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羊入虎口
宫中内监来到顾府通传赵显恭的口谕,命他翌日起每隔一日就要去重华殿教授阳羡公主赵玉尘书艺的时候,顾谦之如五雷轰顶,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适逢顾允之也在家中,他恭恭敬敬送走内监,揪着顾谦之盘问了半天,想知道他是怎么与阳羡公主扯上关系的。顾允之所担心的事,不外乎因为赵玉尘是沈贵妃的女儿,害怕因此对赵廷衍不利,而令顾谦之惊慌失措的则是他实在不愿入宫、不愿和皇亲贵胄们搅和到一起。
“我这就去找父亲,让他去问问太子殿下。”顾允之撂下这句话便慌慌张张跑了出去,丢下顾谦之一个人原地来回打转。
“公子,您别转了!再转小的都要晕了。”春符实在看不下去,小声唤了一句。顾谦之立刻顿了步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猛一拍手夺门而出。
他提着一口气跑到东宫府门外,撑着大腿上气不接下气:“太子、太子殿下在不在?”
守门小吏与他都很熟络,又知赵廷衍素来待他客气,便赶紧将他引进门去:“太子殿下尚未归来,要不您先去书房等着?”
顾谦之随小吏进了书房的院子,驻足想了想,一屁股坐在了书房前的石阶上。
小吏吓了一跳,连忙弯腰去扶:“公子,您怎么在这儿坐下了?”
顾谦之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你去给我沏壶好茶,我就在这坐着等他。”小吏拗不过他,只得颠颠照办。
待到赵廷衍回府入门,天色渐晚,凉意侵了上来。听完下人回话,他转头和睿善叮嘱了几句,便匆忙赶往书房去了。
进了院子,远远瞧见一个人影倚在廊柱下。赵廷衍悄悄走近,发现顾谦之紧紧裹着外衫不知何时已然睡着,看起来颇为狼狈。
赵廷衍乐得瞧见他如此悲催,不轻不重踢了几脚:“醒醒!我这书房门前也是你睡觉的地方?”
顾谦之揉了揉眼睛,神思还有些迷糊,加之光线昏暗,只能看清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殿、殿下?”
赵廷衍没理他,径自进了屋。顾谦之这才醒过神,叽里咕噜爬起来,捧着那壶已经完全没有温度的茶随他进了门去。
“既是找我,便在屋里等着就好,为何偏偏蜷在外面?把自己弄得惨兮兮,是又要来施苦肉计吗?”看着他将玉壶放在一旁,赵廷衍微微挑眉,先把软硬不吃的腔调做了个足。
“你想多了,想多了!”顾谦之连连摆手,方才睡得昏昏沉沉,竟没留意到夜风渐凉,乍一进到温暖之处,不由打了个哆嗦,“太子殿下的书房重地,我一个人冒冒失失进来算是怎么回事?我做事毛躁,万一随手翻了什么机要文书、看了不该看的,岂不是要掉脑袋?”
说话间,睿善带人送上了热茶,又将烛火点燃,整个书房顿时亮堂了许多。
“没想到你还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啊!”赵廷衍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不知是夸赞还是讽刺,“说吧,找我何事?”
经此提醒,顾谦之想起此行的目的,三两步窜到他跟前,跪下身要了命一般地哀嚎:“陛下命我去重华殿教阳羡公主书艺,你得救救我。”
赵廷衍一手捂住耳朵,嫌弃地往一旁躲了躲:“我又不聋,你别嚷。”
顾谦之微怔,这才觉得事情不对。从进门开始,他就一直阴阳怪气,仿佛早就探知了什么,只等着坐看好戏而已。
“你什么意思?”顾谦之一不做二不休,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拽了回来,“我怎么觉得你哪里不太对?怎么?你要坐视我羊入虎口而无动于衷?”
“呵。”赵廷衍好笑地晃了晃脑袋,“若是玉尘知道你将她比作虎,估计她真会吃了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我对入宫这种事天生恐惧,那里规矩太多,我一万个不想去啊!”顾谦之着急辩解,刚说到一半,就被赵廷衍往外推了几下。
“父皇的口谕,难道还要看你情不情愿?”
顾谦之默默吸了一口气,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圈:“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赵廷衍无奈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是,父皇传出口谕的时候,我正在他身边。谁让你一副南华经写得那么精彩,哄得沈贵妃高兴、玉尘高兴、父皇更高兴。听说昨日玉尘带着你写的南华经到父皇身边晃了一圈,她对你的字爱不释手,想请父皇下旨让你教他。父皇知道你与我的关系,今日便趁机问了问我的意思。”
“那你怎么说?”
见顾谦之又一脸紧张凑了上来,赵廷衍一手抵着他的脑门将他推开了些:“我能怎么说?自然是顺水推舟应了这等好事。”
顾谦之张着嘴愣了半晌,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蹭地蹦了起来:“好事?!你疯了吗?阳羡公主和沈贵妃什么关系?沈贵妃和你什么关系?现在你让我去教她?!万一我脑子不清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得罪了她,到最后肯定还得殃及到你身上!”
“父皇开了金口,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让我替你直接拒了?那不就等于告诉父皇,我们不喜欢沈贵妃、顺带一起嫌弃她的女儿?你觉得父皇听了这话能高兴?”赵廷衍轻飘飘瞄了他一眼,使劲一扽衣角,顾谦之没有防备,噗通一声又跪了回来。
“之前你费尽心机替我讨好沈贵妃,说什么可以一箭三雕,如今上天赐给你一个绝佳的机会,让你教她女儿,替我讨好她,你怎么反而畏缩不前了?莫非之前你说为我筹谋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顾谦之赌气拉着脸,浑身带刺的模样像极了脱水的河豚。
赵廷衍满不在乎地笑笑:“我看都是一样的。”
“你?!”顾谦之恼恨他那云淡风轻的模样,蹭地起身,一甩手冲出门外,一脚方跨出门槛,犹豫着顿了片刻,又悻悻地退了回来,“真没办法回绝了吗?”
瞧着他那副幽怨的可怜样,赵廷衍故作严肃地摇了摇头:“午后你父亲得了消息来找我,我已经把事情原委告诉他了,他也觉得我的想法可行。每隔一日入趟宫,正好磨磨你的性子。”
眼见事情已然板上钉钉,顾谦之别无他法,恨得牙根直痒: “我就知道你是公报私仇!上次南华经的事,你果然还是怨我没事先和你商议了,所以才想落井下石来坑我。”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上次你那般胆大妄为,差点害我和你一起犯错,我没计较你,你反倒赖上我了。要我说,怪就怪你自恃才高、不懂收敛,引得帝女都对你青眼相看,你能怨谁?”
这一次,顾谦之可算实实在在吃了个哑巴亏。好戏看够了,赵廷衍收起玩闹的心思,缓声宽慰道:“玉尘年轻,做事风风火火,多半只是一时兴起。练字辛苦、贵在持之以恒,她断然坚持不了太久。正好这段时日我忙着西卫使团的事,来不及顾着你,就当给你找个事儿,打发打发无聊罢了。”
“用公主来打发无聊?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顾谦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言语间却明显软了下来。
赵廷衍拍拍他的肩头,神秘地眨眨眼:“我知道让你独自一人对付她确实为难你了,所以就恳请父皇恩准,让景修和她一起听你授课。你与景修知根知底,有他替你撑着,就不会太辛苦了。”
顾谦之仿佛开了天大的眼界,不可置信地摇着脑袋:“五郎,你可太会见缝插针了!一个公主就够我头疼了,再把你儿子塞过来!我真是要被累死了。”
“你才不会这么轻易被累死!”赵廷衍哈哈笑了几声,“来来来,晚上睿善让后厨炖了羊肉,你不是爱吃?吃点羊肉、小酌几杯压压惊,就当我为你壮行!”
“风萧萧兮易水寒,愿我早日往复还。”顾谦之长长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耸了耸肩,“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你要答应我,等风头过去,你一定要帮我找机会辞了这么个苦差事!”
“好!”赵廷衍笑道,转首朝外唤了一声,“睿善,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