都出不去了。”
“是啊。”男人提醒着对方,“你一定要想清楚再输,千万别弄错了。”
女人笑了笑。她已经恢复了记忆,怎么还会弄错呢?正确的密码就是今天的日期,120618。在她的计划中,今天才是她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天。可惜对面的那个男人并不会懂。
女人现在关心的是另外一些问题。
“你刚才说的那些真好,我光是想一想,已经觉得很幸福。”女人说到此处,话锋一转,“可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你那么会撒谎,我总是很容易被你骗到。”
“我当然是真心的。”男人毫不犹豫地表态说,“我愿意一生陪着你,生死不离。”
女人不置可否,片刻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说道:“我觉得有点儿冷。”
男人当然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暗示,他走上一步把女人抱在了怀中。然后他在对方耳畔轻声说道:“如果你觉得冷,我可以一直这么抱着你。”
可这次女人并没有被誓言麻醉,忽然反问道:“那我们就这样永远抱在一起,你愿意吗?”
男人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女人挣开对方的怀抱,抬起右手放在密码输入器上,再次问道:“回答我,你愿意吗?”她的目光如星辰般闪亮,直要把那男人看得通通透透。
男人的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实在不想回答,可他又别无选择。最终他只能说出那三个字:“我愿意。”
得到答案之后,女人的手指便在密码盘上按动起来。在最终按下确认键的同时,她还转头看着男人,淡淡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中包含着万千滋味,叫人无从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