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北望龙城如天路吴王南向逃长安
在邺城的慕容垂表面平静,实际内心暗流涌动,四十三岁的他正当壮年,应该为国家效力之时,却不得不蛰伏在府中,深受猜忌,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皇太后那把沉重的利剑落下。慕容垂此时已经将婉玉从东明观中接来,世子慕容令从婉玉扑闪的大眼睛里看出了父亲的情事,任从两位中年男女耳鬓厮磨。十月的天气,已是深秋,院内树叶飘零,柿树上的叶子被秋露染得深红。慕容垂坐在书案前,直觉空气清冷、滋滋寒气逼人。他缓缓来至三尺瑶琴跟前,低首抚琴,只听得叮咚之声悠扬响起,琴声时而激扬,时而凄恻,却似秋叶在风中无奈旋转,又如秋雨中落单的孤雁哀鸣。琴声渐止,不知何时,婉玉悄然来至室内,却见她忧容满面,婉玉怜惜说道:“吴王这一曲<秋月吟>似有无限心事,莫非是主上年少,太傅嫉贤妒能,而贤君功高望重,无法容身﹖”慕容垂轻轻靠在婉玉身上,似乎疲惫至极,低头无力说道:“是啊!我尽心尽力、拼死拼活打败强敌,本来就是要保家卫国,护的我百姓、儿郎万全,可万万没有想到,大功告成之后,却倒是令我没有了容身之地。天地之大,何处是我家?婉儿啊,我们怎么办?”婉玉挨着慕容垂坐下,水灵灵的双眼透出成熟,轻轻对慕容垂说道:“主上昏暗,宠信太傅,一旦祸事发生,肯定是快如闪电。如想保全全家,又不失去民族大义,不如尽快逃去龙城暂且容身,再上表谢罪,龙城毕竟是我们的地方,如同当时的周公为避难而住在东方一样。今后也有可能主上醒悟过来,让您回到邺城,这是大幸啊!实在不行,我们占据辽东,内抚燕、代,外怀群夷,守住卢龙险关以求自保。要紧的是,赶快离开邺都。”慕容垂听罢,暗暗点头:“还是我的婉儿考虑周全。”
冬日将近,邺城附近的田野里已是荒凉一片,连日来,下了几场轻雪,原野上也笼上了片片白色,野兔、狐狸开始在空旷的田野里寻觅食物,河叉、湖泽里野鸭、白鹭在浅黄的芦苇丛中鸣叫起落。闲下来的农人,成群结队,开始捕捉猎物。慕容垂也向燕王慕容暐请示,要去那蛮荒一片、臭水纵横的巨鹿打猎。
慕容垂带领婉玉、儿子慕容宝、慕容令、慕容麟以及少数几名随从,身着便装,骑上骏马,天色刚亮,出的邺城,快马加鞭,向北疾驰而去。到的邯郸,却见舅舅兰建、郎中令高弼和自己的其他几位儿子慕容农、慕容隆、慕容楷带领几百兵士等在路边,慕容垂怕慕容评心中起疑,故此,将人马分为两批出城,在邯郸合作一处。慕容垂将出逃龙城的计划告知众人,众人其实也是早已想到,到此随声附和,一帮人马向北而去。
慕容垂骑在马上,喜忧交加,繁华灿烂的邺城就此别过。行走之间他发现从人是越来越少,看来军士们还是不愿离开富庶的中原,更加可怕的是,小儿子慕容麟也不见了踪影。慕容麟其实是小可足浑的儿子,慕容垂对他自是不会喜欢,这此出逃,慕容垂也没有告诉小可足浑,将她留在邺城,慕容麟悄悄落在队伍后面,调转马头,返回邺城,急急进入太傅府内,向慕容评报告慕容垂全家正在出逃。慕容评不敢怠慢,迅疾来至太极大殿,面见皇帝慕容暐,慕容暐立刻命令西平公慕容强亲率精锐骑兵出城追赶。
慕容强披挂上马,带领一千兵马向慕容垂追击而来,此时已近中午,慕容强一边拼命催马,一边查看马蹄足迹,看看太阳西下,已是进入范阳地界,前方影影绰绰,不是慕容垂还能有谁?慕容强高声喊道:“吴王殿下,且请留步,太傅在邺城等您大驾!”兵士们从两侧包抄过去,形成一个扇面逼近慕容垂。慕容垂扭转身躯,向后看去,明白这次追来的是皇城禁军,慕容令催马来至慕容垂身边,对慕容垂说道:“父王且请前行,我来断后。”慕容令弯弓在手,搭上羽箭,缓缓而行,慕容垂的数十人马不急不慢向北移动。慕容强忌惮慕容垂的威名,倒也不敢紧逼,远远跟在身后。
天色已暗,西侧的山谷变得十分黝黯,冬日的星星惨淡闪烁,寂静的田野里寒气渐渐升起,隐隐传来北风的啸叫之声。慕容垂听得马蹄移动,知道慕容强派军士在前方堵住了路口,看来,前往龙城的计划已是实现无望。婉玉靠近慕容垂,说道:“据说秦王苻坚正在招纳天下英杰,不如投奔秦王。趁着夜色,悄悄南去。”慕容垂将慕容令唤来,低声说道:“大敌当前,于今之计,只有这条路了。令军士悄悄从山间小路,向南直行,切莫让燕军知道我们的踪迹。”
夜色深沉,星光微明,慕容垂一干人马三四人一组,分散开来,静无声息的向南回撤,慕容强安排军士在北面路口堵截,慕容垂却从南面田野之中突围而出,进入常山山谷之中。常山山势不高,山谷之间一条小路蜿蜒向南,慕容垂一行躲进山中,经常山,进中山,来到井陉,一路向南,来到云梦山下。云梦山山势巍峨,虽是冬日,山顶也有云雾缭绕。慕容令猎得野獐,架在火上烧烤,兰建、高弼等经过几日的奔波,疲惫至极,下马径自沉沉睡去。忽然之间,慕容垂一惊而起,只见数百匹马四面而来,马上之人大呼小叫,却是猎人打扮,猎犬连声吠叫,惊起飞鸟一片。慕容垂暗暗心惊,眼见猎人们是越来越近,自己这区区数人,万万是无法和他们交手,想要逃走,又是无路可走,慕容垂默念:“可怜我慕容垂纵横天下,却要丧身荒野,时运不济,造化弄人啊!”慕容令、慕容农等将慕容垂围在垓心,抽出兵器,准备战斗。猎人们越来越近,忽见猎人肩上的猎鹰腾空而起,一片猎鹰向西南方向飞掠而去。猎人们呼啦一片跟随猎鹰,呼啸离开。转眼之间,山谷恢复宁静。慕容垂扑通跪在地上,口中连声拜祝:“感谢上苍,脱我穷厄。”于是,令人将白马杀死,祭奠上天,慕容垂数十人跪倒一片,只听慕容垂说道:“苍天在上,慕容垂等为民效力,大燕不容我等,无奈出逃,恳请上苍赐我一方水土,我等定不负苍天,保境安民,垂等以下诸人定团结一致,永无二心,如违此誓,天地同戬,死无葬身之地!”慕容垂将掺进马血的祭酒一饮而尽,众人一起举杯,齐声喊道:“誓死追随吴王!”
世子慕容令来至慕容垂近前,对慕容垂说道:“太傅嫉贤妒能,自从排挤您、谋划杀掉您以来,专横跋扈,邺城之内,人人忿恨。现在邺城之内,没有人知道您在什么地方,百姓其实都在思念您,如同婴儿思念他的母亲,如果此时,顺应民心,突然回到邺城,趁其无备,将太傅拿下,易如反掌。事定之后,您执掌朝纲,辅佐君上,安国存家,功莫大焉。现在我们离邺城已是不远,并且没人知道我们的踪迹,抓住这个机会,赶快进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给我数人,让我悄悄进入城内,拿下太傅,大事定能成功!”慕容垂低头,缓缓说道:“此事成功便罢,如若不成,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必定会留下叛国之罪的千古骂名。不如坚持我们先前制定的方向,投奔秦国,可以保留我们一家数口得以周全。”慕容垂父子在此谈话的时候,岩石之后却有一人听了个仔细,慕容宝的马夫躺在岩石后休息,恰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马夫想,我老婆孩子还在邺城,可是不能抛下他们,逃到秦国去,何况此去向前,关隘重重,前途未卜、生死难料。马夫没有声张,假装遛马,将马儿牵到山谷谷底,忽然打马疾驰而去。这座山谷,毕竟地势开阔,没有藏身之处,慕容垂打眼一望,知道事情不好,迅疾摘下弓来,搭箭射去,只听弦声响处,一人翻身落地。慕容垂不敢再做停留,立刻趁着天色不暗,加速前行。
夜半时分,慕容垂一行出的太行山口,面前就是河阳黄河渡口,喧嚣的黄河一路向东滔滔而去,河面上几只小船随波浮沉。把守渡口的数名津吏守着一方小桌,正打瞌睡,只听珊栏外一阵山响,慕容令拍马来至近前。津吏不耐烦伸手向慕容令讨要渡关文书,慕容令手起刀落,将关长斩杀,进入津所内,挥起长刀,将船工们赶到船前,慕容垂等急急上的小船,驶过黄河。
再说慕容强等到天亮以后,却是不见慕容垂的踪影,前后到处搜寻,竟是不见人影。慕容强大惊之下,催动军士向北追去,到的蓟州,还是没有慕容垂踪迹,慕容强只得派快马赶回邺城报告。恰在此时,传来慕容垂从河阳渡过黄河的消息,慕容评急令宜阳驻军派兵堵截。守将吴归带领军士不敢怠慢,即刻打开寨门,往来巡逻。远远看见慕容垂一行结伴而来。慕容垂过得黄河,向西而行,绕过洛阳,从宜阳沿小路而上,过得山口,就是大秦弘农县界。正行之间,忽见身后烟尘大起,吴归率领军士追赶而来。慕容令勒马站在大路当中,手提长刀,腰悬羽箭,威风凛凛看向身前的烟尘。吴归拍马赶来,却见一员绿袍小将挡在面前,吴归也不搭话,冲上前来,挺枪便刺,慕容令摆刀相迎,几个回合下来,慕容令长刀沿吴归长枪枪杆滑落,直奔吴归双手削去,吴归惊慌之下,长枪脱手,拨马便回,宜阳守军溃败而去。慕容令调转马头,紧追慕容垂进入秦国弘农县内。
秦王苻坚听得弘农守军来报,吴王慕容垂来至大秦,苻坚心中大喜,亲自来至郊外,迎接慕容垂。苻坚下的马来,快步来至慕容垂身前,伸出双手,将慕容垂双手握住,大声说道:“天生俊杰,必会携手建立不世功业,此乃天命使然。我要与您共同平定天下,为天下百姓谋得幸福,待神州安定,百族祥和,您我共同在泰山之上告慰天地,我将把您的故国归还给您,让您世代封居幽州,祭祀先祖,孝敬父母,如此,您离开故国也能尽孝,归附本王也能尽忠,忠孝两全,岂不两全其美!”慕容垂向秦王苻坚躬身谢道:“无家可归之人,能够免罪就是万幸,至于回归故国的荣耀,我却不敢奢望。”
苻坚和慕容垂并辔而行,进入长安古城。街道两旁站满了将要一睹慕容垂这位战神风采的人群,慕容垂青色长袍,风神俊逸,几位儿子也是帅气英朗,俊美异常。苻坚任命慕容垂为冠军将军,封为宾徒侯,任命慕容楷为积弩将军,在长安为他们安排了华美的府邸。王猛王景略看到慕容垂器宇轩昂,身上有一股龙翔之气,于是对苻坚进言道:“慕容垂父子,实在是蛟龙猛虎,非池中之物,一旦风云际会,必将叱咤风云,搅得周天寒彻。劝陛下切莫养虎为患,应趁虎落平阳、龙陷浅滩之际将他们除掉。”苻坚摇头说道:“孤王正要虚心下士,延揽天下英雄,廓清四海,杀掉他们,于国不祥。庶民百姓尚不食言,我乃万乘之君,怎可言而无信!”
在秦国的燕国大使梁琛听闻慕容垂一家来至秦国,心忧如焚,辞别丞相王猛,日夜兼程,急急回到燕国。梁琛来到太傅府,对太傅慕容评说道:“秦国每天都在操演士兵,在陕西东部集聚了大批军粮,由此来看,两国的蜜月期马上就会结束。现在吴王又逃到了秦国,秦国必定会窥视我大燕,应该早做战争准备。”慕容评不以为然说道:“秦燕两国,人民都希望和平,我们不谋求霸主,不会伤害秦国的利益,何况,我大燕可以为秦国人民提供更好的服务。秦国接受我们的叛国之臣,只是外交筹码,绝对不会对破坏两国友好的大局之事坐视不管,要知道,两国之间,合则两利,败则俱伤。”梁琛反驳道:“现如今秦燕二国分别占据着中原,秦国亡我之心从没有死过。桓温入侵之时,他们的支援也是有目的的,并不是喜欢我们燕国。如果我国出现民不聊生等情况,他们必定趁机发动战争!这是他们一贯的国家利益啊!”慕容评不紧不慢问道:“秦国国主苻坚此人怎样?”梁琛说:“聪明睿智而且善于决断。”慕容评又问王猛如何,梁琛说:“对外强硬,名不虚传。”慕容评说道:“我看蛮夷之人,不过如此。我怏怏大国,人才济济,秦国必定不敢和我国为敌。”梁琛一看太傅还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认识不到秦国的狼子野心,就又向皇帝慕容暐进谏,慕容暐同样也认为秦国不会和燕国撕破脸面,慕容暐说道:“秦国的主要敌人是晋国,必须联合我们。两国之间有些摩擦,这很正常,我们不应该轻举妄动,自我惊扰,让他们认为我国不听话,有霸主之心,给他们找到发动战争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