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都是老乡装鸡毛
灯昏，地暗，巴西烤肉店最明显的标志莫过于那看得见摸不着的赤红烤炉。也许昏暗暖色的环境就是为了凸显烤炉的恢弘气势。
高云翔热情的邀请我坐下，这排桌椅有点意思，应该都是树根直接雕刻成的，头顶上就是一层茅草屋顶，颇有原始气息。再看侧面的土著风格壁画，瞬间就有置身于巴西原始森林的感觉。
巴西烤肉都是自助的，不过不是你去找吃的，而是服务生送上门来。价钱也实在便宜，一个人只需要128元，比起午饭那家餐厅，这里简直就是我这种穷学生改善伙食的理想场所。
膀大腰圆的服务生将粗重的铁杆树在盆子上，用一个潇洒的撒盐动作将他固定，片刀出手，干净利落的刮下两块牛腱肉。滋滋香油趵突，一种原始的欲望瞬间充满夺走我的意识，酥软香脆，满口余香。
抬眼看，高云翔早已满嘴牛油，西装丢在一边，露出黑色马甲和满是油腻的袖口。前三道肉，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不过在内心深处，我找到了大家的一个共同点。
兰黛马爹利固然够逼格，蒙古小黄牛才是真爱啊。
“先重新认识一下，高云翔。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如人。
“我从未见过性价比这么高的名片。”我不由得夸了他一句，因为在这张不大的名片上，他竟然把整个公司的业务范畴都写了进去，整个背面就像无数蚂蚁在爬。
“我亲手设计的。”
“您一定是个天才。”与高云翔相处的那顿饭让我学到一条真理，如果某个人足够重要，你又想接近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觉得你就是那个懂得欣赏他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高云翔开始进入正题，“我是一个代理商，主要业务在物流。未来可能拓展到更多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找我呢？”
“能让赵总看得起的人，一定是个天才，而天才又一定有用。特别是现在，我要做赵总的生意，就需要懂化工的人。”
我笑了，谁不知道天门石化的赵总一身正气。
“我不同意你的想法。”高云翔摇头，无视我口瞪目呆的表情，继续他的说辞，“人是会变的，特别是赵总这样的人，面对这么多的诱惑，没人可以保证他下一秒不会变成恶魔。如果我完全没有鉴别的手段，也就没有制衡的能力。”
“你怀疑人家？”
“不是怀疑，而是预防。”高云翔吞下刚刚片下的西冷排，慢慢说道，“我打个比方吧。我带着一千万，你带着一支枪，这个孤岛上只有你和我，所作所为永无人知，开枪你就能拿走这一千万。一辈子吃穿不尽，不开枪你就要继续辛苦。你开枪吗？”
“不开枪！”我十分肯定的回答。
“这就是为什么我敬重郭兄你的为人。但你要知道，十个里边有九个会开枪。”
“为什么？”我更奇怪了。
“因为你不开枪，并不是我感到安全的理由。也许你只是一时高兴，也许你还没被逼到绝路。所以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夺枪，然后打死你，保住自己的命和一千万。”
……
“你的逻辑……真是……”我无言以对。
“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那我呢？”
“现在可以相信。”
有意思。
“好吧，需要我做什么？”我不同意他的观点，但毕竟人家有钱。
“什么都不用做，谈判的时候站在我身边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
“你见过一把枪有台词的吗？”
我哈哈大笑，你小子还真是直接。
“好吧，那我这把枪值多少钱呢？”
高云翔咽下一口牛小肋：“我们公司正在做这方面的业务，需要一个专家。我给你开月薪一万，差旅费一律报销。工作就是为我提供专业支持。工作地点多变，不过主要是在咱老家。”
“成交！”我毫不犹豫。虽然这份工作跟化学工程有些差距，但收入却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在房价只有几千的老家，我只需要工作一年就能给露涵一个温馨的小家。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雇佣合同我的助理今晚就给你。”高云翔小心的擦干手上的油腻，伸出右手，“能让一位君子加盟我的公司，是莫大的幸运。”
“额……”我有些跟不上他的脑回路，“看起来，你们公司都是好人。”
“不一定，不过我喜欢好人。因为坏人管理成本太高了。”
天！我的情绪瞬间被他从浮云之上打到深渊之下。也许这就是高云翔的魅力，无论何时他总是能够给你一个出乎预料的答案，偏偏这个答案还非常的有道理。
“那我什么时候上班呢？”
“吃完就跟我走。”高云翔张开大嘴，大吃特吃，刚刚擦干净的双手又是油污发亮。“拉鸡毛去。”
拉……鸡毛。
代理，中介，都不是什么名声太好的商人。“拉鸡毛”这个词充分反映了人民群众对代理商的看法。
鸡毛，色彩艳丽却轻如鸿毛。色彩斑斓就像代理商的甜言蜜语，辞藻华丽却华而不实。轻如鸿毛正如代理商的实质，空无一物四两拨千斤。
拉鸡毛，老祖宗真是言简意赅。
吃完了拉鸡毛，那还不赶紧讨个嘴上便宜。那高云翔左右开弓连吃带嚼，我一想到那128块钱，照方抓药胡吃海塞。
远远看去，知道的说在干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两只泰迪在对桌子做着什么。
酒足饭饱，高云翔跑去卫生间里清理污渍。我就简单多了，中午那件污损得差不多的衬衫现在两个袖口都是油，用纸巾擦一擦回去洗了就是。
须臾，果然有人同我对接劳动合同。这并非临时起意的雇佣，而是相对正式的劳务用工，让我不由得怀疑高云翔的目标不是露涵，而是我。
“公司不负担员工的服装采购，不过可以预支当月工资的一半，由你自行购买。”助理面无表情的宣读应知事项，“这是本次谈判的资料，请你务必在明天下午三点之前全部看熟。下周一正式谈判。”
“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抬眼看了看这位男助理，问了最关键的问题：“月薪不会改变吧？”
“会！公司不同的岗位对应不同的薪酬。如果你干不好，除了被辞退，还有可能被调去搞清洁。”
呵呵，知道了。
翻开这份资料，刨去乱七八糟的各种数值，骨架其实非常清楚。石化企业负责炼油，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油，有的油非常粘稠含硫量超高，比如委内瑞拉为代表的南美油。有的呢，含硫量超低流动性特别好，比如沙特的优质石油。一般来说，不同的石油炼化生产线对应不同种类的石油，一家炼沙特油的企业就不可能处理高硫尼日利亚原油。
对于外国产油公司来说，要弄明白国内哪家企业可以处理自己的油，难度实在有些大，他们会寻找一批信誉好，有资质的中国人来做这项工作。
同样的道理，国内的炼油厂要向外国出口成品油，外商的要求我们也不清楚，也需要代理商协助。
所以代理这个东西有点像中介，吃信息差价。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做的工作更多一些，需要处理整批货物的通关和运输事宜。为此，有些代理公司本身就有运输船队，货物代理和船舶代理一起经营。
如果经手的业务量特别大的话，那么利用信息差赚取的利润是非常可观的。
新世界的光毫无征兆的落在我头上，“四两拨千斤”，原来是这个意思！
“低硫燃油，合格线5000PPM。”对照国家政策，这批燃油显然是用于国内航行的，货主也正是国内的货运企业。
车间实习时，黄师傅一再强调出油硫化物含量不能高于5000PPM，就是这个意思。但随即我又在价格一栏发现了猫腻。根据常识，硫化氢会在燃烧中生成酸性物质二氧化硫，腐蚀管路。所以低硫油的价格要显著超过高硫油。
我突然明白黄师傅千方百计要把我留下的目的。如果能将硫化物含量降低到1000PPM，每吨燃料油的价格就能增加300元。不要小看这300元，石化企业的出货量是以万吨计算的，一艘大型油轮一次出货就高达10万吨，甚至30万吨，乘以这个数字，就将是千万级的销售利润差距。能够准确预测除硫剂用量，恰到好处的达成目标，黄师傅这样的技术员，简直就是印钞机！
“检测报告……天门检测中心。”这是一家比较权威的国家级检测中心，结果应该是没错的。根据检测报告，这批货的含硫量在900PPM左右，不仅没有超标，而且留下了足够的安全余量。
毕竟，硫化物的含量并非一成不变，如果交货后再发现含量超标，损失由买方承担。
“交货……称量……”都是标准流程啊！天门石化毕竟是老牌企业，规章制度十分完备。难怪高云翔让我像柱子一样站在他身边就够了。
不过，这份报告真的无懈可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