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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鱼目混珠 西江横棹

时局变易,人心浮动。在短短时日内,暗潮汹涌的道域,如被投下一颗水雷,引起轩然大波。

棋子乱局,鬼手掀涛。就让她在暴雨洗礼之前,揭示一点征兆的风浪……

捉月台,风亭。

黓龙君携黑白玲珑子造访,来贺明月长泠乔迁之喜。两人品茶对弈,谈到了近来声名大噪的道域新星——血月孤红。

当黓龙君提及此事,明月长泠不吝转述:“据闻,她来道域首日,闯剑宗剑行道,次日败执剑师、靖灵君。义兄也是听说,那名女子并未前来拜会,不过总归会来。”

黓龙君落下一子:“因为那份名单?”

“钜子的消息远比吾灵通,何必多此一问。”明月长泠夹起一颗白子,思考后懊恼地放回棋盒,“哎呀,以退为进,吾输了!钜子这招声东击西,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按照赌注,后一声‘钜子’要改口。”

明月长泠幽怨道:“学生知晓了。那份名单始于剑宗,如此便也锁定,阴谋家潜伏的位置。老师可要当心,名单之上说不定有你的名号。”

黓龙君不以为意:“我又不是四宗之人。”

明月长泠狡黠一笑:“老师难道忘了,你是学宗七雅之一,就排在逍遥游之后。在一众武生之列,混入一个文生,很容易造成误判,错把鱼目当珍珠。”

“你讲得也对。”黓龙君闭了闭眼,“但我认为,她不会找上我。”

“为何?”

“给她名单的人,不会让她杀我,所以……”黓龙君警告明月长泠,“你要当心了。”

明月长泠扶额叹息:“唉,被反将一军,珍珠变鱼目。”

黓龙君试探道:“血月孤红,明月长泠,你不怕她终将找上你?”

“这是墨家九算拟定的名单吧?”明月长泠淡定喝茶,“吾寂寂无名,要她道域闻名,选吾只是浪费时间。”

“逆向思考,正因为你无名,反利用血月孤红,使你扬名。”

明月长泠一怔,若有所悟地沉吟:“嗯……与七雅相同的手法,不是没可能。如果名单上真有吾,那可有意思了。学宗之人虽然清楚吾的存在,但是感谢义兄等人的保护,知道丝桐名号的人屈指可数。吾不认为,明月长泠会出现在名单之上。”

“与其猜测,不如等待。”黓龙君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介意再来一局吗?这次吾先。”

“来,让学生赢一次。”明月长泠与他一同收拾,而后坐定,“对了,吾尚未请教,老师怎知吾在此地?”

“是阴阳宗主透露,你定居在捉月台。”

“他是有多操心吾的交际?”明月长泠表情复杂,告诉黓龙君,“吾跟鬼谷一脉决裂了,但是人情方面,总是剪不断、理还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吾搬家了。”

黓龙君静默良久,下了一手天元:“我明白了。”

“先手加让子……呵。”明月长泠苦笑着再占一角,“吾的棋艺有这么不堪吗?”

“让你先进攻。”黓龙君瞥过对角上的两颗白星,“同样的开局,这次你会如何抉择?”

“吾很执着,所以——”明月长泠添子重现上一盘的布局,“继续挂角。”

黓龙君迅速作出应对,询问明月长泠:“你认为刀宗之后,谁会是她下一个目标?”

“吾认为……”

刀宗辖地,血月孤红光顾各处酒铺数日,终于碰到前来浇愁的千金少。

千金少满脸失意,唉声叹气间,灌了一大口闷酒。

‘难道是天妒英才,在我的意中人面前削我面子?夸下海口不谈,讲出失礼的话,叫我怎有脸面对丝桐?’想到这里,千金少再度吁叹,“唉,我英明神武的形象全毁了。”

“千金少。”

听见有人唤他,千金少茫然抬头,接着猛地灌酒:“我一定是喝太多了。”

“吾不是幻觉。”

千金少一愣,放下酒坛起身:“原来不是幻觉啊。抱歉,我以为我在做梦。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血月孤红一本正经地说笑:“传闻汝是天下第一英俊,吾想见识风流不羁的外表之下,才华横溢、正直善良的男子汉的气概。”

千金少被夸得飘飘然,少男心在微醺中荡漾:‘这位美得像宝刀的姑娘竟也知我千金少!不行,我可是芳心暗许的男人。专情是我最大的优点,我不能对不起丝桐。’

千金少晃了晃头:“呃,虽然我的优秀如你所讲,但是我已经名草有主了。”

“真是遗憾。”血月孤红说着遗憾,语气却是毫无波动,“那汝的师兄呢?”

“他还单身,需要我为姑娘介绍吗?”

血月孤红正是为此而来:“有劳。”

路上,千金少的醉意经冷风吹散,恢复了被酒色迷昏的理智。初见惊艳,此刻回魂,背脊生寒。

“姑娘,你不是道域人士吧?”千金少悄悄回望背后幽灵,“我在道域生活了二十年,不可能没听过你的芳名。”

“汝应该听过,因为第一天来到道域,吾便见证了无常元帅清理刀宗败类的过程。”血月孤红对停住脚步的千金少说道,“目击者的证词中有吾之名,吾也就没必要专程造访神刀宇,打听一个被宗门利用殆尽的废物。”

“你讲谁是废物?”

“失去回收价值,就是废物。”

“不准侮辱我的师兄!”千金少怒然回首,背后啸穹现芒,回旋飞入掌中,“别以为你是美女,我就不敢打你!”

“吾侮辱的明明是神啸刀宗。”血月孤红越过千金少,瞄了一眼缺角的啸穹,“失败者是垃圾,回收垃圾的所在,汝以为是哪里?”

“你!”千金少努力回忆明月长泠,以免被血月孤红气得抓狂。虽然自认卑鄙,但他不会对只动嘴上功夫的女人出手。

“有人气,是这里。”血月孤红故意撩拨气结的千金少,“据说汝的师弟叫旺财,汝叫来福,那汝的师兄叫什么?富贵吗?”

千金少惊得发尾一跳:“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名字?”

“江湖渠道。”血月孤红隔江远眺,锁定对岸一间渔屋,“汝未回答吾的问题。”

“他叫西风横笑。”

“现在呢?”

“现在也是!”

血月孤红遽然止步,背对着千金少说:“汝的配刀,是刀宗双锋之一的啸穹。缺损的那一角,是当年持之不败所毁。”

“你好似对四宗之事异常了解。”千金少狐疑地审视血月孤红,“你真的是第一次来道域吗?”

“吾有情报。”

说罢,血月孤红负手轻踏,飘然渡江。千金少呆若木鸡,目送惊鸿掠影,长裾拖曳飞霞,蝴蝶振翅,点水无痕。

“我也可以!”千金少好胜心起,顿足踩水漂流,一个空翻平稳着陆,“我的小碎刀步不是吹!”

血月孤红不予理睬,走向渔屋:“西风横笑,死了吗?没死的话,出来接战。”

“你想做什么!”千金少拦住血月孤红,“随随便便就挑战,没人教你什么叫礼貌吗?”

“没有。”

“你……”千金少拔出啸穹,对屋内之人喊话,“师兄,你别出来,这个女人交我处理。”

西风横笑回应:“我本来就没打算出来。”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汝……”血月孤红上下打量千金少,“太嫩了,处理得了吗?”

被她冷冽的眼神扫过,千金少感觉自己没穿衣服,羞恼地斥责血月孤红:“妖女,别打我的主意,我有心上人了!”

西风横笑作声:“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心仪的姑娘?”

“师兄,此事回头再讲,让我先赶走臭女人!”千金少刀指血月孤红,“我看你生得美若天仙,怎会有一副邪蝎心肠?打败一个不能用刀的刀者,真有快感吗?”

“吾没这种多余的情绪。”血月孤红左手一伸,邪气凝聚赤红长刀,“拟形八法、小碎刀步,尽展吧。”

“喝——”千金少行步虚影,手舞啸穹,变幻莫测,蓄势劈向血月孤红。血月孤红以静制动,侧身避让。

千金少连扫下盘,将血月孤红逼向江边。血月孤红后蹬空翻,踩向千金少的脊椎,被他以宽厚刀身所挡。

千金少奋力挣脱,回身斩足无果,旋刀施展拟形八法:“鱼跃大川!”

趁血月孤红身形未定,千金少高高跃起,借助下落之势全力出招。他见血月孤红以闪为主,以为她是内力有所不及,却不料这一跃劈反露破绽。

巨力交接,千金少虎口飙血,身形顿时失衡。血月孤红紧咬空门,刀肘连续交击,随即换掌震退,以绵密的刀势压制。

千金少急急后撤,身前劲风逼面,绞碎片片衣角。对手之刀邪气四溢,若让刀锋划伤体肤,后果不堪设想。

眼看退无可退,千金少双手并用,格住血月孤红的攻击。血月孤红转刀一震,借力拉开距离,给千金少喘息的机会。

“我听说你是剑客,没想到还会用刀。”千金少看出她在相让,内心有所改观,态度不再充满敌意,“果真不能小看女人。这一战,是我输了。”

“拿得起,放得下。汝值得一句,潇洒。”血月孤红手抚邪刃,动作柔情缱绻,仿若触摸她的爱人。

‘她夸我了!’千金少内心怦怦直跳,‘她这么爱刀,一定不是坏人。就算不能做对象,交个朋友也好啊!’

不等千金少付诸实行,血月孤红驱散邪刃,汲取他的血液修改名单:“笑残锋已败,又少一人。”

“我也是你的目标?”千金少诧异间想起,“岳万丘、靖灵君都是剑宗高手,你该不会想尽挑四宗吧?”

“星宗双擘,学宗雅首,总共八人。”

“你当我不会算数,加起来才七个!”

“最后一人,名不见经传。”血月孤红看向千金少,“如果汝认识伊,请告诉吾伊在哪里。那人的名号——明月长泠·丝桐。”

“丝桐!”千金少浑身一震,交友的念头忘在脑后,满心所想都是要尽快通知明月长泠。

“汝认识伊?”

“不认识!”千金少急忙撇清关系,匆匆告辞,“师兄,我突然想起有事,先走一步!”

千金少走后,西风横笑出声:“你是有意支开他。”

“吾有问题问汝。”血月孤红勾掉名单某列,“人生不止天元抡魁,但是天元抡魁毁了汝的人生。这千年来不乏先例,汝只是其中之一。作为亲身经历的人,对汝而言,是制度使人心腐坏,还是人心让制度变质?”

“你问我没意义。”

血月孤红直接回答:“是人错了。制度本身公平,不公平的是忘却初衷的人,将孩童当作牟利工具的人。因为人心变故,制度需要应变,道域需要改革。改革是要流血的,只有血能洗清晦暗的人心。若无更大的利益,那就用更大的敌人让散沙凝结。”

“你……为什么要对我讲这些?”

“吾看见了,仅此而已。”血月孤红又问西风横笑,“如果道域不再有天元抡魁,但是会死很多人,汝认为值得吗?”

“如果以后的孩子都不再有与我相同的遭遇,哪怕牺牲一代人,我也认为值得。不过,那与西江横棹无关。欠刀宗的我已还清,这一战我不会接。”

“吾也没兴趣践踏一个死人。西风横笑死在十二年前,伊的名字,在吾来之前就划去了。”血月孤红取出一坛酒,“吾听说,伊有练过醉生梦死。这坛,算吾请伊。”

血月孤红放置酒坛,转身离去。

四野寂静,西风横笑推开屋门,拿起地上的酒坛。他喝了一口戮神酒,颤抖得差点脱手。

他用酒杯来喝,倒了一杯又一杯,最后喝不爽快,索性抱坛痛饮。

四岁学刀,十六岁止。他究竟是不想动刀,还是不敢再动刀?

如同沉埋在床底的地下,啸穹补不上的一角,他的武者之心也残了。

“师……”

担心血月孤红对西风横笑不利的千金少折返,无意间目睹了惊人的一幕——西风横笑醉倒在桌上。

…………

明月长泠结束回忆,在棋盘上崭露杀机。

“下一个,紫薇星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