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临界 Chapter24
谭西晨叹了口气,他其实并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的颓丧,况且苏可蓝究竟是敌是友都还不能确定,但他就是忽然觉得很累,做错的事就是错了,他也懒得再装作自己无所不能。
“之前是我疏忽了。见了廖文当即就应该看出来才对,她很不正常。”
问题在于,见到人的地方是疗养院,说句不妥当的话,在疯子聚集的场所里见到一个疯子,任何人都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于是瞬间接受事实,也不会再过多的追究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廖文自己创造了一个世界,将她最珍视的女儿放到这个世界中,让她一点一点长成了自己期许的模样。”谭西晨还是挺会抓重点的,虽然他真正意义上探视廖文只有那么一次机会,但还是准确的抓住了其病况的关键,并且三言两语的概述出来。
他看着她,脸上露出一点困惑,“不过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要向你请教——为何廖文的世界是循环往复的?虽然我没有仔细看过她一直抱在手上的相册,但瞄了几眼,印象应该没错,相册中‘宁芮’的照片有从生病时到后来‘长大成人’的整个过程,从时间发展上来看并没有太大问题,廖文放任自己沉浸于这个世界,只要她自己得到了满足,外人真的无可厚非。可为什么这个世界会颠三倒四?按照理想塑造的世界,也会如此混乱吗?”
“线性进程出了错误。”苏可蓝回答了一句。
“什么?”谭西晨不认为自己真的听明白了,尽管字面意思挺好懂的,但他只怕没有领会到更深层次的含义。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今天星期一,明天星期二,这个顺序永远不会颠倒,人一辈子,正常的经历只会这样,穿越时光回到过去之类,只有小说电影里才能够成立。”
苏可蓝的话说的浅显直白,甚至还带了杜撰的荒谬,但谭西晨不仅认真听了,而且还细细品味了半天。
然后他斟酌着说,“除非你们实验的最终目的是创造一个时空混乱的世界,否则应该遵循事件发生的前后规律,参照廖文的情况,只能说明一点,你们的实验……失败了。”
不是之前与陈路探讨过的失败,那个时候还没有实质的证据证实宁芮的死亡,谭西晨心怀侥幸,而陈路甚至可以说是心怀自豪,在他看来,对于宁芮的“复制”虽然没有达成预期目标,但那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失误,并没有,也不可能对整个实验产生破坏性的影响。
说的客观冷酷一点,在陈路看来,宁芮只是一个实验样本,毕竟没有任何实验能确保所有样本都成功,他们所需要的只是足够的成功率。
与“宁芮”那一点小问题相比较,世界的混乱可就是颠覆整个实验的大纰漏。别扯什么虚拟与现实之间的区别,任何一个世界,若是要让人信服,其根基必须是稳固的,而时间的流转显然就是那种必须保持稳固的基石。
“所以邵仲庭才会自杀。”谭西晨提出一个假设。
从事件的前后顺序来看,这还真说得通。
学术造假的丑闻不是引发邵仲庭自杀的原因,有可能此人格外宠辱不惊,一门心思都扑在学术上,认为流言对自己根本没有实质影响,完全不用管。话说回来,如果此事构不成动机,总得有别的,更加剧烈的刺激让邵仲庭不想活了,一个人要将脖子悬在梁上,双腿一蹬的赴死,还是需要足够的理由。
毕生的心血被证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般人只怕真的承受不起如此沉重的打击。
“其实,从宁芮被宣布死亡的那一刻,廖文就疯了,她一方面接受不了女儿早夭的事实,一方面又神经质的保留着医院开具的病情诊断。”苏可蓝又提供了一条信息。
谭西晨当即想到了从雪月山庄回来之后的那次上门造访,廖文背着自己丈夫,偷偷塞给了他一张纸,会不会就是她收藏起来的诊断书?
只可惜一场猝不及防的车祸,慌乱之中也不知被谁偷走了那件关键证据,只留给他一个染血的小角。
关于上面的内容,再也不可能眼见为实了。
不过……眼见为实……如今的谭西晨对这四个字也产生了深切的质疑,如果当日邵仲庭的车祸都是演戏,那这薄薄的一张纸,可信度只怕更低了。
刑警本来对逻辑关系有着近乎严苛的要求,但如今的谭西晨既追求逻辑的严密性,却也深深害怕着,因为越是深入,他就越是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逻辑,哪怕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不过就是海上的几块浮木,浪头一卷,什么都倾覆的干干净净。
苏可蓝还在继续说,“其实比起疯了的廖文,真正可怜的是宁永康,哪怕再坚强的人,也承受不了一天之内同时失去女儿和妻子的打击。”
“所以邵仲庭就趁虚而入,再一次与宁永康交易。”谭西晨毫不客气的指出,“之前你和陈路所说的邵仲庭以‘让宁芮生活在美好世界’作为条件,交换宁永康办事,应该不是假话。只不过你们没把话说完而已。真实情况是,前半段的交易失败之后,邵仲庭仍不死心,利用宁永康的感情又提出了新的交易内容。女儿和妻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尽管对于宁芮已经无能为力,但为了让妻子好过一些,宁永康还是别无选择只能上贼船。”
苏可蓝听他说完,中途保持着足够的克制,也没有打断他,表面看起来安安静静,但内心里依然汹涌的恨不得破口大骂——枉费她之前还在担心,害怕那张死亡证明会让他一蹶不振,事实上,他也确实受到了影响,但比起难过,他更多的心思去放在如何揭穿她老师的老底。
敢情,她满腔同情都喂了狗。
苏可蓝没说话,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面色不善的盯着对方。
谭西晨也不强迫,关于正在推测的结论,他手中掌握的佐证已经够多了,倒是也真不差她的三言两语。
“吴新海曾经告诉过我他弟弟参与的项目,不管他描述的如何神神叨叨,但有一个细节我一直很奇怪——既然是永远不会真正实施的项目,为何在设计项目的过程中要做到事无巨细,乃至于一块瓷砖的规格,一棵装饰植物的品种都要进行严格计算和规范?”
苏可蓝心说——果然,让谭西晨与吴新海深入接触是个莫大的错误。
吴新江给他哥哥留下了很多东西,尽管这些碎片不成体系,但刑警最擅长什么,不就是穿针引线吗?
不过苏可蓝也只是随便想了想,并没有太在意,纰漏虽然很大,但吴家兄弟的事也不是她负责的范围,她无需承担责任,顶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谭西晨又说,“直到在冰山科技‘原址’见到你的那一天。”
听他特意加重了“原址”两字的读音,苏可蓝就知道很多秘密已经被他看穿了,也懒得再装模作样,“你发现整个公司都被调换了,成了一座商城。”
“我发现了,但商场里进进出出的顾客却没有发现,就算是被集体洗脑吧,也要确保没有太大破绽,不然那么多人里总有一两个眼尖的会发现不对劲,所以,不管那座商场是靠什么手段凭空出现的,一定遵循了严格规范,如同吴新江参与的项目。”
苏可蓝道,“说真的,我都想为你的精彩推理鼓掌了。”
谭西晨要笑不笑的扯了下嘴角,将对方的话当成讽刺,也没有太往心里去。“但我想说的重点不是商场,而是去商场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