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路看天不低头
蓝水苍茫，红旗猎猎。绕过鲲鹏一般的船身，顶着钢铁的小岛，曾经强劲的海风在船尾也只能轻轻晃动那面红旗。
巨轮隆隆移动，我的心脏就像那台巨大的发动机，随着巨轮的音符颤抖。
“前进二，速度减为8节。”船长下达指令。
油轮缓缓慢下，如同蹒跚的老人，在航道上蠕动着。在我们背后，是一条装满了集装箱的巨轮，刚刚还在劈波斩浪的她，现在也如同小脚老妪，一步也快不得。
“船长，进入航道都要这么慢吗？”
船长看了我一眼，无奈道：“郭总你看，左右两边都是那些鱼排，航道又有一个大弯，如果不小心碰上，就亏大了。”
“这些鱼排很值钱吗？”
“哼！其实不值钱，但我们的船期值钱。他跑上来把我们拦住，狮子大开口，你不给也得给。你看后面那条集装箱船，刚刚还飚二十多节呢，现在还不是乖乖的跟着。”
原来如此。
二十多节的速度骤然降低到八节，足足慢了三分之二，这意味着宝贵的船期损失。
“船长！”二副报告，“我们比计划慢了十五分钟，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潮水可能不够。”
“过了弯道以后，在直线段加速，然后借助拖轮减速。”船长令道。
“船长，错过潮水会怎么样？”我好奇地问。
“在港池里搁浅，然后事故调查，一天赔个几十万吧。”船长似乎也失去了耐心，“郭总你先回船东房间吧，如果被港务监督的无人机拍到你在驾驶台，是要罚款的。”
好吧，正好饿了。
我是半个月前登上这艘巨型油轮的。既然已经成为高翔公司的雇员，我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整个流程都走一遍。所以，我乘坐了最贵的交通工具，一艘价值20亿的巨型油轮。票价，免费。
油轮是一台非常复杂的超级机器。船长必须计算好速度和航线，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到达某个点，如果开得太快会费油，如果开得太慢租船费很贵。到达目的地之后，身为代理商的我需要赶紧联络港务部门安排进港时间，通常这取决于潮汐。然后就要在涨潮的那两个小时里快速到达码头，接着靠近港池里去，否则吃水极大的油轮就有可能搁浅，成为一座真正的“钢铁小岛”。
巨轮居住区上下五层，我就住在最豪华的船东房间，一间只有不到二十平米，比三星级宾馆还不如的钢铁小房子里。随着巨轮转向，我也可以感觉到房间逐渐倾斜，最终停留在某个角度上，巨轮的发动机隆隆巨响，黑烟不断从窗外飘过，这是主机加速的特征。
这下子可真要浪费不少油料。
又航行一段，两艘拖轮逐步靠近，等他们靠近到某个点的时候，船长开始减速，油轮巨大的动能让减速非常缓慢，同时这个时候船舵的效果也会降低。等油轮逐渐降低到某个速度，拖轮开始抛缆绳，用碗口粗的缆绳调整巨轮的航向。
船长这才肆无忌惮的减速，没有了螺旋桨的水流，船舵的效力大幅下降，现在整艘巨轮都必须依靠拖轮的力量进靠码头。
“甲板部前后准备。”扩音器中传来船长的声音。“切换工作频道10。”
“欢迎回家，船长。”高频通话器传来了码头调度员的声音。
看来是到家了。
“郭总，高总已经在码头外面等您了，下船后请直接往电动车停车点走。”水手非常礼貌的通知我。
“谢谢。”
离开码头，高云翔已经把车子停在门禁外。没有车顶和车门的“牧马人”豪气干云，就像他的主人一样，直率而简单。
“怎么样？憋疯了吧。”高云翔幸灾乐祸。
半个月没有信号，也看不到陆地，甚至连味道不同的饭菜都吃不上的日子，对于一般人来说确实艰苦异常。不过我已经过了二十多年苦日子，平时也没什么手机流量，倒也觉得没什么。
“先去公司还是先回家。”
我乐了：“你来接我，你问我先回公司还是先回家？”
“当然是公司当家了嘛。”高云翔一脚油门，我们吹着风就到了一间小小的沿街店铺。上头四个掉漆的描边大字，“高翔代理”。
“其实代理只是我们家的一门小生意，从物流衍生出来的，爸爸就把他交给我打理。”
“令尊看来挺信任你的。”我打趣道。
“才不是，他只相信我姐。”高云翔带着我走进去，公司极小，只有那位助手和一个文员。无论哪个人，都没有同我打招呼的意思，他们只是在忙着手头上的工作，好像我们两个都是空气。
“你姐？”
“以后你会知道的。她其实人很好，就是太忙不爱理我。”高云翔翻出一沓资料，重重的摆在桌子上，“这就是我们要搞定的部门。”
“海关、边防检查、VTS中心、港口调度、码头方、港务监督……我的天呐！”
“因为船期吃紧，所以必须在完货之前跑通这几个部门。否则耽误船期，就是我们的利润损失了。里面就是办事流程，现在都是公开的。”
我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我的专业范畴，可能需要点时间。”
“不不不！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这一点。公开的东西总是没有利润的，我们的利润来自大客户。所以跟客户吃饭，陪他们玩才是最关键的。”
呵呵，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你最合适呢。
看着我的表情，高云翔意识到了什么，我这种人也许天生就不适合同人打交道。但是木已成舟，我刚刚替他拿下了上百万的佣金，总不至于现在就翻脸。
“我会努力的，老板。”
这，是我正式成为代理商的第一天。
两小时后的政务服务中心。
“这是国内货不用来海关。”制服妹子非常礼貌的把我请了出去。
“对不起，请问边检在什么地方？”
“国内货也不用过边检。”
“那……我要过什么？”
“后面还有人排队呢。”小姐姐恼了，软软的回了我一句。
如果没有那个摄像头的话，她也许会回得更干脆和直白一点。
没错，所有人的眼神都告诉我一个字：“滚！”
拖着那双已经快残废的脚，我死猪一样躺在长椅上。已经跑了两个小时，连点头绪都没有。但是几秒钟之后，我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不能倒下！年薪十二万的工作，在钦江这个十八线小城市根本不可能找到。
“下午好，这里是港务监督处么？”
接待我的仍然是一名女性监督官，这家的女孩子可比海关的漂亮多了，不同于露涵这样的长腿北方女孩，这位监督官明显是南方女人，娇小玲珑，苹果般的圆脸透着一股二次元的可爱表情。苏曦，看名字就是美女。
“办什么业务呢？”
“额……签证。”
小姐姐咯咯一笑：“从去年1月开始签证就已经取消了，改为网上电子报港。”
“那……交港建费呢？”
“哦，出门向左，有个高翔公司的代收点，去那交。”
高……翔……公……司……
我总算知道那个文员整天敲着电脑是在干什么。没错，我要重新再跑一圈。
“谢谢。”我收拾好心情，正准备离开，小姐姐却好像仍不想放过我。
“先生，记得回来把第三联上缴核对。”
看着她甜美的笑容，我的疲惫总算减轻了一些：“就是再跑一趟呗，放心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
又是两个小时后，我终于啃着馒头进入了港口管理局的大门。做代理，跑着交钱是一部分业务，预约则是另外一部分。
我需要为这艘油轮预约两条拖轮，同时预约航道的使用时间，这需要到两个不同的部门报备。而这两个部门不在政务服务中心！
“我需要两艘拖轮。离港用。”
“请递交出港计划。”制服男子冷冷的回答。
“哈？”
“就是VTS中心批准你使用航道的计划。”
没错，我把顺序搞反了。
“请问，VTS中心在哪里？”
“千度地图搜固元大酒店，就在对面。”
我吞下最后一片馒头，毅然向下一个目标走去。
“该死的高云翔，你爸让你来熟悉业务，让你去开拓市场，你全部丢给我，自己去打拳。”我一遍走一遍骂，但是一想到每个月10号会有一万元进账，又突然不骂了。“来吧！都冲我来！什么港钓，港奸，港姐，老子全收了！”
骑着公司的小电动车，我就像奔驰在晚霞中的快递小哥，在这个灰尘漫天的港口肆意闯红灯，在各种大型货车中间寻找缝隙，在卖菜大妈的白眼中白驹过隙。
终于……
这里是最后一站，钦江港石化公司码头调度办公室。
“晚上好。我……”我这才发现自己上气不接下气，下气不接上气，也许差不多断气了。
“郭先生好。”女业务员热情的接待了我，“很抱歉呢，由于12英寸输油臂检修，现在用10英寸输油，所以离港时间要推迟大约……”
“郭先生你怎么了！”女业务惊叫起来。
而我，两眼一黑，啥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