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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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这么联想:一脸虬须、膀大腰圆的蒙古族汉子,骑在马背上驰骋在大草原,单手钩着牛皮酒壶,豪饮四方。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风吹草低,长调悠扬……

许春波我熟悉,是个热情、幽默、睿智而忙碌的人。即使偶尔停下来,也像翅膀未干的鸟儿,拍拍翅膀又要飞走。但他每天起床后都会写上一首诗,他写诗是循环的自娱运动,轻松地踏歌而行,以缓解焦虑或是超越伤痛。更多的成分是吐出浊气,有一个更新鲜的早晨。

前一阵子,春波要我为他的诗集《安静的冷》码几个字。说实话我是个懒人,不像别的诗人那么勤快,开口阿赫马托娃闭口奥登,整个儿学院派的范儿。我很少把一本诗集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啃完,一般都是蛙跳式阅读,解解馋而已,不求甚解,不做阅读的奴隶。然而,春波算是个例外,他的诗我都会反复读,因为值得一读。这么说吧,在秋高气爽、丹桂飘香的季节,读一读《安静的冷》,有一种难得的快意。

这个虎背熊腰的蒙古族大汉酒量好不奇怪,但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他竟然还和诗结缘,笔触细腻、唯美,用词精准、漂亮,倒像是拿绣花针的纤纤江南女子的所为。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保留着伊始的童真和淳朴。春波的诗确实与别人不同,他的骨子里镌刻着佛理,佛的意境融入他的意象中,他给佛穿上了诗的袈裟,而自己就是个降魔伏妖的护法。

春波在诗的容器里频频呈现佛性。我觉得,他的佛就是邻家大叔,睿智、亲切,不拘谨、不盲从。诗中浸透着一个透明的灵魂——一个充满禅意的载体。

《安静的冷》字里行间处处飘着莲花的清香,散发着佛的智慧。他不入俗世的写作令人惊讶,肆意地播撒着意象之花,在如今熙熙攘攘为利忙碌的尘世间,同时他也在内观,在凝视自己。《安静的冷》犹如一股清泉,沁人心扉。细细品味,大有醍醐灌顶、猛然开悟之感。

在此,我把诗集归结成三点。

其一,敏锐的艺术感受力,使意境呈放异彩。

诗穿透了他的灵魂,很唯美地流了出来。这种写法很容易走进一个盲区,弄得近亲结婚,陷入窘迫境地。不过他还是打破了习惯性的审美,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子。

春波不写女人不写爱情不写仇恨不写战争,这就约束了很大一部分题材,这不是文化母体自身的基因缺陷,而是他自我圈定了一个范畴。他善于利用一些词语的变异来提高艺术温度,并软化建立起来的陌生感。“在老家/取暖用的火盆,被取了下来/点燃/我深知,在一瞬间/升起的温度会改变一切/包括,僵硬的文字”,并且“旁观者,挂满补丁的眼神”(《走进冬天》)。他把简单复杂化,为的是在这个色调狂乱充满焦虑的节段,用它来替代理性的辨识。又如“草原上,阳光是绿色的/我们都用遥远的白色回声,来计算路程”(《在秋季的末尾》),作者用诡谲的意象,把阳光比喻成绿色的,并用白色的回声来计算路程。这些独特的想象带活了诗句,盘活了诗的意境,让读者有了新的视角。

作者有时也会剑走偏锋,一种怪异的修辞搭配,使人耳目一新。如《古为今用》“远离水车的古井,如今/成了一本线装书,从里面/渗出的文字,还是甘甜/也还有悠扬的韵脚,就像几百年前”。古今、线装书、渗出的文字、悠扬的韵脚混搭成诗,有着视觉感知的活性,让读者有了想象的空间,任凭你海阔天空。看得出来,在词语的搭配上他是用了心思的。可能会有人说看不懂,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意到了,那就有了。

其二,丝丝入扣的思乡情结,让作品有血有肉。

春波的诗歌想象力丰富,意象奇诡,所营造的意境时而明丽灵动,时而妩媚动人,时而空寂幽深,时而童真透明,仿佛是借精灵之手随意营造所得。而这一切都来自他敏锐的艺术感受力。

春波的诗中有他独特的灵魂密码,骨子里流着北方汉子的血,梦萦回在大草原上、马背上。“把一些笑声盖上辽阔/或者,和马一起飞奔/自己放牧自己”(《秋天和牧马》)。在昏昧的生命里唤起一种欲望的潮汐,一种关于生存意义的感应和悸动。作者虽然在南方待了很久,身上都长了湿润的青苔,但思乡的情结依旧坚固。如《草原的炊烟》“风一吹,结下的草籽敲击着旅途/我用嗅觉来测算故乡的浓度/你说,炊烟太浓,会打湿/双眼”,浓浓的乡情跃然纸上。谁说男人无情?只不过把情感像穴居动物一般深埋,挡住了人们鹰一般机警的视线。

诗人的思绪穿过城市,感受到了远方,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在敲打着什么?那是在敲打灵魂。这个内心无比矛盾的家伙,拿起矛和盾相互戳戳,南方与北方戳戳,工作与写作戳戳。诗人生于内蒙古这个地方,也长于斯。关于故乡的记忆反复跳跃在他的诗中,悬浮在心头的是游子割舍不下的挂念。

其三,贯穿佛理,却通俗易懂。

观自在,不束缚,诗中呈现大情。当今浮躁的诗风,让很多作品根本就找不到底线,实则是文化垃圾。诗人戴着硬壳把自己屏蔽起来,使诗歌回到原始状态。春波对佛的理解不是呆板的,不乏风趣,并且雅俗皆宜,“把经文都混合起来,涂在墙上/这是最完美的组合,安静的时候/震得耳朵发麻,你说/那是火锅里花椒的味道”(《体会国学》),佛给诗人提供的视野不是单一的,是多重而立体的,更亲近与众生。

他对禅意的诠释是随意的,不过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有意,把小我扣在了诗中,如《清晨的飞》“我看见你跃过清晨的栅栏/沿着佛的法迹飞奔/天空又矮又瘦,虽然时不时/会碰到脆弱的翅膀,幸福的是/肉身轻盈”,一个有着好身体,也想展翅高飞的鸟儿,可叹“天空又矮又瘦”,还不时会“碰到脆弱的翅膀”,这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春波大多诗里有触碰到佛的情形。他的诗像是佛的脸书,他用朴素的语言构建了自己的诗的殿堂。如今粗放式的发展,争抢和投机成了主流,也牺牲了很多东西,包括优秀的传统文化,像一匹脱缰的马。而春波却在慢下来,在冷却下来。如《安静的冷》“黎明穿过我的眼睛,被过滤/成为佛要的白色,剩余的/把晨间的钟声染清,洗净/做佛前的供品,然后佛掐指一算/卦象中的果与清晨一一对应……”他秉持着淡然的心态对待俗世,把慢和静打通想象的经络,营造了自省。《清晨走过大运河》“日子都向下沉去,沉在河底/勾兑成一杯陈年的酒/倒进鱼的脚印里,请佛共饮……”诗人用了清淡而朴素的语言将一时一地的镜像,置于怪异的转换中,腾挪着空灵的想象,尽抒无比深广的禅意。

有信仰的人是幸运的,因为他内心有一个真正的兄弟。归属意识庄严地碾过灵魂,像是对个体生命衰弱状态的一次定义。不遗余力地贯穿着他的佛,坚守着他的世界。内心发光的地方,以一种大家都熟悉的意象,再度呈现。他有与生俱来的佛心,摆脱世俗的衣袍,追求自然之大美。有信仰的人才有干净的灵魂,因为有信仰的人就会有敬畏感,内心中对事物的真善美与恶行有个明显的界限。

跟着他走,到南山之南的娑婆世界。在这里能静一下心,净一下灵魂。

是为序。

周小波

2018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