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以假乱真
睿善回到东宫的时候,赵廷衍方处理完燕安府少尹杨舜城送来的案牍文移,准备用午膳。尽管赵廷衍名义上兼领燕安府尹,但他一般只在听取少尹汇报之后给出原则意见,具体落实则仍由少尹杨舜城亲自督办。除非事关赵显恭颁降的御笔、谕旨,那些劝课农桑、训戒民风的文书,一般只由杨舜城代为画押具衔。
这几日,赵廷衍一直忙着迎接西卫使团的事,难得有如此清闲的时候,便心情大好地边享用佳肴、边听着睿善的回禀。
睿善说了没几句,就听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赵廷衍抬头,看见顾谦之被人搀着,一瘸一拐地迈步进门。
“太子殿下,你这可就没良心了!我好容易完成任务,你不想着去犒赏我,反而自己躲起来大快朵颐……”
虽然知道顾谦之向来不拘小节,也知道赵廷衍对他的以下犯上从不在意,可眼下还有內侍在侧,他就这般没有规矩、大呼小叫,睿善有些担心,捂着嘴轻咳一声以示告诫。
这一咳没有咳醒顾谦之,反而让赵廷衍回过味来。他朝睿善瞥了一眼,示意他不必紧张。睿善无计,只得遣退內侍,亲自去扶人,谁料赵廷衍却轻轻哼了一声:“不必扶他,他自己能走。”
赵廷衍说这话的时候自顾自夹起一片羊肉,根本连正眼都没瞧顾谦之。顾谦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的心也太黑了吧?”
赵廷衍将羊肉端端正正铺在碗中,抬头瞄了他一眼:“曾全礼说你的腿早好了,你又何必在这卖惨?我不吃这套。”
瞧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淡样子,顾谦之忿忿不已,刚要摔袖走人,又转了回来,气冲冲跑到赵廷衍对面坐下,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你不仁我不能不义,想激我走,门都没有!我这个人向来善始善终,我还有事要问睿善公公,没问清楚我才不走!”
赵廷衍面无表情地嚼着羊肉,对他的怒不可遏视若无睹,轻快地挥了挥手:“请便。”
横竖油盐不进,顾谦之不知道这人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恨恨白了他一眼,再转向睿善时,已换上人畜无害的笑容。
“公公,您入宫上呈南华经时,贵妃可有为难你?”
被他这么一提醒,睿善立刻想起方才回禀的话只说到一半,再想起之前在延福宫的那番对奏,不由对顾谦之刮目相看起来。
“顾公子果真神机妙算、未卜先知,若不是公子事先交代好,贵妃责问时奴婢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什么?贵妃责问你了?”听到这里,赵廷衍心头一紧,忍不住插了话。
睿善刚要回答,就被顾谦之没好气地拦下:“你不是不关心吗?吃你的饭吧!”
知他定是又耍了什么滑头,赵廷衍也不理他,示意睿善往下说。睿善得了令,便将在延福宫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什么?!”赵廷衍惊得差点掉了银箸,“我什么时候抄秋水和逍遥游了?”
“这……”睿善支支吾吾不敢说,偷偷向顾谦之求救。
赵廷衍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把碗箸往案上一掷,恨不能将眼前的罪魁祸首大卸八块:“顾谦之,你给我老实交代!”
顾谦之龇牙一笑,哄着他先别发火。
“你听我说嘛!我这个人懒散惯了,你再多给我一个月,南华经也是抄不完的。虽说陛下并没有强求我一定抄完,只是想借机劝一劝我的性子。但你想过没有,这事儿可大可小,陛下耳根软,万一沈贵妃和东海王他们吹毛求疵、揪着不放,我岂不是又要多担一道罪名?我一旦出事,你一定会被连累,为了不祸及到你,想来想去就只能借着你的名义来堵他们的嘴了。你以太子之尊亲自抄写南华经,这事儿一旦传开,沈贵妃那是沾了多大的光彩啊。她一高兴,自然也就不会寻我的不是了。”
“你!”赵廷衍没想到他的胆子如此之大,又是恼火又是后怕,气急之下手边无物,索性直接将一双银箸劈头盖脸砸了过去,“胆大妄为!还有你,睿善,你怎么也不知轻重跟着他胡闹?万一出了差池,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见他真动了怒,睿善吓得一哆嗦,噗通跪倒在地,连连请罪:“殿下恕罪,奴婢一时糊涂。只因顾公子当日说,若贵妃怪罪下来恐会连累殿下,奴婢才大了胆子。奴婢本想和殿下事先商议一番,可顾公子又信誓旦旦说不会出事,不想用此等小事烦扰您,所以、所以……”
赵廷衍正在气头上,顾谦之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收敛了一些,捡起银箸重新放回案上,乖乖在睿善身边跪好。
“殿下别动怒!”
“你给我闭嘴!”赵廷衍一掌拍在案上,额角青筋暴起,指尖恨不能戳到他的脸上,“本以为这次小惩大诫你会长些记性,谁知道你竟然死不悔改、变本加厉!擅自模仿当朝太子的笔迹,一旦败露,神仙大罗也难救你!”
顾谦之从没见他发过如此大的火,不由愣在当场,踟躇半天才犹犹豫豫说道:“以我的技艺模仿你的字迹,根本就是天衣无缝,他们看不出来,你放心……就算、就算真出事,我也会自己扛着,绝不会连累你。”
见他轻重不分,赵廷衍恨得咬牙切齿:“我是怕被你连累吗?若我怕被你连累,根本就不会结交你这个人!”
赵廷衍手下用了劲,震得盘盏噼啪作响,睿善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出,蜷伏在地上等着被骂。
顾谦之咬了咬牙,明白自己方才的话说得不妥,膝行几步往前凑了凑:“是,你说得是,是我言辞不周。我知道你其实是担心我,可、可我这么做也有我的理由。”
“你的理由?!”赵廷衍居高临下盯着他,冷哼一声,“我倒是想听听,你能有什么理由!”
顾谦之咽了口气,稳了稳神,态度恭敬,轻声慢语:“你想啊,因为端午金明池比试的事,东海王一定在心里狠狠记了我一笔,他那么小心眼,就算陛下有心居中调和、息事宁人,他肯定也不会甘心。东海王记恨我,更想借题发挥将矛头指向你。就算沈贵妃不愿掺和其中,也难保不会被东海王撺掇。我这么做,就是要堵住沈贵妃的嘴,一来奉承了她,二来也彻底断了东海王的念想,三来也让陛下面上有光。你如此敬重沈贵妃,陛下心里定然受用啊。”
赵廷衍仔细听着,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语气不觉缓和了下来:“这么说,我反而该谢谢你为我筹谋才是了?”
“谢字不敢当,你别发火骂人就行。”
给他三分颜色,他就要开染坊。眼瞧顾谦之无辜谄笑,赵廷衍又可气又好笑:“巧言令色!就算你是帮我的忙,万一露出马脚,岂不是……”
“我都说了,模仿你的字迹我信手拈来,绝不会有事!”唯恐他又要暴躁跳脚,顾谦之赶紧将他的手摁住,嘿嘿赔笑,“你难道信不过我?”
“这倒不是……”赵廷衍彻底没了脾气,沉思片刻又挑眉问道,“写歪的那笔也是你有意为之吧?!”
“嘿嘿。”知道瞒他不过,顾谦之干脆一口承认,“是,我是故意的。我手腕受了伤,公主那天也是亲眼所见啊,不管真的假的,总得演得像一些!我让睿善公公不经意提了一句,说是陛下也知道我的伤势,那他们就更挑不出毛病了。何况我越是惨,贵妃他们就越幸灾乐祸,不是吗?”
“你惨?全天下就属你最会偷奸耍滑!”赵廷衍实在头疼,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任由他上蹿下跳。
顾谦之了解他的秉性,明白他的火气彻底灭了,赶紧趁势坐好,不紧不慢敲着桌案:“诶唷,说了这么久,口干舌燥,太子殿下能不能赏口饭啊?”
赵廷衍无奈摇头,转身冲睿善唤道:“去吧,添副碗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