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早晨上班时间，东望镇大岙村村民薛亮带着三四十人到市信访局上访。他们堵住大门，有的人甚至还封堵了信访局门口的马路，截停过往车辆。这时，市纪委信访室主任江志华正好来值班，一眼认出在东望镇“下访”时见过的薛亮。他看到薛亮在那里大呼小叫，搞得跟造反派似的。
江志华走过去：“薛亮，你干吗呢，有话好好说！”
薛亮看到江志华，便走了过来：“噢，你这位领导我在哪儿见过。我带着咱村里人来上访，上回你们那个什么赵书记下访时发现的问题，到现在都没有解决，所以我们只好向市委、市政府反映。”
江志华严肃地说：“反映就反映呗，干吗搞得跟流氓闹事似的。你再不收敛，警察把你抓进去，你相不相信？”
薛亮好像被江志华震住了，愣了一下：“吓唬谁呢，真是的。行，行，咱们一会儿进里面好好说。听着啊，老少爷们，先把路让开，一会儿咱到里面好好说。”
说完，薛亮挥了挥手，村民们都散到两边把路让开，车辆通过，道路才开始畅通起来。
接着，江志华让薛亮选了三名代表来到信访接待室，然后问：“你们反映什么问题，有材料吗？”
薛亮：“我们没有材料，我们还是反映大麦印染有限公司污染的问题。”
江志华从隔壁办公室找来一名干部，对薛亮他们说：“你们一个一个说，谁先说？”
“我先说，其实大岙村的污染问题，上次赵书记下访时都安排过。但是，他们只是象征性地处理了一下，根本没有起到效果。最近大麦印染还是照常在排污，只不过由原来的白天改为晚上，由明管排污变为了暗管，但是排污的量没有减少。这里是我用手机拍的照片。”说着，薛亮掏出手机给江志华看。江志华接手机，一张一张仔细地看了看。
江志华：“你把这些照片拷给我。”
薛亮：“好的。”
江志华从其他人那里借来连接线，把薛亮手机里的照片都拷进了电脑。
江志华：“你们反映的问题，大部分我们也掌握的，只是上次把问题交给了职能部门去处理，他们处理偏轻，也不彻底，留下了后患。你们放心，这次我们一定督促职能部门严厉查处相关责任人，按照《环保法》规定，依法查处，绝不手软。你们先回去吧，你们一定会看到查处效果的。”
薛亮：“行，就再相信你们一次。那我们回去了，谢谢领导！”
江志华将他们送到门口：“慢走。再见。”
薛亮与上访村民回到大岙村，大家在不同的路口分开。最后，还有十多位村民与薛亮一起骑着摩托车轰隆隆地从乡村公路往家里赶。到村口附近时，大家看到路边停着两辆金杯面包车，车旁站着二三十人，其中一人是本村村民薛大脚的大儿子薛冲。他们穿着统一的保安制服，人手一根铁棍，虎视眈眈地看着薛亮他们。薛亮开在第一个，他看到这帮人来者不善，在不远处将摩托车停了下来。保安们看看薛亮他们，似乎在那里讨论了一下，然后冲着薛亮他们直冲过来。薛亮一看不对，大喊一声“快跑”，便掉头往回跑。哪曾想他们几辆摩托车一时掉头不及，堵在一起。保安们一下子冲上来，抡起铁棍就朝着薛亮他们头上、身上、车上猛砸起来。
跟在队伍后头的几名村民勉强掉转车头，向来路上逃去，保安们追了几步没有追上。大多村民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砸得车毁人伤，几个人都血流满面，躺倒在地上。薛亮捂着血流如注的额头，痛苦地问薛冲：“薛冲，你们为什么打人？”
薛冲：“为什么！老子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啊。你小子太多嘴，知道吗？多嘴就得挨揍。啊，告诉你，下回你再多嘴，可不会再这么便宜你了。今天老子看在咱俩同村的份上，放你一马。兄弟们，咱们走。”
一伙人乘上面包车，朝着村外绝尘而去。
江志华、宋天意正在向赵达声汇报初核许兆丰和刁梦良、石尚清的情况。
江志华：“前阵子我带着室里的同志，对有人反映的问题线索进行了初步核查，调取了刁梦良、石尚清、许兆丰及他们的家庭资产情况，发现都是一些正常的工资收入和家庭开支进出，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对了，刁梦良的账户上，基本上都是一些消费支出，有一些是高消费，每月工资基本上都花光，就是所谓的‘月光族’。其他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赵达声：“天意，你那边有什么情况？”
宋天意：“前一阵子，我对大麦印染的排污进行了暗访，发现他们的排污确实做得更加隐蔽了，由原来的不分昼夜地排，改为下半夜和凌晨进行；排污的方式也由明管改为暗管。但是，排污的量基本没有减少。上次对大麦印染进行处罚后，大麦集团的副总兼大麦印染的老总孟大海，带着人挨家挨户地进行了安抚，象征性地给予村民一定的经济补助。”
江志华：“他们是想堵村民的嘴巴。对了，前两天大岙村村民薛亮，就是上回把石尚清扔进污水河的那个领头的，带着三四十个村民到信访局上访，反映了同样问题，要求对大麦印染进行查处。”
赵达声皱着眉头：“光这么点线索还不行，还得继续查啊。”
此时，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响了起来。
赵达声：“喂，您好，我赵达声。噢，您好！您说……”
赵达声揿下了电话机上的录音键。
“您说您是大麦集团的财务总监，噢，蓝洁。有证据，噢，可以，可以。在哪里？两岸咖啡，好的，晚上九点。一个人来，没问题。行，那晚上见！好，再见，再见。”
赵达声放下电话：“这个人自称是大麦集团的财务总监，叫蓝洁。她说手头有证据，可以证明大麦集团向有关政府官员行贿。但她电话里不便说，必须见面详谈，约了晚上九点在两岸咖啡。这样，你俩都去，一起看看什么情况。”
宋天意：“她不是要您一个人去？”
赵达声：“你不会躲我远点的啊！傻！”
宋天意嘟哝：“我这胃，又不能喝咖啡，我怕露馅。”
江志华：“你喝茶就行了，咖啡馆又不是光卖咖啡。”
宋天意：“啊，咖啡馆还卖茶？”
江志华：“还说你以前是公安的优秀侦查员呢？我看啊徒有虚名。”
宋天意：“我哪管这玩意儿。”
赵达声：“好了，你们提前去踩个点，订好座，做好录音录像准备。记住，一定要说是我订的。”
宋天意、江志华：“好嘞。”
晚上九点差十分，赵达声走进两岸咖啡馆，服务员领着赵达声朝里面走，拐上二楼的楼梯。赵达声看到宋天意和江志华已经坐在里面，三人相互装作没有看到。
赵达声坐在座位上，左右看看，客人稀稀拉拉的，不多也不少，都小声说着话。客人中青年人不多，大多是中年人，似乎都是谈事儿的。赵达声抬腕看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九点十分，他拿过桌上的价目单翻看着。这时，随着高跟鞋的声音渐近，一双红色高跟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位三十出头的漂亮女士站在面前，围着一块素色的丝绸围巾，穿着一件淡粉色的风衣，正微笑地看着他。
“请问，您是赵达声？”
“是啊，您是蓝洁女士？”
“我是蓝洁。”
“噢，您好！请坐，请坐。”
蓝洁脱下风衣搭在椅子上，露出白色带花边的低领薄型羊绒衫。她坐在赵达声对面，眼睛里闪着亮光，盯着赵达声。
“赵书记，您很准时啊。”
“还行，多年部队养成的习惯。您喝点什么？”
“黑咖啡，不加糖。”
赵达声摁了一下桌上的呼叫按钮，服务生走了过来。
赵达声对男服务生说：“一杯黑咖啡，一杯龙井茶。”
“您到咖啡馆还喝什么龙井茶。”
“我喜欢喝茶，喝不惯这些个洋玩意儿。蓝小姐，您有什么情况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严格保密的，请您放心！”
“急什么？赵书记，这么好的环境，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可以多聊聊。”
赵达声一怔：“噢，环境是不错。蓝小姐想聊什么，恐怕我这个粗人言语粗俗，坏了您的兴致。”
蓝洁娇笑着说：“您以后不要称我什么小姐，我讨厌这个称呼。”
“噢，对不起。蓝女士。”
蓝洁撒娇似地说：“这个称呼我也不喜欢，听起来像老太婆。我有那么老吗？”
赵达声有些尴尬：“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您就叫我蓝洁或者小蓝就可以了。”
“好的，蓝洁。那有什么情况，您就直说吧！”
“我现在还不想说，我要你陪我聊聊天！”
赵达声一听，不对劲啊。“对不起，我没有时间聊天。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
赵达声说完站起身来，做出欲走的样子。
蓝洁连忙说道：“哟，脾气还挺大啊。好，我说。你查的那些人，他们的钱都没放在自己的账户上，公司里给他们每人一张卡和密码，谁的卡不要紧，有密码就可以了。”
赵达声一下子又坐了下来：“那办的是谁的卡？”
“你先坐着，急啥，咱们慢慢聊嘛。”
赵达声正色道：“蓝洁，你能不能把情况一次性都告诉我，我真的没那么多时间聊天。”
“不能。你以为我很空吗？我也很忙的。”
“那行，你尽量快点儿。”
“我不喜欢太快，我做喜欢的事情，就是喜欢慢慢地享受。”
那边，宋天意和江志华坐在角落里，背对着赵达声他们。从监听设备中听到赵达声和蓝洁的对话，宋天意“扑哧”一声笑了。
“江志华，老伙计，你听到了吗？咱们的赵书记碰到难题了。”宋天意笑道。
“这个女人不好对付，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放心，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
江志华偷笑：“就怕猎手被漂亮的狐狸迷惑了。”
“你难道信不过咱们赵书记？”
“我没这么说，我是指一般情况。”
“行了，别说话，再听听。”
蓝洁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让赵达声有些着急：“蓝洁，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这个情况很重要。”
蓝洁：“可以啊，不过不是今天，也不是这里。谁知道你们在这里布下了什么机关，我不想在被人监视监听的情况下谈事情。”
赵达声有些着急了：“那你想怎么样？”
“再说吧，看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约你吧。行了，我走了！”说完，蓝洁站了起来，看赵达声坐着没动，蓝洁把风衣递给赵达声。
蓝洁抱怨：“怎么，你也不帮我把风衣披上，一点男士风度都没有。”
赵达声接过她的风衣，走过去给蓝洁披上。蓝洁笑了。
“我们走吧。”
说完，蓝洁顾自往楼下走去。赵达声犹豫了一下，跟着蓝洁往楼下走，路过吧台的时候，拿出一百元钱递给收银员：“二楼雅座。”
蓝洁出了咖啡馆的门，朝外挥了挥手，一辆的士驶了过来。蓝洁回头朝赵达声瞧了瞧。
蓝洁挑衅似地说：“怎么样，赵书记，您敢不敢跟我走？您如果敢跟我走，我就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您。”
“我赵某人都是死过几回的人，我怕什么。”
“够男人，走。”
蓝洁打开出租车门，首先坐了进去，赵达声紧跟着坐进了出租车里。车子转一个弯，上了大路，一溜烟跑走了。
宋天意和江志华从楼上追下来，看着出租车载着赵达声和蓝洁开走了。两人面面相觑，一脸疑惑。
赵达声和蓝洁并排坐在出租车内，蓝洁用眼睛瞄着赵达声，脸上浮着暧昧的笑。出租车司机从内视镜中不时看看他俩。赵达声也不时从内视镜中看看司机，有些拘谨的样子，甚至连话都不敢说。
“老赵，你平时晚上很少出来吧？”蓝洁问道。
赵达声一听，似乎舒了一口气：“噢，是啊，是啊，平时在家看看电视，没啥事儿，就早早睡觉了，早睡早起身体好嘛，年纪大了，岁月不饶人啊。”
“你年纪大啥？按照最新的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年龄划分标准，四十五岁至五十九岁为中年，你也就是中年中的中年，年轻着呢。”
“甭再跟我提年轻这两个字。不如说我老当益壮，听着还顺耳些。”
“这个我可不敢说，得问你夫人才知道。”
赵达声有点不好意思：“你想哪儿去了。”
车子出了闹市区，朝着城市新区驶去。绕过胥鸣山脚，是一个天然水库，当地人都叫它镜湖。湖面广阔，面湖坐落着一片别墅区，最中心的位置是遗留下来的一批民国西式老别墅。车子在其中最大的一幢三层老别墅前停了下来。
赵达声：“这是哪里，到这儿干吗？”
蓝洁不说话，付了车钱，打开车门，下了出租车。
赵达声也跟着蓝洁下了车，司机调转车头在赵达声跟前停了一下，向赵达声竖起大拇指，说道：“哥们儿，你老赵厉害！兄弟我也姓赵。”
赵达声朝他看看，摇了摇头，顾自朝前走。
蓝洁停下脚步：“你倒是走快点儿，侦察英雄。”
赵达声走上前去，蓝洁在前面带路，走到老别墅的大铁栅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铁栅门。
蓝洁手往内一摆：“进来吧。”
赵达声也走了进去。蓝洁把门从里面锁上，然后又去开一楼的正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别墅里。
老别墅里面处处充满着西洋式古典浪漫情调，装饰、家具、沙发、灯具、地板、酒柜、窗户都是民国西洋风格，只有空调、冰箱等电器显示出一些现代气息。蓝洁进到屋里，摘下围巾，脱掉风衣，显露出凹凸有致的身材。她回头指着沙发，对赵达声说：“您先坐，想喝点什么？”
蓝洁一扭一扭地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外国红酒，取出两个酒杯，来到茶几前，将酒杯放在茶几上。赵达声进屋后，打量着屋里的一切，警觉地看着里面的每一个角落，然后走过来坐到沙发上。蓝洁为两个酒杯倒上酒，拿起其中一杯，用火辣辣的眼神看着赵达声。
“赵书记，欢迎来到镜湖别墅，这是一个私人会所，目前归我自由支配。您不用这么紧张，就跟自己家里一样。”
“你这别墅可是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啥时成了私人会所了？”
“赵书记，您若啥事都要上纲上线，就真没劲。您管他什么单位，现在就是我们俩的，来，喝一杯。”
蓝洁将手中的酒杯对着赵达声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
赵达声正气地说：“我说过，我喝不惯这些个洋玩意儿。你有什么情况现在可以说了吧？”
蓝洁挨着赵达声坐了下来，赵达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我从小仰慕英雄。听说赵书记曾经是侦察连连长，深入敌区侦察，几经生死考验，后来当了英雄团团长，真是太了不起了。您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来，我敬您一杯，以表敬意。”
赵达声回绝：“我跟你说了，我不喝这玩意儿。”
蓝洁喝掉杯中的红酒：“真遗憾，英雄不喝酒，怪不得赵书记的身上缺少了一股子豪气，一股子军人才有的那种豪气。”
赵达声呵呵一笑：“你错了，豪气不是爽快喝酒，豪气也不是莽撞胡来。你别忘了，咱们是来谈线索的，你迟迟不切入正题，似乎也不像女中豪杰啊！”
蓝洁媚眼如丝：“我可不想当女中豪杰，我只想做一个温柔似水的小女子。”
赵达声：“那就请小女子谈谈，你们给刁梦良、石尚清、许兆丰的卡办在哪家银行，是用谁的名义办的，给每张卡打过多少钱，有没有汇款凭证？”
蓝洁发着嗲：“哟，赵书记，您一下子提那么多问题，我的头都晕了，我先回答哪一个好啊？”
赵达声认真地说：“一个一个回答。”
蓝洁挨近赵达声，扶着头，娇喘吁吁：“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银行嘛，好像是工商银行，噢，不对，是建设银行。也不对，一个是工商银行，一个是建设银行，还有一个嘛，噢，也是建设银行。谁的名义呢，让我想一想……”
蓝洁的脸忽然向着赵达声的脸贴过来，双手同时抱住了他的脖子。
赵达声一惊，猛地站起身来，一下子把蓝洁甩在沙发上。喝道：“你干什么？严肃点！你要是认为我赵达声也是拈花惹草的男人，你看走眼了！要是那样，我就不叫赵达声了。”
看着赵达声生气了，蓝洁反而笑了：“果真是大英雄，我就是喜欢您这样的男人，喜欢您的铮铮铁骨。”
“别跟老子说这些个没用的废话，说正事吧。”
蓝洁娇滴滴说道：“哎呀，赵书记，您先坐下来，别老是吹胡子瞪眼睛，我害怕嘛。这样，您把这杯红酒喝掉，我跟您慢慢说。”
蓝洁走过去拉赵达声。赵达声一把甩开她的手：“别跟我拉拉扯扯的。酒，我不喝，你要说就痛快点，不说我走了。”
说完，赵达声转身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伸手刚要拉门，门却打开了，从外面闪进来四名彪形大汉，挡住了赵达声的去路。这时，从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一个人边鼓掌边从楼梯上走下来。赵达声一看，是麦思源。
麦思源：“精彩，精彩。英雄能过美人关！果然是大英雄！佩服，佩服。”
赵达声：“麦思源，果然是你。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把我弄到这里来。”
麦思源走下楼梯，来到沙发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将茶几上杯中的红酒一口喝掉。
麦思源：“赵书记，干吗那么紧张啊！来，先坐一会儿，咱们好好聊聊。”
赵达声看看身后四名彪形大汉，又重新走回沙发跟前，坐在麦思源对面。麦思源向蓝洁示意了一下。蓝洁又去拿了一个酒杯走过来，在杯中倒了小半杯酒。
赵达声：“我说过多少遍了，不喝这洋玩意儿。”
麦思源：“那就倒杯上好的龙井。我这可是雨前龙井，是杭州龙井村十八棵老茶上摘的，稀有之物。”
蓝洁重新去酒柜中取了玻璃茶杯，放了两匙茶叶，拿起精致的锡壶，壶嘴凤凰三点头，茶叶在清澈的开水中上下翻滚。她用茶托将茶水端过来放在茶几上。
麦思源：“请。”
赵达声端起玻璃茶杯，看了看杯中龙井的嫩芽尖，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醇香浓郁，色带嫩黄，水质清澈，好茶，好水！嗨，有钱就是好啊，这么好的茶，一斤恐怕得抵咱们一个月工资吧。”
麦思源一脸轻松：“恐怕还不止呢。赵书记要是喜欢喝，雨前龙井茶，我管够。”
“这么好的茶，谁不喜欢喝。但是，我怕呛着喉咙。麦总，有话直说吧。”
“赵书记还是军人作风，爽快。赵书记回到地方也快三年了吧？”
“三年多了。”
“您看，平时咱们都忙，也没好好交流过，甚是遗憾。”
“我觉得没啥好遗憾的，话不投机，越交流越难受，还不如不交流。”
麦思源笑笑：“我就直说吧，赵书记，东江市的政治经济生态一直都不错，咱们大麦集团稳步发展，去年跨入了全省百强企业，成为东江的纳税大户。可是自从您来到东江之后呢，东江就开始有些鸡犬不宁了。腐败的官员增多了，行贿的老板增多了，百姓怨气增多了，经济指标下降了。您到东江当纪委书记的三年，就是东江不和谐因素最多的三年，您看这是不是您的问题？”
赵达声哈哈大笑：“麦总，你讲反了吧！这几年东江市贯彻中央和上级的指示精神，狠抓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成效明显，受到了百姓的拥护。这几年，抓出的贪官和行贿的老板增多了，百姓参政议政意识增强了，愿意到政府部门反映问题了，而全市的经济指标除涵盖主城区的江城区增长微弱外，其余县市区都实现了连年增长，平均增速今年有望超过7.5%。你所说的不和谐因素，应该是来自于你的那个惯走歪道的小圈子吧？”
麦思源干笑两声：“算您说对了，这也就是今天请您来的原因。我叔叔在东江任职多年，建立了不错的根基。我大麦集团靠着大家的关心厚爱，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我们容易吗！您查处的那些官员，跟您交个底也没关系，他们都是我的价值同盟，拿你们的话说，就是利益集团。他们为我办事，我给他们应得的报酬，我觉得这很公平。这个世界，只有钱可以让人的价值达到公平。在这个同盟里面，你的政治地位高，可是你缺钱，我给你钱；我政治地位低，他们就给我机会挣钱，使我更有钱。在这个世界上，唯有金钱可以把人的地位、美丑、尊卑甚至善恶等等全部拉平，让大家没有高低贵贱，没有尊卑荣辱，这就是我们的和谐。”
赵达声呵呵笑道：“你说得很动听，但是我问你，你们置天底下的黎民百姓于何处？他们的人生疾苦，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生老病死，谁来管？”
麦思源不屑地说：“这些都是贱民，贱民只能让他们自生自灭。”
赵达声一下子瞪起双眼：“我告诉你麦思源，在东江市，谁让百姓难过，我就会让他更难过；谁刁难百姓，我就刁难他；谁贪赃枉法，我就让他寝食难安，胆战心惊，绝不让他过舒坦日子。”
麦思源破口大骂：“我看您这人心理有病，不对，心理变态！”
赵达声正色地说：“我是有病，也许真的是变态。我的病就是对腐败分子深恶痛绝的病，看到贪官绳之以法，看到行贿者锒铛入狱，我就浑身舒坦，我的病就会自愈。一旦不抓贪官了，我又会犯病。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没办法。也不知啥时落下的毛病。怎么？你想给我治治？”
麦思源气得有些语无伦次：“行，您达声果然厉害，我说不过您。我希望您的病越重越好，想不想看看我给您开的药方？”
“说来听听。”
麦思源指了指别墅：“您觉得这幢别墅怎么样？”
“当然好啊。”
“这样，这幢别墅给您，再加一千万元，瑞士银行的账户。”
赵达声反问：“一千万元？”
麦思源肯定地说：“美元。”
“这么多钱？让我想一想。”
麦思源微笑地看看赵达声，再看看蓝洁。
“这么多钱，我有些担心啊。”
“赵书记不用担心，天知地知我知你知。”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担心这么多钱，我花不完怎么办？咱们是小户人家，花不了那么多钱。将来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也花不完啊。你这么大方，给我那么多钱，你不怕亏本啊！再说，我拿了这个钱，我就是你们那个什么价值同盟的一员了吧，那我就得听你的了。这个不妥，我当兵后，自从当上班长以来，从来都是人家听我的，我没有听过人家的。我只听组织的，这个不妥。我还是不要了，这样过得轻松一点。”说完，赵达声站起来：“算了，你们根本没打算告诉我什么。我走了。谢谢你的龙井。再见！”
赵达声起身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那四名彪形大汉又把他拦住了。
麦思源也站起来，又道：“赵书记，我这帮兄弟早就听说您是上过战场的侦察连连长，他们平时也喜欢练练，这次碰上了，就不想错过这个讨教的机会。希望赵书记不要让他们失望啊。”
赵达声环顾一周，笑了：“这儿也没地方啊，麦总，你不怕把你的东西碰坏了啊？”
麦思源：“这儿有地方，不知赵书记肯不肯赐教呢？”
赵达声：“赐教不敢当，与大家切磋切磋倒是可以。”
“那咱们到运动房吧。”说完，麦思源朝着客厅一角走去，四名彪形大汉朝麦思源方向推了一把赵达声，赵达声便跟着麦思源走去。到了边上的角落，赵达声看到往下是一个楼梯，楼梯下是地下室。他顺着楼梯往下走。只见地下室地面铺着实木地板，中间立着六根柱子，包着一层橡胶，边上放着两排长条凳子，角落里有一个冰箱，另两个角落立着两台立式空调。几个人一起来到运动场上，麦思源和蓝洁自觉站到一边。赵达声把夹克外套脱下来，放在一边的凳子上，然后往当中一站，边活动四肢，边冲四名彪形大汉笑笑。
赵达声：“我看时候不早了，我也想早点回去了，干脆你们四个人一起上吧！”
四名大汉互相看看，其中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男人说：“赵书记，咱们知道你有两下子，但也不能这么瞧不起人吧，好歹咱们也练了十来年了。”
赵达声：“不是瞧不起你们，这是事实。”
男子道：“得，让我先来领教领教，看看咱们的侦察英雄到底有什么真功夫。”
“行啊。”赵达声在男子面前随意一站，一掌护住腹部，一掌指向那个长满络腮胡子的男人，两脚也一前一后，浑身放松的样子。男子身材高大，势大力猛，上来对着赵达声的面门就是一记重拳。赵达声纹丝不动，似乎在等着他的重拳出击，等到男子的拳头离面门半寸距离的时候，他身体稍向下坐，手掌从侧面一拨男子的拳头。男子的拳头便偏向一侧，似乎挨上了赵达声的面部，但又没有碰到。男子看到一拳落空，急忙回撤，赵达声顺着男子回撤的劲，一个弓步击掌拍在男子的胸口。男子当场飞出三米开外，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没爬起来。赵达声收起架势，看着另外三人：“下面谁来？”
一个大高个站到面前，说了声“让我来”，话音未落左拳虚晃一招，右脚却朝着赵达声的裆下踢来。赵达声一步跳开，大高个再起左脚，赵达声再让，大高个以为得势，飞身跟进，没想赵达声一个回身摆莲，一脚正中大高个面部。大高个“啊呀”惨叫了一声，扑倒在地。
赵达声站在另外两人面前，冲两人招了招手。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冲了上来，一前一后夹攻赵达声。赵达声两掌前后格挡，然后左右两个蹬腿，利索地把两人全部蹬倒在地。
麦思源和蓝洁看呆了，赵达声一句没留下地离开了别墅。
第二天晚上，赵达声在自家房间里的电脑桌前，戴起老花镜，闷头在键盘上敲打着。许盈洗漱后，来到房间准备睡觉。她站在赵达声的身后，朝电脑屏幕上看了看，见赵达声没反应，推了推他的肩膀。
“今天星期天，你跑哪儿去了？一整天都不着家，小丰他们来过了，还给你带了法国名牌西服呢，你试一下吧。”
“知道了。”
“你天天穿件夹克，该换换行头了。”
“夹克穿着舒服，西装太一本正经了。”
许盈说着去柜子里拿衣服。她拿出装衣服的袋子，取出衣服，抖搂开了。
“老赵老赵，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赵达声看了她一眼，说：“不试，下回让他拿回去。”
“为什么，你什么意思？”
“不为什么，进口名牌西装，不符合咱这身份。我可没这个福分享受。”
许盈不满道：“说什么呢，我弟弟从国外带件衣服，不就是件衣服嘛，有那么严重吗？你这人真是的，没劲！”
“哎呀，我正忙着呢！西装不就那个样子，只要身高对了就不会错，你还不知道你老公的身材啊。”
许盈疑惑地说：“你不愿意要小丰的礼物，该不会是在怀疑他的钱来路不正吧？”
“没有啊，你别瞎说。”
“我可听说了，你们正在查环保局的领导和小丰。有没有这回事？”
“别听人家瞎说，睡觉！”
“跟你说点正事，你就烦。我可告诉你啊，再怎么着，对小丰你可得照顾好，你不知道咱姐弟俩当初相依为命，多么不易。他要是出个什么事儿，我也没法儿活了。”
赵达声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你放心吧。”
第二天，赵达声召集纪委分管案件的领导，召开问题线索分析会。欧阳春、宋天意、孙海、江志华及相关处室负责人列席会议。
赵达声：“今天的问题线索分析会，我们专题研究一下大麦印染有限公司污染案相关腐败线索问题。先请大家说一下手头掌握的情况。志华，你先说说。”
江志华：“前期，市里组织领导干部下基层蹲点下访时，我跟随赵书记到东望镇实地下访，我们发现大岙村的大麦印染有限公司违法排放污染物，对环境造成很大破坏，当地一些群众身体出现多种病患，而且有的染病比较严重，影响了当地百姓的生产生活。工作组经问询市环保局，回复称大麦印染排放没有超标。后经省城权威机构检测，大麦印染排污超标严重。于是，我们责令市环保局对大麦印染做出处理，市环保局对其做出了限制其生产的措施，并给予罚款十万元。先不论处罚的轻重，大麦印染并没有减少排污，而是采取隐蔽的手法偷偷排污，由原来的白天转为夜里，由明管排污变为暗道排污，当地百姓意见更大，多次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就在前几天，有多位村民向市信访部门反映问题后，回家途中遭到殴打。我这里掌握的情况就这些，请其他同志补充。”
宋天意：“我也说说。据知情人反映，大麦印染排污案还涉及官员的腐败问题，涉及的政府官员有市环保局局长刁梦良、副局长石尚清，东望镇党委书记许兆丰。这三名政府官员存在着收受贿赂的重大嫌疑，然而知情人只提供了他们收受贿赂的方式，如直接使用他人银行卡进行套现和消费活动，其手段十分隐蔽。目前情况就这样。”
孙海：“我说一下，前阵子，我根据市委领导的指示，对刁梦良、石尚清和许兆丰的家庭收入情况进行了调查，发现三人的家庭收入、消费基本正常。其中，刁梦良消费很大，每月工资收入都全部花完；许兆丰的房产比较高档，但是使用的是按揭贷款。表面上看，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异常情况。”
赵达声：“对于可能存在的腐败问题，下一步如何查处，从何处入手，请大家发表一下意见。”
欧阳春：“我建议从他们的家庭和个人消费支出、账户资金往来开始查起，也许能够查出蛛丝马迹，然后再抽丝剥茧，直至水落石出。”
赵达声：“嗯，我同意欧阳春同志的看法。刚才前期三位参与调查的同志把了解到的情况向大家作了通报，疑点虽多，有效线索较少，看似正常，实则隐藏着重大的问题。同志们，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环境问题事关百姓生产生活，对于环境领域的腐败问题我们必须严厉查处，绝不手软。下一步的调查，我着重讲几点意见：一是鉴于本人与许兆丰的亲戚关系，按照组织规定，我将回避对许兆丰的任何调查和处理。许兆丰问题的调查和处理由欧阳春同志负责。二是调查从三个人的消费入手，宋天意、江志华、孙海各带一个小组，核对三户家庭的大额消费支出明细，调查支出账户的资金与家庭所有账户支出是否相符，查找可能存在的问题。三是调查大麦集团财务总监蓝洁名下的所有银行卡和账户资金进出情况，核查与三名被调查人消费支出是否存在某种关系。四是通过电话、手机调查他们的朋友圈，注意使用多部手机和多个号码的情况。大家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大家齐声说：“没有。”
赵达声：“那好吧，散会。天意、志华，你俩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宋天意、江志华随赵达声来到他办公室，赵达声示意让他们坐下。
赵达声：“天意、志华，周强局长的问题最近有什么进展？”
江志华：“他们羁押周局长那么长时间，按理说，早就到期了，但是他们以发现新线索为由让公安重新勘查，查完后，再转到检察院羁押，这么来回倒，时间就被人为拖长了。如果没有人撑腰，准不敢这么做。”
赵达声点点头：“嗯，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