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双面 Chapter25
“从我弟弟家拿出来的?”吴新海重复这一句,屈指在名片上弹了一下,斜着射过来的目光中充斥着狐疑。
当然不是,这张小纸片一天前还躺在冰山科技的前台名片盒里,从来没有机会造访过吴新江的家。
不知是时间不等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吴新海半分委婉都不讲,“我弟弟被枪毙了没多久,我就去他家里把‘这东西’取走了。除非我弟弟有收集名片的嗜好,不然的话,真不知谭警官这张是怎么得来的。”
被当面拆穿了假话,谭西晨竟也无所谓,不紧不慢的的说了一句,“吴新江曾经的住处一直贴着封条,未经允许擅自进入,你已经违反相关规定了。”
吴新海懒得给出任何反应。他一个杀人犯,连刑法都触犯了,还会在乎区区规定?况且,说起规定,眼前这位警官不也一样去了吴新江旧居吗,当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何必呢?
谭西晨神情不变,“不管是不是同一张,吴新江的家本来的确有过一张冰山名片,你还特意去取了一趟,那么你必然知道这东西藏了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吴新海却如是道。
倘若不是他的神色太认真,谭西晨几乎要以为他又将审讯室的那一套装疯卖傻搬了出来。判断对方还有还有后话,谭西晨索性没有追问,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此等好整以暇的态度,倒不像是担心时间不够的模样。
吴新海抬头看了一圈,如愿以偿的找到了天花板上挂着的摄像头,因为那东西转动的角度有限制,他们所在位置说不定真是死角。他像是恍然大悟,“从那位女警把我带出审讯室开始,就是你们两人在演戏吧,为了让我放心大胆的开口。”
装模作样的戏码,随即又神神秘秘的把他塞进这个角落,让他以为……安全。
就像名片的谎言被戳穿一样,谭西晨还是无动于衷。既然吴新海说这是一出戏,那么没错,不仅是戏,而且还是专门唱给他听的。
有些戏码,当然不希望看客明白后面的机关,但有些不同,若是看客懵懵懂懂,下一步还真的不好继续往下唱。
既然吴新海有了自己的判断,倒省了谭西晨解释的口舌,他只需要再稍微进逼半步,“也不能说都是演戏,时间不多,这话的确没有骗你。”
还是钱夹子,只不过这回抽出来的却是那张写了电话的便签纸,这是谭西晨第二次将自己的电话号码交给对方,然而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郑重其事,“若你真有话说,眼前只怕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便签都到了谭西晨手上,他自然了解这东西曾经被吴新海妥善的收藏起来,刻意留着警察电话,此举本就意味深长。
吴新海发现自己大概没有辩驳的机会了,终于开了口,“我若说,张磊不是我杀的,你信吗?”
谭西晨注意到对方依旧心存试探,之后能不能继续下去,要看自己对此事的判断。不过,吴新海当真狡猾,节骨眼上居然还能想出这一手——若是换成别人,谭西晨大可随便说上一句“我信”,便可以轻轻松松获得对方的认同。然而此法在这位身上行不通,一旦吴新海认为他在敷衍,今日所花的一切心血都白费了。
情感和逻辑,你相信哪个?
这句话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冒出来,谭西晨发现,超市门口一场不知真假的会面,居然还有此等作用。
“我是警察,不是靠信与不信来办案的。不过对于棚户区的案子,到目前为止,我确实没有找出你杀害张磊的动机。或许牵扯进棚户区一案的,是两个人,除你之外,还有别人。”
吴新海大概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很明显的一愣。但很快,他笑了起来。
倘若不是考虑到两人如今是躲在这里的,说不定他还会笑的更加夸张一些。
今日之前,谭西晨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向一面嫌疑犯坦诚自己查案的思路。不过,既然都已经开口说了,他倒是也不在乎多说几句,“圣诞节的两名死者被分尸,并且相互调换了一部分肢体,此事虽然异端,但背后的动机是存在的。可张磊的一部分被换成塑胶,凶手要借此表达什么,我到现在都还没能想通。”
法医贾主任提醒过,消失的半具尸体已经毫无用途了,换言之,有作用的便是被换上去的一堆塑胶。
杀人仿佛只是其次,半具塑胶才是凶手真正希望表达的东西。
可是,那东西能象征什么?
“这些先不提,关于吴新江与冰山的联系,你知道什么?”
吴新海此刻的感觉很奇怪,虽然不能说谭西晨已经相信他在棚户区一案中的无辜,但好歹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非要把这个屎盆子扣在他的头上。看在这一点的份儿上,吴新海终于提醒道,“新江牵头为冰山做的监控项目,谭警官应该知道了。”
“知道,一个经费与建设内容出入极大,偏偏又找不出破绽的项目。”不光有李玉琼隐晦的提示,亲自到冰山走了一圈之后,谭西晨更加确定这一点。
然而问题也恰恰就在这里,大家都心知肚明此事有猫腻,但偏偏找不到猫腻究竟在哪里。李玉琼曾经评价银峰建材的财务报表做的很规范,绝非一句空泛的夸赞,连经侦的老警员都如此说了,证明银峰在这方面的确有可取之处。
“吴新江家,近来我去了好几次,各种陈设都与印象中并无出入,唯一少的就是那张名片。你专程跑一趟,别的什么都不做,只为了取走这东西,是不是早已知道那项目的破绽是什么?”
不得不说,谭西晨在审讯方面真是一把好手,在名片一事上撒的并不高明的谎,到头来他自己轻描淡写的摘出去了,反而将吴新海套了进去。
或许,就连“不高明”都是他故意,为的就是让吴新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吴新海本来还想扯几句别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前所在的角落过于压抑,以至于他也丧失了这份闲情逸致——总觉得后面有什么东西追着自己,非得抓紧时间不可。“破绽什么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个相当重要的项目。”
“怎么说?”
吴新海勾起嘴角笑了,从上方投射下来的阴影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脸上,显得其笑容越发阴森,“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弟弟因爱生恨,尤其是对那个姓向的小白脸,更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杀人动机是他的,我充其量只是代替他动手而已。”
再一次听到类似的话,谭西晨忽然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吴新江本意是要动手杀人的,只不过被其他原因耽搁了?”
吴新江的笑容更深,嘴唇已经成了一个锐角,突兀的戳在脸上,“如今我再说什么电锯是新江买的,想必你也不会信。”
谭西晨没理会对方的嘲讽,顺着逻辑思维,发现了一个佐证,“我们的技术人员通过复原向卓手机里的追踪软件,发现软件安装的时间与冰山监控项目启动几乎同时,吴新江明明已经知悉了自己妻子偷情的地方,但他宁可隔三差五的去附近转悠,甚至连凶器都买好了,但为了项目,竟让能忍住杀意,没有真正下手。”
“他窝窝囊囊的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干脆替他弄死了那一对狗男女。”吴新海再次说起此事,明显多了几分底气。
替兄弟杀人这种念头,原来真的不是在警察面前的推脱之词,吴新海,不折不扣就是如此想的。别说谭西晨是堂堂人民警察,哪怕换成普通人站在此地,也会觉得无比刺耳。
莫名的,吴新海仿佛被谭西晨眉头紧锁的模样取悦了似的,突然之间也不在乎彼此都是大男人了,陡然凑上前去,嘴唇差不多贴上了对方耳廓,“关于那项目的事,我并不比你多知道什么。但难得现在没有‘眼睛’,没有现实的‘眼睛’,也没有虚假的‘眼睛’,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
吴新海从谭西晨的手中抽走了那张冰山科技的名片,转而放进他上衣的兜里,还不忘隔着衣料拍了拍,“拿好它,这东西很重要。”
重要?这东西当然重要,若非如此,吴新海也不至于故地重游,专程去吴新江的旧居将之取出来。就算不提什么做贼心虚,他去那一趟,终归还是要担风险的。
谭西晨正要追问,上方却传来一个声音,“谭队,你在下面吗?下面有人吗?”
是汪州。
提前约定好的暗号,当吴新海消失的事被发现,汪州就会装模作样的找过来。
谭西晨叹了口气,但也没办法,只好扬声回应,“小汪,下来帮忙!”
回头再看吴新海,对方却竖起一根指头按在嘴唇上,摆出了守口如瓶的姿势。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找到机会让他再开口。
汪州不是一个人下来的,还领着一帮不明就里被拖下水的“群众演员”,几名警员着实没看懂这一出是几个意思。他们也不是不想问,但总觉得楼道内气氛不怎么对头,似乎不管怎么问,都会惹祸上身。
不管怎么说,值得庆幸的是,嫌疑犯还没丢。
只要人还在,刚才发生的一切算起来不过就是吴新海被人带着换了个的地方——除了地方本身有些不合常理之外,应该也算不得大错吧?
等到汪州领着人到了跟前,谭西晨把手铐钥匙扔了过来,淡淡吩咐一句,“把人带回去。”
汪州接过钥匙,也接过下一轮押送吴新海的任务,别看他表面上镇定如山,事实上连手指都在抖,为了不被其他同事看出端倪,他连忙捏紧拳头,把不听使唤的手指藏进掌心。
他不得不慌,毕竟吴新海的嘴巴没被堵上,他只要一说话,两三分钟就能将刚才楼道里发生的事透露干净,届时,谭队被停职处分都是轻的。
可汪州没想到,吴新海不仅没有告状的打算,相反很配合,让抬手就抬手,让上楼就上楼,甚至就连那种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的阴鸷笑容,都收敛的干干净净。仿佛比起汪州来,他吴新海更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先前发生在监控死角中的秘密。
谭西晨没有过多顾虑似的,留着汪州收拾残局,自己一路停也不停顺着楼梯到了顶楼,又不紧不慢的敲响了尽头那间大办公室的门,“高局,我是来承认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