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上九点多，市体育馆里，锻炼的人们刚刚散去。赵达声和余仲君穿着散打服，戴着护胸，拎着头盔，一起走向散打擂台。

“达声，你这次提出的下乡接访，解决了很多老百姓关心的现实问题，受到了老百姓的热烈欢迎。看起来，以后每年都要搞一两次，切切实实为老百姓多办些实事。”

“这样好啊，很多涉及老百姓切身利益的老大难问题，都在下访中解决了，一时来不及解决的，通过努力逐步解决，百姓也都很理解。这件事，算是抓到了点子上了。”

“哎，燕儿回来了吗？”

“还没呢，不知疯到哪儿去了。”

“达声，对这件事情我是有看法的。现在这个形势下，就业难，压力大，国家经济下行压力也大，孩子们做点事情不容易，你这么一下子把他们给封了，孩子们当然接受不了。当时，我也接受不了。事实上，这种事情很难界定。照你这么说，那么省里领导的孩子就不能在本省经营公司企业，国家部委领导的孩子不能在国内经营公司企业了？这个恐怕很难做到。所以，有时候你不要太较真了，只要不做违法犯罪的事情，过得去就行了。”

“哎，老鱼头，这个一是一，二是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原则了，都是地方上的不良风气把你熏陶的吧。”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在这些问题上，你永远都是一根筋，谁也说服不了你。”

“是的，在我眼里，中央定的规矩就是党员干部立身处事的红线，就是重大原则问题，在这些问题上我就是一根筋，谁要是想打折扣、搞变通、擦边球，门儿都没有。”

“得、得，算你对了好吧。不过，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的，现在小军的公司已经归大麦集团了，现在的大麦天心已经不是小军的了，你就不要再揪着不放了。”

两人边说边跨步进入散打擂台。

“你刚才说什么，小军的公司归大麦集团了？这更不行了，大麦集团是有问题的，那个麦思源仗着有个省委副书记的叔叔，在东江为所欲为，违规经营、当面抗法、行贿官员，总有一天，大麦集团会栽的，小军怎么能跟这种人合作呢？”

“大麦集团是咱们当地的龙头企业，这些年对咱们市经济还是有贡献的，有点小问题也是正常的。咱们不能光盯着他的问题，应该做好引导，使他遵纪守法，合法经营，为经济发展多做贡献。”

“你这是在纵容他们，这是很危险的。”

“没这么严重吧。”

“没这么严重？我看你啊，是对麦满仓拉不下面子吧。当年他在东江时，培养了一大批干部，你是佼佼者。”

“这跟面子不面子有什么关系？”

“总之，小军不能跟麦思源混在一起。”

“我看你对小军、小燕做得有点过分了，两孩子不容易，能帮还是要帮一把。”

“这种违反规定的事儿没法帮。”

“你啊你，算了，先不说了。哎，你说咱们多久没练了？”

“多久？半年吧！”

“哎呀，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悠着点啊！”

“你要是怕，你就给我写个投降书，没准我心情好，可以手下留情。”

余仲君戴上头盔：“去你的，接招吧！”

赵达声摆了个军体拳的预备式。

余仲君笑了：“瞧你样儿，跟个新兵蛋子似的。”

赵达声反驳：“不是吧，我比你早一年当兵，你才新兵蛋子呢。”

“废话少说，看招！”话音未落，余仲君上来就是一个上步冲拳，势大力沉。赵达声左臂格挡，起右脚直奔余仲君面门而来，余仲君只好回撤防守。赵达声一招得势，便连连进攻，余仲君步步为营，边退边守。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最后，赵达声卖个破绽，余仲君一招“黑虎掏心”，直奔赵达声的前胸而来。赵达声后坐侧身，来了一招太极的小擒打，引进仲君的快拳致使他拳劲落空，同时快速出击，单鞭成单拳，一拳打在余仲君的左胸，把余仲君打翻在地。

赵达声赶紧去扶。

余仲君不服气：“你这什么怪拳，耍赖你！”

“这是太极的单鞭，我偷用了一下。”

“你真赖皮，你跟哪个老太太学的吧？”

赵达声笑了：“没错，我就是跟公园的老太太学的，怎么样，够味吧！”

余仲君摇摇头：“我真服了你了。”

第二天，市环保局局长刁梦良、副局长石尚清一前一后走进赵达声办公室。刁梦良是个胖子，而石尚清是个瘦子，两人在一起时看起来有些滑稽。刁梦良头发有点秃，戴着眼镜，眼珠子始终在眼镜片后面滴溜乱转，一看就是非常油滑、精明的样子。

刁梦良走路有点外八字，他踩着小碎步快步走到赵达声面前：“赵书记，我和尚清最近把大麦印染公司的污染情况调查明白了，今天特意来向您汇报一下。”

赵达声指了指沙发：“来，来，坐，坐。两位辛苦啊！什么情况，说说吧！”

刁梦良看起来有些拘谨，习惯地扶了扶眼镜，对石尚清说：“尚清，你把化验指标拿出来，给赵书记看看。”

赵达声：“指标我不用看，我也看不懂，你放我这儿一份，到时我让化工研究院的技术人员看看。你们说就行了。”

刁梦良清清嗓子：“赵书记，前段时间，我们按照您和工作组的指示，局里重新找了一家环评公司，组织技术骨干对大麦印染公司排放物又进行了一次检测，这次检测非常全面，对大麦印染排放口外十几个点进行了采样，经过多次化验，发现大麦印染的排放物各项指标确实存在着超标的问题，但是超标幅度并不大，比想象中好很多。对此，我们对大麦印染公司进行了罚款处罚，要求他们限期整改，对设备进行改造升级，两个月内必须达到排放标准，否则将对他们进行责令停止生产处罚。”

赵达声：“噢，你说超标幅度不大是什么意思？怎么叫不大，超过多少才叫大？”

刁梦良：“超标幅度不大，就是超过指标数不到一倍。一般情况下，通过整改马上就可以达标，无须停业。”

赵达声：“可是从现场看起来，污染非常严重，尚清还被村民扔进了污染河，尚清最有体会了，是吧？”

石尚清尴尬地笑笑：“是的，是的。”

赵达声：“行啊，那你们先回去吧，那个数据留一份在我这里，好吧？两位辛苦啊！”

刁梦良、石尚清：“不辛苦，不辛苦！”

赵达声将刁梦良和石尚清送到办公室门口。刁梦良、石尚清连说：“赵书记，留步留步。”

赵达声返回办公室，拿起电话：“志华，你叫一下宋天意，一块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没过一会儿，江志华和宋天意敲门走了进来。赵达声：“来，坐吧。”

赵达声把刁梦良带来的数据材料交给江志华：“刚才环保局的同志把大麦印染的检测报告送了过来，说大麦印染超标不严重，属可控范围，无须停业整改。我还真有些怀疑。这样，天意，你带人去一趟省城，找一家大的检测公司，近期请他们对大麦印染公司污染物重新进行检测。我想看看，同样一种污染物，两个公司做出来是否一致，看看到底有没有水分。志华，你继续对大麦印染污染事件背后的腐败问题进行明察暗访。”

江志华、宋天意：“好的。”

几天后检测报告就拿到了。

宋天意：“赵书记，省城环评公司的报告已经出来了。他们的检测结果与市环保局提供的检测结果数据相差很大，其中，多项指标超出国家要求的排放标准几十倍，尤其汞指标则超了二百多倍。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赵达声：“好的。下一步，天意你将省城环评公司的检测结果向市环保局作一通报，要求市环保局对大麦印染公司污染事件做出公正处理。”

赵达声沉思了一下说：“嗯。另外还有一件事，一直压在我的心头。今天也一并跟你俩交流一下，因事关重大，请你们务必保密。”

江志华、宋天意：“明白。”

赵达声：“你们是老纪检了，和周强局长相处时间也比较长，对他应该也是比较了解的。现在周强被省检察院调查，由于他们没找到有力的证据，事情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大进展。按理说，他们早就该放人了，但是他们又申请延长羁押期，使事情越来越复杂。”

宋天意：“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赵达声：“你们觉得周局长真的有问题吗？”

江志华：“周局长在纪检战线干了二十多年，他的政治觉悟、工作水平有目共睹，如果说他有问题，割了我的脑袋也不相信。”

赵达声：“你们不信，我也不信。所以，我们必须在检察院提起公诉前，最迟在法院审判前，找到周强被陷害的有力证据，还他一个清白。”

宋天意：“老杜不是已经查到诬陷周局长的人了吗？”

赵达声：“可是，由于证据不充分，省检对此不予理会，我们必须把情况查实。当务之急是把栽赃诬陷周强的人找出来，找到栽赃诬陷周强的证据，才能还周强一个清白。老杜建议我们从纪委内部查找栽赃诬陷周强的人。”

宋天意：“他凭什么怀疑我们纪委内部有内奸！”

江志华：“是啊，老杜凭什么说我们纪委内部有问题。”

宋天意：“赵书记，我觉得憋屈。咱们纪委是调查人家的，难道让我们调查自己人？”

江志华：“就是，赵书记，咱们不能自己搞自己吧？”

赵达声：“作为纪检人，我很清楚你们的心情，我也不希望咱们纪委内部出问题。但是，纪检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纪检人也没有天然的免疫力，纪检监察机关也不是毫无缝隙的堡垒，坚固的堡垒往往被敌人从内部攻破。所以，这次咱们从了解自身、加强自身、完善自我的角度出发，排查内部有关人员，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但是，此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一切调查全部在暗中进行，发现任何情况，直接向我汇报。好不好？”

宋天意：“那我们的调查从哪里入手？”

赵达声：“如果坏人陷害周强，他们会找我们内部哪些人协同。”

江志华：“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找掌握周局长办公室钥匙的人帮忙，便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赃物放入特定的位置。”

宋天意：“我可能会避开这些人，因为这些人目标太明显，一旦出现问题，他们首先被怀疑。”

赵达声：“坏人肯定会从咱们意想不到的人身上突破。目前，掌握周局长办公室钥匙，最易实施栽赃行为的人，一个是纪委常委、办公室主任李大可，一个是机要秘书苏红。但是，也不排除其他人，通过其他途径得到了周局长办公室钥匙，从而实施栽赃。所以，这次排查，我也参与。我会以谈心交流的方式，找有关人员谈话，以便在谈话中发现蛛丝马迹。我们先进行小范围排查，查不到的话，再慢慢扩大排查范围，一切暗中进行，避免被动。”

宋天意、江志华：“是。”

此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赵达声拿起电话：“喂，许盈，燕儿不见了？不会吧，哪儿那么容易出事，没事的，我知道了，晚上回来再说。”

当晚，赵达声坐在沙发上收看《新闻联播》：

山东省济南市中级人民法院今天上午对中共中央政治局原委员、重庆市委原书记薄熙来案做出一审判决，对被告人薄熙来以受贿罪、贪污罪、滥用职权罪依法判处刑罚，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许盈在房间里把楚楚哄上床睡觉，然后回到客厅坐在赵达声边上。

“燕儿已经三天没消息了，微信、微博也三天没更新，电话也关机，你还说没事儿。”

“不会有事儿的，想当年我在战场上晕死过去，三年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照样没事儿。你放心，不会有事儿的。”

“你是谁，你是赵达声啊，侦察连长！谁能跟你比啊！你们男人的心肠为什么这么硬啊！燕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跟你没完！”

赵达声眼睛盯着电视机：“再等等看，兴许明天就会有消息了。你这两天累了，早点休息吧！”

“达声，咱们报警吧，这样等下去，我会疯掉的。”

“我想还是再等等吧，明天上午如果没消息，咱们就报警，好不好？”

“我等不到明天，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等了。你不报，我自己报。”

说完，许盈扑向电话机，拿起话筒，揿了三下：“喂，110吗，我要报警……”

赵达声坐在许盈身边，看着妻子焦急的神情，心里也不是滋味。燕儿该不会真有事儿？他也有些紧张起来。没过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梁栋梁的电话。

“栋梁啊，是的，是的，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哦，你值班啊。布置好就行了，小孩子嘛，兴许明天就回来了。对，谢谢啊！”

赵达声搁下手机，看许盈回房间去了，心想目前她这个状态，估计照顾楚楚也没心思，想着让苏红替几天。想到这，他拿起手机，想先给苏红打个电话，但一看时间晚了，决定还是第二天上班当面跟她说。

麦思源和林妙雪在思源谷垂钓区小木屋阳台上，正支着钓竿悠闲地钓着鱼。

“林老师，你现在可不得了，成了余书记面前的红人。”

“啥红不红人的，咱只不过是一个小老百姓而已。”

“林老师谦虚了，多少人想结识余书记都摸不着门道呢，而你短短几个月就与余书记成了好朋友，很不容易啊。”

林妙雪不自然地笑笑：“这还不是仰仗麦总的关心啊。”

“说实在的，余书记不是一般人，咱们充其量也就是钱多点儿，咱在余书记眼里，也不过一条虫而已。如果没有我叔叔的关照，根本就入不了余书记的眼。所以，还得仰仗你在余书记面前多美言几句，我麦思源一定会报答你的。”

“麦总你见外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当初你怎么帮我，我定会加倍还你。麦总不妨说说看，到底什么事儿让你这么为难？”

麦思源叹了一口气：“唉，你知道，办企业最主要的是要有一个良好的环境，虽然我大麦集团最近几年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在东江市算是站稳了脚跟，但是大麦也遇到了发展中的瓶颈，目前基本处于守摊子、突破难的状态。下一步的发展，必须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条件都具备才能实现。天时，可以讲没有太大问题。地利，我是东江人，这方面也不成问题。主要是人和一条，虽然我与东江党政军的领导都很熟，但是总是感觉还不是那么顺，有的领导并不给咱们面子。”

林妙雪眼睛看了看水上的浮标：“领导那边我都不熟，也没有办法，再说我这个人也没有什么野心，我只想做个平平凡凡的小女人。虽然与余书记私下相好，但是我心里清楚得很，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与他是没有结果的。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也许我在他的心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麦思源看到自己鱼竿上浮标猛地往水中央拉去，但并不提竿：“你是老师，是知识分子，我知道你们知识分子与生俱来那份清高。不过，如今时代不同了，知识也好，清高也罢，美貌也好，素质也罢，没有产生价值都等于零。人生在世，为人也好，为己也罢，为公也好，为私也罢，都应该产生价值。所以，我有一个建议，不知林老师想不想听听？”

“什么建议？”

“就是希望咱们之间结成一个价值同盟，通过共同努力，为社会、为家庭、为自己创造价值，实现人生价值、财富价值。”

“麦总的想法是好，可是我哪有这个能耐啊！”

“林老师过谦了，你具备这个能力，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请麦总明讲。”

“你看，你现在与余书记的关系非同一般，你只需在余书记的耳边多吹吹风，让他对大麦集团多多关照，加上我叔叔对他有提携之恩，我想他会关照我的。到时，给大麦集团创造的价值，咱们三七开，我七你三，怎么样？”

“那你为什么不找赵小军呢？”

“赵小军已经是大麦集团的分公司总经理，有啥事儿，基本上都问题不大。主要是他非余书记的亲生，恐怕说话分量还不太够。”

林妙雪握着鱼竿想了想：“既然麦总说到这个份上，咱也明人不说暗话。麦总你投入的是金钱，我投入的是青春，孰轻孰重，自然明了。咱们的价值同盟创造的价值，只能二一添作五，五五开，否则，你另请高明。”

麦思源哈哈笑起来：“六四，我六你四。”

林妙雪放下鱼竿，站了起来：“我这个人不太懂公司经营，不过我也想去尝试尝试。”

麦思源一听，紧张地站了起来：“林老师先别走，就依你，五五。”

林妙雪停住脚步：“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是否体现相互尊重的问题！”

“是的，是的。”

两人又重新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