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里吃茶
我对寺庙一直有莫名的好感,也迷信潜意识,认同古代高僧选址是大有真意在的,所以寺庙的风水一定好。有了烦心事到寺里走一遭,比看心理医生有效,而且省钱,是中国式的无声祷告。
我也晓得,若较真起来,庙里的规矩也是多的,但是我佛慈悲,他的包容超出我们的想象。而人类的想象又是那么可笑可悲,所以我索性想都不想,依心而来,随心而去,最后在寺庙里做得最多的,就成吃茶了。
去得最多的,还是灵岩寺。选个清静且有阳光的周末,带上轻简的茶具,一家人吃过早饭,驱车直抵灵岩。灵岩寺是古风保存得颇好的一座寺庙。对一路上去遇到的小摊铺,我倒也不讨厌,觉得本该如此。记得早年读书时,常常独自到庙里,选一个地方坐上半天,看僧人安静地进进出出,在斋堂里吃饭。也有僧侣的家人来看他们,时髦漂亮的母女,带着新鲜水果和茶食,而那新出家的少年羞涩地抵抗着,口里唯唯诺诺,我默默在一旁看着,饶有趣味。还有一次,见到一位童僧给家人打电话,讲了半天,手舞足蹈的,不知所云,可能是福建一带的方言,我也是从头听到尾,觉得有趣。
每次回去,都会在面朝山口的寺庙结缘处挑一串木头念珠,长久地戴着,感觉心安。直到下一次再来。
寺庙里有巨大的银杏树,气息安静。照例陪孩子看完灵龟池后,往后花园去。古老建筑给人以时间的穿透感。浮生若梦,千百年后,可有谁晓得脚底这青石又被谁踏水而过,我怔怔地站在那里,长久地看天。所有的天空都是不一样的。
在树下的石桌上摆好茶具,一家人围坐,小米或者观鱼看灵龟,或者捡拾地上的落叶,她到山水间便自在快活。在素食堂里汲了热水,给家人泡茶,春夏红茶,秋冬普洱,或者为父亲单独泡一盏乌龙。小米喜欢的是普洱,也喜欢做茶童,每次耐心地等我将茶水斟入公道杯,她便小心地提住公道杯的手柄,将那滚烫的水小心倒入茶盅里,再用茶垫奉着端到阿爹好婆面前,恭敬地道:请吃茶。阿爹好婆呵呵笑着,欣然喝下,小米复又将茶盅端回桌上,一脸欢喜。
吃罢茶,收拾毕便下山去,趁着夕色正好。人世间的一天,就这么过掉。
有时候则是到西园寺,小米抄经,我守着一盏水仙茶,坐在廊下的日光里。湖心亭里三三两两闲人,池中圆圆仙去,方方清寂,偌大一个池子,映着天光山色的倒影。
抄经阁里时常会有神色淡然的男女,穿月白色布衫,坐在茶台的一侧安静地交谈,声音细微,仅周遭几人能听见,维护了殿堂的安静,这样刻意的低调令人心生敬重。
一个面相清朗的年轻男子终日坐在那里绘一幅绿度母像,一笔一画细细地描,以至于忘记了天光日长。这里不放佛经,没有售物柜台,只有几个清寂闲人消磨辰光,也有面容愁苦的女子,约了好友,两两相谈,期待通过倾诉,给当下一个交代。这是生活本来的面貌,安静、存在、有尊严,不曾被生活的暗流洗刷掉什么,也像那盏我从未喝过的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