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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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患者通常是经历或者目睹了极其令人恐惧的事件,或者受到严重创伤之后,便可能表现出感情麻木、反应迟钝的现象,他们会长时间处于惊恐之中,无法自控地不停回忆与创伤有关的情景和内容。严重的会出现抑郁,甚至产生自杀倾向。
丁潜忽然有点儿好奇,这个女人到底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就是第二个受害人?”丁潜问。
关于这个幸存者,郭蓉蓉并未详说,只是开车先把丁潜带到医院。
“嗯。”
“那她的脸?”
“你大概能猜到吧,等一会儿护士换药的时候你自己看吧。”
大头娃娃女人呆萌萌的双眼望着他们,浑然不知他们在说她。
到底这个女人身上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丁潜带着疑问陪郭蓉蓉守在病房里,郭蓉蓉来病房之前从车上拿了一个手拎袋,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现在她把手拎袋里的东西倒在床上,原来是一堆小零食,豆腐干、鸡锁骨、鸭脖子,一小包一小袋地铺了一床,外带一本封面是李敏镐的八卦杂志。
女人看到这些,双眼立马就放光了。
她头上缠了太多绷带,吃东西都费事,但仍然迫不及待地接过郭蓉蓉递过来的鸭脖子,从袋子里拿出一块就啃。
丁潜暗自感慨,果然女人都一样。就算是世界末日,有了这些东西,她们也能愉快地度过这一天。
病房门被推开,两个护士推着推车走进病房来给患者换药。看见房里的情景后几乎抓狂,胖护士声色俱厉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给病人吃这种垃圾食品!”
女人正在吮着一块鸡锁骨,一下给吓得呆坐在那里,嘴里的骨头里一半外一半。
郭蓉蓉急忙解释,两个护士这才安静了下来。
由于女人头上缠的纱布太多,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两个护士一起,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女人脸上的纱布一圈圈剥掉,还得时不时地拉住女人的手,防止她忍不住挠自己脸。
当女人脸上的纱布被完全揭下来,丁潜和郭蓉蓉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这还是人脸吗?
除了刚才露出的眼睛和小半张脸,其余部分都看不见脸皮了,完全就是红赤赤的肉黏贴在骨头上,随着纱布一起被扯开,伤口流出了新鲜的血,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女人的痛苦。
她嗓子里发出了痛苦的声音,那是她现在唯一能表达的方式了。
“她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丁潜问。
“跟第一个被害人一样,牙齿咬的。”
“……”
“这是我们法医的鉴定结果,不会有错。通过撕咬的痕迹来看,是人类的牙齿。而且她从头到脚,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处伤。现在有两起啃脸案了,都发生在这里,你还觉得是偶然吗?”
丁潜沉默。
这的确很出乎他意料。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案例。难怪警方会怀疑“丧尸”作案,现在连丁潜自己都有点儿困惑了。
“她和第一个被害人都是单身女性,被袭击的部位都是脸部。两起案子发生前后相差了3个月……”
“你们怀疑是同一个袭击者所为?”
“是。看起来很像是一起连环作案,但我们没法确定凶手的身份和作案原因。虽然在美国发生过类似的啃脸案,但那起案子的详细情况我们并没有掌握,你说凶手是服用了大量的毒品导致发狂,实际究竟是不是这样我们也没有把握确定。你是心理医生,你对这种药物熟悉吗?”
“还可以吧,我治疗过3个因为服用这种毒品导致精神错乱的患者。”
“是吗?”郭蓉蓉略显吃惊。
“‘浴盐’这种麻醉剂又叫‘丧尸浴盐’,确实能让一部分人发狂,但就像我说的,并没有实际的临床表现显示,服用这种药物就一定会出现啃咬别人脸的症状。我接触过的3个患者,第一个发病时曾经试图抱着自己的女友跳楼,第二个不但咬人而且会用所有能抓到的东西袭击身边的人,第三个跟你所描述的啃脸魔最像,他发起狂来只用牙齿咬人,但不只是脸,而是像疯狗一样乱咬。”
“你的意思是,你怀疑袭击者不是服用了‘浴盐’才发狂的?”
“嗯,但我又想不出,还有什么途径能让人变成这样。”
“你当心理医生,一定知道很多精神方面的药吧。有没有什么药物能把人变成这样?”郭蓉蓉满怀期待地问。咨询这方面的药物就是他们请丁潜来的目的之一。
丁潜摇摇头。
“那有没有不用药物的途径也能把人变成‘丧尸’呢?譬如说,心理压抑,压抑到极端就变态了?”丁潜摇摇头。
“又或者,有没有‘丧尸精神病’。得这种病的人智力会变低下,充满攻击性,就像‘丧尸’一样?”
“你真厉害!”
“我猜对了?!”
“你写恐怖小说,比当警察适合。”
“你……”
“我现在终于弄明白你找我来干什么了。恕我直言,我是治疗过各种各样心理有问题的人,也见识过各种精神病患者,包括人格分裂,杀过人的……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你说的这种。”
“既然什么可能都没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凶手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丧尸’。”
“……”丁潜动动嘴,没说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反驳我,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丧尸,我一个当警察的怎么能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可是你得找出说服我的理由啊,你能找出来吗?”小丫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掐着腰,理直气壮地反问。
“……”丁潜还真叫她问得没词儿了。
他转脸望向病床上受伤的女人,问郭蓉蓉:“她应该见过凶手吧,她怎么说?”
“她没看清凶手的长相。”
“凶手的体貌特征,她总该有印象吧……”
2
不等郭蓉蓉回答,一个深沉略带沙哑的男声从两人身后传来:“她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完全记不住凶手长什么样了……”
丁潜回身,看见一个30多岁面容冷峻的男人站在门口。
男人目光锐利,两鬓和下巴泛出淡淡的青胡茬,一看就是十分刚毅的性格。
丁潜稍微愣了一下,觉得这张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这时就听郭蓉蓉说“组长你来了”,丁潜才知道,这个人就是特案组的头儿。
“这位就是丁老师。”郭蓉蓉向特案组长介绍。
“我知道,你叫丁潜。”男人点点头,向丁潜伸出手,“我就是特案组的组长,杜志勋。”
“哦,你好。”丁潜也伸手跟他握了握手。
不过他发现这个人虽然礼貌,眼神却是冷冰冰的,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握手也只是象征性地轻轻一碰就松开了,这是明显的排斥反应,看来他对自己没什么好感。可是自己根本都不认识这个人,他对自己的讨厌从何而来呢,这让丁潜心里很是费解。
“我只是一个教心理学的,对于破案我并不在行。如果你们找我只是为了咨询是否有丧尸这种东西,我已经告诉郭警官了。”丁潜对杜志勋说。
“破案的事暂且不谈,找你来主要有另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不只是大学的心理教师,还是一名心理医生对吧。据说,你还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催眠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丁潜望着杜志勋犀利的目光,他的眼神不像是肯定,更像是反问。
原来这位警官并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通过观察,他发现杜志勋是一个城府很深也很敏感的人,当他发现丁潜在观察他时,神情微微一变,瞬间恢复了平静。
丁潜心想,这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家伙,幸亏他不是自己的患者。病床上的女人忽然发出一声惨叫,似乎护士往她脸上上药的时候把她弄疼了。
她挥舞着骨柴般的双臂不让护士靠近她,嘴里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两个护士不知所措,急得满头大汗。
“她怎么了,难道脑袋也受伤了,不好使了吗?”郭蓉蓉焦急地问。
丁潜没说话,走向病床,受伤的女人看见他更加紧张,拼命缩向了床脚,朝着丁潜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那声音简直要把人的耳膜刺破。
两个护士吓得躲到窗边,紧紧捂住耳朵。
郭蓉蓉捂住耳朵朝丁潜喊:“你看不出来她怕你吗,你就不要刺激她了。”
杜志勋一动不动,冷眼瞧着丁潜。
丁潜对女人的尖叫充耳不闻,他伸手掏兜,翻弄了一阵。其他人都不解地看着他,尤其是郭蓉蓉,她一直对这个所谓的心理医生充满了好奇和怀疑,很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手段,是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就见丁潜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包,里面有一些黑黑的形状有点儿圆的药丸似的东西,大家距离太远都没有看清楚究竟是什么。
就见丁潜打开塑料包,当着女人的面儿取出一个药丸,微笑地瞧着她慢慢将药丸放进嘴里,似乎在品尝什么好吃的东西。然后把那包药放在病床上,后退了两步。
女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了那包药丸上,看着丁潜吃得津津有味,也慢慢伸手把那包药拿在手里,学着他的样子,也取出一颗药丸放进自己的嘴里。
瞬间,她的脸纠结在一起,被啃去脸皮的半张脸也跟着一起抽动,看着又可怕又滑稽。
但她没把药丸吐掉,接下来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她居然平静了下来,表情里也没有了先前的敌意。
“你给她吃了什么药,这么管用?”郭蓉蓉按捺不住好奇问道。
“没什么,就是话梅而已,我兜里还有一包,你要不要尝尝?”
“什么?”郭蓉蓉原本就不小的眼睛瞪得快赶上咸鸭蛋了。
杜志勋这时说道:“这没什么,话梅本身就有生津止渴的功效,能刺激味蕾分泌大量的唾液,吞咽唾液本身就有稳定情绪的作用。我说得不错吧,丁医生?”
“的确如此。”丁潜淡然一笑。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啊。”郭蓉蓉之前觉得很神奇,让杜组长这一解释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了。
“可是一包吃的就能让她完全镇定下来,太不可思议了吧,她是不是脑子真出了问题?”郭蓉蓉又有点儿担心。
“她脑子有没有受伤可以做一个脑部CT,我现在没法确定。”丁潜说,“不过,她现在的表现不是因为智力,而是心理问题。从她的种种临床表现上看,她受到了很严重的刺激,这一点你们猜测得对。但你们可能不知道,人体有一套本能的心理防卫机制避免外界给患者心灵带来进一步的伤害,她现在就是受到了‘倒退机制’的影响,完全封闭了自己。她目前把自己当成了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只愿意看些连环画。只能对我们的话做出简单有限的回应。”
“那她会不会永远变成这样?”
“只要她的脑部没有受到实际伤害,会慢慢恢复的。时间长短取决于她的意志力有多坚强。短则几天,长的有可能一两年。”
“这么久,那岂不是坏事了。”郭蓉蓉很着急。
“你们究竟找我来帮什么忙?”
“这里说话不方便,丁医生,我们换个地方说吧。”杜志勋说着转身出了病房。
丁潜跟着他出了病房来到走廊,杜志勋走到一排巨大的落地玻璃前,望着窗外遥远的地方,用低沉的嗓音复述了3天前发生的可怕一幕……
时间大约是傍晚6点多。天刚擦黑。
在城北青年公园,十几个老头老太太正在跳广场舞。这时候,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发疯似的闯进人群。她衣衫不整,脚步踉踉跄跄,也不看人,一头撞在了其中一个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还以为碰上了一个酒鬼,用力一搡,那个人就仰面摔倒,不动弹了。
3
几个老头老太太本来还很气愤,见这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怕把人摔坏了,急忙七手八脚地扶她,没想到一碰到那女人的身体,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感觉自己抓到的都是一根根骨头,根本没肉。这个女人简直活脱脱一具骷髅。
就在这时,女人吃力地仰起了头,盯着把她推倒的老太太。
老太太眼中猝然出现了一张稀烂的脸,还从脸上往下流着鲜红的黏糊糊的东西。
老太太吓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就见女人张开嘴,有气无力地说:“救救我……救救我……”老头老太太急忙报了警。警车和救护车一起赶到。
女人被送进了第一人民医院,当时她十分虚弱,各项生命指标都非常低。经过一番抢救,她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医生们惊异地发现,女人胃里没有任何食物,她是被活活饿成现在这样的。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被饿成了皮包骨,而且被毁了容?
在场的警察感觉情况严重,不是他们能处理得了的,马上向市刑警队汇报。市刑警队派人赶来,询问受伤的女人,结果发现了更棘手的情况。
这个女人失忆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家住在哪儿。
她只能模模糊糊地回忆自己的遭遇,却又描述不出来凶手的相貌特征和具体的犯罪过程。就凭这些少得可怜的线索,刑警们根本没法入手。
在这种情况下,特案组出马了。
这个部门受省公安厅刑事调查局直接管辖,专门处理各地上报的悬案疑案,有时候也与其他省市联合行动。可以说,这个部门的探员都是上级领导从基层选拔上来的精英。
可是这一次,面对一个失忆的被害人,精英们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一连串的难题摆在眼前:
女被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青年公园里?
她究竟是在哪里遭遇凶手袭击的?
是她逃出来的还是被凶手放了?
她为什么会失忆?
凶手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
特案组接到任务的两天里走访排查了几十人,调用十几条路口的监控摄像,希望能查到女被害人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但收效甚微。
从一些不连贯的路口监控中发现,女人大概是从城郊101国道那个方向过来的。而青年公园在城市边上,距离高速路收费站只有半小时的路程。不过101国道收费站附近的监控中并没有发现女人的身影。特案组经过分析认为,女被害人有可能是从101国道附近的公路过来的,那条路是城区连接城郊的一条岔路,沿途经过许多村镇。
这样一来,搜索范围就太大了。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这起案子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3个月前的那起“丧尸”啃脸案,至今,那个举止古怪的凶手仍然踪迹全无。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特案组决定寻求一位能力出众的心理医生查明女被害人为什么失忆,能不能通过某种手段让她恢复记忆。
听杜志勋讲述完了经过,丁潜沉吟了一会儿,问:“杜组长找我,是想让我给她催眠吗?”
杜志勋微微点头:“不错,我们确实有这个打算,如果你能做到的话,不妨一试。”
“试试倒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一点儿奇怪。”
“哪里奇怪?”
“杜组长既然根本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找我来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心里会觉得,你们公安系统有很多犯罪心理专家,根本没必要找我一个外行。”
杜志勋表情微变。
他重新打量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看着有点儿弱不禁风的男人。
“我并没有这么想,丁医生,请不要用你的职业习惯随便猜忌别人。”杜志勋嘴角撇出一丝冷笑。
“很不巧,杜组长,我不但会催眠,我还知道一点儿测谎。你现在瞳孔收缩,眉毛眉梢上挑,嘴角扭曲。却偏要做出微笑的表情,这是伪造身体语言的特征,说明言不由衷。”
杜志勋十分尴尬,古铜色的面庞泛起怒色。
他正要发作,就听有人说道:“小丁,别开玩笑了。是我把你推荐给杜志勋的。”
说话间,一个气度不凡的50多岁男人走到两人身旁。
丁潜看见他,表情露出一丝诧异。
杜志勋马上恭敬地向那人问好:“宋局你来了。”
“宋局?”丁潜稍一愣神,随即回过味儿,调侃道,“老宋,你现在官运亨通,都当局长了。”
“我当初就跟你说过,跟着我干早晚能给你弄个官当当,你不是不干吗。”
郭蓉蓉很惊奇,忍不住问:“宋局,这个人难道过去还是警察吗?”
“不是在编的,不过跟我一起办过几桩案子,也算半个警察了,要不是他不愿意,我当初就把他拉进来了。”
“既然不愿意当警察,那怎么还帮着一起破案呢,难道丁老师喜欢重口味的东西?”
“别胡说,其实是……”
宋玉林刚要说话,只看见丁潜狠狠瞪了他一眼,赶紧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这一细微的举动却没逃过杜志勋的眼睛,他冷眼旁观,不置可否。
宋玉林对杜志勋和郭蓉蓉说:“你不要以为丁医生年轻,他可是身怀绝技呢。”
“宋局,你就那么相信他的催眠术能让这个女人把什么都记起来?”郭蓉蓉有话不说憋得慌,以她和丁潜的接触,除了觉得这个人有点儿夸夸其谈,并未发现他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对于他的能力郭蓉蓉将信将疑。
“如果他都不行,恐怕也就没有人行了。”
宋玉林转过头热切地问丁潜:“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小丁?”
“我还没答应呢,”丁潜冷冰冰回答,“我说过,我再也不想参与你们的案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想为难你,但是这次情况特殊,我们必须让那个女人回忆起来,否则就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