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好多话说不出去
“去你妈的曾晓利。”想到这里,躲在被窝里的吴萍,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从未骂过人的吴萍,立刻感到身上冷汗迭出,羞惭不已。
“呼”,她长出口气。
在照进窗户里的,街边路灯的昏暗光线中,她默默地看向桌上的那部红色的电话。
忍住寒凉,吴萍悄悄起身。趴在桌子上,仔细地把电话线检查了一下。
再把听筒拿起来在耳边,里面发出“嘟”的正常待机声,她放心地将听筒扣好回去,再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钻进被窝。
期待它骤然就可以响起,想象着她并不理会父母于深夜中被打搅而发出的埋怨,立即抄起话筒,带着欣喜、焦急,甚至带着委屈的哭腔,对那边的他说:“喂?是你吗?”……
直到被母亲喊醒要赶去上班,吴萍在早晨耀眼的朝阳光亮进屋中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后再仔细看去,
那部电话仍然安静地躺在桌子上。
~~~
从洗手间出来,孟浩一边站在洗手池边洗手,一边看着洗手池上方镜子中的他。
华发已见,面部棱角也较当初有些改变。
这样还能被她轻易认出来,孟浩此时只有苦笑。
“是啊,只有我的眼神和还算挺直的鼻梁没有发生变化。身高么,”孟浩面对镜中的自己挺了挺身子,又苦笑了一下,“当然没有年轻时的担心——身高还没因为二三十年的流逝,而迅速委顿下去。还算是挺拔的,如果不是满怀心事的话。”
拧紧了水龙头,孟浩在旁边的烘手机旁伸出双手,就像是要将他的一生交给谁似的。
“轰”的一声,烘手机发出巨响。一股热风莫名其妙地从里面扑了出来,直击在孟浩的双手上。
孟浩看着手上沾的水珠被热风吹得四处游走,暗叹“树叶朝气蓬勃地从隐秘的地方钻出干硬的树枝,贪婪地吸吮天地精华,再将饱满的浓绿叶片摆舞在阳光雨露中,美得令人心醉。”
好漂亮,好壮阔的青春啊;
好纠结,好遗憾的青春啊。
想着他一个小时前与吴萍相伴但保持着合适的礼貌距离,走在步行道上,耳中传来脚下干枯的树叶发出的轻微“咔嚓”声。
孟浩再慨叹“但不过只有数月而已,绿叶纷纷坠地。好时光真的太过短暂,天地真的太过残酷。”
年轻肆意的言行,睥睨一切的豪情,尽情的大哭大笑、大吼大叫,以及故作老成的相互交往,都如街中抵挡不住寒风的,由浓绿转为枯黄的树叶。身如飘絮、难以自控地飞向不能预测的地方,归于无边寂寞。
此时手上被猛烈的热风吹滚得四处乱跑的水珠,也是一样的。如同年轻时的孟浩,本以为可以尽情挥斥方遒,但却觉得还没尽情释放,就已觉得有自我干枯枯萎的那种感觉。
满怀的激情接连释放、受挫,再积累、再受挫之后,仿佛就像是这些本就是莫名其妙而来,又无可奈何而去的小水珠。稍微浸润了一下人间,就只把一片茫然失落留下,奔放的激情瞬间就消弭于无形。
手上的水珠吹干,孟浩还是不忍离开烘手机,再把手往前送了送,往上抬了抬。
感受到更加炙热。孟浩的心中似乎因为热浪袭来,小水洼的水立即被烤干而露出了水底的水草那样,又被这汹涌的热气催发出点滴旧事。
~~~
回到家中,因为大醉而大睡了整夜的孟浩,于清晨中恍恍惚惚地醒了过来。
忍住醉酒带来的头痛欲裂,他坐在床边发呆。
“吴萍昨天是自己回去的,没有送她。”孟浩很是后悔,“更因为听二利乱说而郁闷醉酒,没有给她打电话过去。”
想想吴萍肯定会因此生他的气,但又已无法挽回。
孟浩懊悔一会儿,就又笑了“不会的,她对我很宽容,我以后好好表现就是了。”
隔壁传来母亲的声音:“孟浩,快起来吃早饭!”
答应一声,孟浩走出屋。
盥洗之后,一边的父亲问:“穿得这样整齐,更要对得起临时工的工作。”
孟浩猛然想起这身行头,是答应了建庆为他帮忙一个月换来的。
从桌上抄起一根油条放进嘴中,孟浩快步向外走去。
母亲嗔责道:“不要把衣服上沾了油渍。”
孟浩顿时想起来,站在阳光下,看着身上的这套西服,不禁暗自发笑。
迅速跑回屋,孟浩脱掉整套西服,塞进衣柜最下方,再换好普通衣裤,披上一件夹克后,再次跑出了屋子。
找到街边摊位的建庆,孟浩刚刚走近,就见他不悦地埋怨着:“我这不是机关、工厂的上班时间,每天早上,我四点多就出发去批发市场了。”
孟浩抓了抓被寒凉的春风吹得乱舞的头发,笑着对他说:“我一个月工资哪值那么多钱?给你干两个月,管饭就行。”
建庆诧异地看看他,两个人都乐了。
~~~
好漂亮的青春,好漂亮的少年啊。
孟浩想着,眼睛不禁有些湿润。
手过于靠近烘手机,孟浩觉得被热风烫到,立即收了回来。
“好可怜啊,既怕冷怕湿,也怕热怕干。”为脆弱的身体感知,孟浩又轻轻地摇摇头。
走出灯光明亮的洗手间,孟浩又觉得一时不能适应店内的昏暗光线。
他眯着眼适应了一下,恍惚之间不知身处何处。
“在这里还没呆够吗?”一个轻柔但清晰的女人的声音,在孟浩的身边响起。
孟浩更觉得茫然,将头转向身旁。
她略带疑问但很坚定的眼神,正在默默地盯视着他。
孟浩心中再起波澜。
“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孟浩满是惊讶,再是气愤地低声说,“罗霞?”
“几百块钱的演出票就这么白白浪费了,真的不是你平常的作风。”罗霞表情淡定地看着他,不悲不喜、不嗔不怒地说。
“是你?怎么是你?”孟浩面脸通红,幸好有黯淡光线可以遮掩。
“嫂子跟我说了很久,我才花钱买的票。亲自送到你妈妈那里后,再请她们不要提前告诉你的。”罗霞有些激动,但是强自保持着平稳的语气。
孟浩不禁暗暗地,用手按了按西服口袋中,那两张已然作废的演出票。
“不是说穿着白风衣吗?”孟浩打量着身穿灰色束身短风衣的她,只觉得哭笑不得。
“我是故意那样说的。”罗霞的语气显得很是羞愧,但底气十足,“我就能先看到你,而不是被你先看到了。”
孟浩只有哀叹。
“我,我在地铁站口等了你好久。”罗霞的情绪有些难抑,“被凉风吹得没地儿躲没地儿藏……”
“所以你就到这里了?”孟浩觉得心中的尴尬之情逐渐升起,但还是试探着问。
罗霞点点头,眼泪落了下来,又摇摇头:“我站在槐树下,忍耐着。”
孟浩顿觉头脑发蒙,身体僵硬地听她继续说:“真的好冷。我给你打了不知多少电话、发了多少信息,但只听到了提示音的‘已关机’和沉默。我终于见到你从地铁口里上来了,正犹豫着要走近。却,却看见她居然在你身旁。”
听着罗霞边低泣边低声说,孟浩更加不知所措。
“你们倒也不怕冷!边走边聊,后来就停下来……”罗霞说不下去了。
“所以你就一直躲在一边偷看?”孟浩满脸通红的尴尬之余,不悦地说。
罗霞拿出一张纸巾拭泪,摇摇头:“我就,就躲来了这里。我本想呆坐一会儿就走的,却更没想到,你们也来了。”
孟浩心中一声长叹,呆呆地看着罗霞,再伸手轻轻地从她肩头拈起一片干枯的槐树叶,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