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外交:亲历者口述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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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鲍罗廷、加伦之印象

鲍罗廷头脑颇清楚,学识亦佳,故获中山先生之器重,且能左右国民党内之政争。彼当尝于美国芝加哥附近某校任讲师,英语不恶,其夫人之英语则更流利。鲍罗廷于共产党之作为未必全部赞同。宁汉分裂时,鲍在汉口,接印度人鲁易所传达之第三国际命令,以为时机成熟,中共可趁此取国民党而代之。鲍颇不谓然,即将该命令搁置不理。旋鲁易宣布此事,众人往诘鲍,鲍始勉强承认,且无法阻止中共之行动矣。盖鲁易为第三国际中央委员,衔命来华指示机宜者,而鲍罗廷于第三国际中仅为一名候补中委,地位远逊于鲁易也。后鲍被遣送返俄。斯大林之所以尚能容忍鲍罗廷者,亦因念其于上述见解之正确也。关于鲍罗廷与第三国际代表之意见相左一事,乃哲生于事后告余者。

中山先生在世之日,鲍罗廷颇守本分。后来鲍权势日隆,众相趋附,鲍之态度逐渐改变。访客名单分列两表,一表为不必通报,可随时求见之客人,另一表所列则为须先行预约始能见面者。汪精卫、陈公博、廖仲恺属前者,卜道明为鲍之翻译。但鲍初抵广州之日,不仅随时接见宾客,且时时来余寓处谈天。

广州时期,鲍罗廷常与余谈论问题,且介绍余阅读社会主义书籍。中山先生亦尝嘱余研读经济学之理论,如亨利乔治之著作及马克思《资本论》等。余对共产主义与苏联之有相当认识,日后且能负责对苏外交者,多赖鲍罗廷于此等理论之引介。民国十七年余随胡展堂西游,过维也纳,尝三访考茨基。考氏为马克思《资本论》之印行人,亦为马克思主义之理论权威。因考氏为犹太人,故与吾等谈论马克思之余,总不离犹太问题。鲍罗廷亦犹太人之入籍苏俄者,于考氏所谈问题亦熟娴。鲍于有关社会主义之各派理论均颇通晓,人极聪明,学识亦优,故能操纵一时之政局。

鲍罗廷返俄后,即未作积极之政治活动。民国二十七年(一九三八)余偕孙哲生首次访俄,当时统治正严,访问颇为困难,然尚得获准晤见鲍罗廷于其主持之英文日报报馆中。见面未久,鲍即泫然泪下,曰:“他人容有误解,傅君相知素深,予深爱中国,且望中国成功。今日之局面如此,诚非始料所及也。”余深信此为由衷之言。后复得数度晤面,苏联对外文化协会历次款宴吾等,鲍均列席作陪,而始终未见其夫人。余乃向彼探询,鲍谓其夫人较为显赫,担任外国语文教育会主席,全国各级学校之外国语文教学均归其策划。因职务重要,故远居市郊,不许与外人多所接触。

余出任苏联大使期内,鲍曾造访使馆一二次。其他外国使馆,鲍绝不涉足。鲍所编《英文日报》(Moscow Daily News) 为对外宣传性质之小报,莫斯科街头不易见到。大战期间每周仅 出刊两张。美国归人 Anna Lewis Strong 助鲍编辑,为共产党同路人,到过延安,有若干英文著作。

斯大林去世前一年,鲍罗廷方去世。

鲍罗廷喜爱中国服装,在广州时,夏日仅衣一袭黑拷绸短衫裤,且常称道中国布鞋之舒适。

共产党之组织实极严密,讲究纪律。讨伐刘杨之役,哲生、展堂与鲍罗廷均在军中,同宿一室,夜深加伦尚来报告军情。见鲍等起立作礼,始敢说话。鲍于各军人,指示军机,发布命令,亦不稍让。

加伦为一典型军人,绝口不谈政治。彼为炮兵出身,喜亲自操作。讨伐刘杨之役,加伦亲临炮兵阵地测量、指挥。余初次访俄之际,尚晤及加伦。彼时易名白鲁杰,为苏联远东红军总司令,适逢党代表大会,彼以中委身份赴莫斯科开会,与吾等把晤,然已不敢多谈。此为一九三八年正月之事。三月哲生偕余赴英,五月返俄,则彼已以受戮闻。哲生面询斯大林,斯并不否认,谓其好女色,受日本女谍之诱惑而泄露军事机密也。

再谈谈鲍罗廷

余在广州,原负责对英交涉,以后因职务关系,始与鲍罗廷时有接触。鲍来华前之情形,余知不多。第三国际当局大约因其英语流畅,故派遣来华工作。来华以后,陈友仁与之接触较多。

鲍罗廷为犹太后裔之俄人,在美国受高等教育,并不漂亮,但绝顶聪明,手腕极灵活。有一次竟谓曰:“君何必时时戒惧共产党?此间如果有一个半共产党员,则余为一人,君为半人。”鲍罗廷之判断敏锐,处事细密,均为不可多得者。与之商讨任何问题,均能当机立断,迅速获一结论,而此结论辄甚妥密而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