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刘萧本是君臣命 一别重逢如梦里
夜里，承讯对萧干和亲族的关系非常好奇，拉着萧淑妃的手问了两个问题。第一，自己下令诛杀耶律阮一族的时候，萧干为什么不帮他的堂姐，也就是你的堂姐说情呢？萧淑妃告诉承讯，萧干不仅恨耶律阮，更恨他的堂姐。当初萧干涉嫌谋反，差点被杀，主要还是好友耶律璟、萧翰等人为他说情，他的堂姐萧莹什么也没做。后来萧翰却因谋反被杀。萧翰为什么会决意谋反呢？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他最看重的妹妹萧莹虽然是皇后，却被皇帝冷落，经常找哥哥哭诉“生不如死”。实在看不惯耶律阮同时立两个皇后，且独宠汉人皇后甄氏，而萧莹只是名义上的皇后之事，萧翰密谋推翻耶律阮，事败被抓。这时，萧莹却为了保全自身，完全不顾哥哥的死活。
萧淑妃说，“可惜那时候我还没有伴君左右，如果我在陛下身边一定会帮堂姐求求情的。我那姐姐和我感情还是不错的。虽然哥哥出事，她见死不救。但是，堂姐本身是一个扶风弱柳的美人，没有心机计谋，一有变故就惊慌失措，只能靠父兄扶持而活。从一个妹妹的角度来看姐姐萧莹，她就是胆小怕事，实则也无大恶。正因为如此才会被甄氏欺负成那样，也不敢反抗；可是不敢反抗又有什么用，最后还是陪他们年纪轻轻就死了。”
承讯赶忙问，“爱妃，你不会为这件事恨我吧？”萧淑妃本想说，他们也让陛下失去了挚爱的人，但是狡黠的她回避了这个问题，她不能老在皇帝面前提起慕容雪啊。于是萧淑妃笑笑，跟皇帝讲，“要说恨，中原与契丹征战这么多年，互相杀伐都死了多少人了，恨都恨不过来了。现在又有多少契丹人、耶律家族、萧氏家族的人要恨我呢？”
承讯问的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说朕也可以姓耶律？”萧淑妃告诉承讯，辽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非常仰慕大汉（刘邦的汉朝）文化，建国后自称刘邦后裔，跟汉人一样都是炎黄子孙，契丹姓为耶律，汉姓为刘。而我萧氏，萧何之萧也。耶律阿保机将数个契丹大族都封姓萧，所以萧氏贵族众多，要我等效仿萧何，为刘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承讯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契丹这么多姓萧的，又想，看来汉家文化确实令无数英雄追慕向往。以前只是听说匈奴人很多姓刘的。匈奴人的习惯是孩子跟母亲姓。刘邦建立汉朝后，采用了和亲的策略，把一些犯了错误的封王之女、甚至直接将宫女认做女儿，嫁到匈奴去（当然正牌公主是不会远嫁匈奴的）。这么一来，和亲公主生的孩子就姓刘了，一半汉家血统呢。
只是没想到连耶律氏也自称刘姓，还把功臣们都封姓萧何的“萧”。承讯可能连自己都忘了，他这个刘邦后裔也是无据可考的。刘知远从来就不承认他是突厥后裔分支沙陀族，坚称是汉人，乃炎黄子孙。承讯跟萧淑妃讲，爱妃你这算不算是坑我啊，我都快把耶律宗室杀得差不多了，现在你告诉我刘和耶律本一家。
面对承讯的刁钻问题，萧淑妃也不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所以陛下征服契丹乃是家务事，臣妾为陛下效力是理所当然。”看着萧淑妃平时运筹帷幄，处理政事是把好手，这说起奉承话水平也不低。承讯龙颜大悦，笑说：“说的好。”
次日，承讯正和萧淑妃、张浦、萧干商议如何部署消灭耶律璟部的时候，侍卫传报，卫尉萧平喜找到了石延琪，特来禀告。听到昔日的晋国公主找到了，承讯立刻起身说了句：“朕去看看”，出了议事厅，萧淑妃、张浦、萧干也跟着出来。
承讯与正被带入的石延琪撞了个对面，虽然承讯穿着一身契丹人的衣服，石延琪没有任何迟疑，冲上来抱住承讯，放声大哭，“承讯哥哥，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其间的委屈可想而知。良久未见，她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认出承讯来，那句话你怎么才来，更是表明一直把承讯当作希望和救星。
抱一下也就算了，谁知石延琪像是找到了依靠，就怕这个依靠跑了一样，紧紧抱着承讯。这下看的萧淑妃来火了，走上前来，大声说道：“大胆罪女石延琪，见我大汉皇帝陛下，还不跪拜？”石延琪慌忙中撒手张望，只见一明眸善睐的贵女冷冷的看着自己，眼角余光再在身侧一瞥，发现带自己来的契丹人都已向着承讯跪下。石延琪红着眼眶刚要下跪，已被承讯双手扶住，说了句“延琪，别来无恙。”石延琪的泪水又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虽然没有亲口承诺过什么，但两人当时相互间的那份默契和情谊让承讯一直对石延琪有着默默的怀念。这次终于找到她，看着她安然无恙，承讯觉得，总算可以放下这份当初那似是初恋的挂念了。
静静等待石延琪平复了情绪，承讯对石延琪说：“以后不会那么辛苦了，去见见你父亲吧”，便让萧平喜带她去见家人了。石延琪恋恋不舍地跟着萧平喜走了。
萧淑妃一直冷眼旁观，直至石延琪走了仍一声不吭，见到这种情况，张浦、萧干使使眼色，行礼告退。萧淑妃显然吃醋了，见众臣皆退，立刻冷不丁来了一句：“要不把她留下？”
看着萧淑妃面沉如水，承讯双手搂着她的腰，笑道：“这还是朕第一次看到淑沂吃醋的样子。”见她不说话，承讯又道：“当年在晋宫做质子，石氏对自己不薄，那时朕与石延琪还是有一份情谊的。谁叫你当初不识君呢？不过既然已是往事，就让他随风去吧。”
“真的不留下？”萧淑妃追问道。
承讯笑着看着这个颇有文韬武略的女子，说道：“女诸葛吃醋的样子似乎更可爱。放心，不留下她。”萧淑妃这才展颜一笑。
次日，承讯虽然一直在看关于上京的报告，但是明显有些魂不守舍。中午，萧淑妃陪着承讯吃过午饭，萧平喜前来禀报，石重贵一家要安置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请陛下决定启程时间。承讯想了想，决定就第二日清晨出发，萧平喜领命告退。
萧淑妃跟承讯说：“陛下，去见见你的延琪吧！”承讯回答道：“既然朕决心放下了，不见也罢。”萧淑妃豁达地说道：“去吧，昨日是臣妾想多了。现在我想通了，我不能眼看着我深爱的丈夫痛苦与遗憾，让他连跟思念许久的人私下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去吧，我相信你。”承讯紧紧盯着萧淑妃的眼睛，在她鬓边落下深情一吻。
承讯在皇宫的后花园又一次见到石延琪。和当初那个衣食无忧的公主相比，延琪消瘦了许多。延琪告诉承讯，她已经见过父亲和哥哥了。她说自己被契丹贵族掳走，历尽艰辛。契丹人来抢她的那一刻，她想过死，又怕死，也不舍得死。那一刻，她看到了父亲的无助，却更是感受到了父亲的爱。父亲竭尽所能的保护她。现在能回到父亲和家人的身边，回复平静的生活，她非常愿意。
另外，她坦然地告诉承讯，现在她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当初她支支吾吾的不敢说，其实她是想告诉承讯，冯皇后害死了她的母亲和哥哥，她在皇宫时常做噩梦皇后要杀她，希望承讯能带她脱离苦海。
石延琪问承讯，“承讯哥哥你呢？这几年你从臣子到帝王，一定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吧，可惜我没能陪伴在你身边。”即将别离，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承讯说，“是啊。这一路走来，朕有时回想，也不敢相信。先帝与朕在众臣的辅佐下，先夺中原，再一路从汴京打到了上京。只能说是时也势也。”延琪笑笑，“当初我以为自己看中的是个忠厚老实的男子，没想到他是逐鹿中原的天之骄子。感谢他不远千里，征战到此，把我从苦海中解救出来。”这句话听在承讯的耳朵里，感到两人缘分随风而散，有一种遗憾涌上心头。当初，自己只能随波逐流，无法把握身边的一切；幸好，现在自己有了一定的能力，这次，他要努力把握身边的人。
承讯又问延琪，“延琪，想不想替你母亲报仇呢？”延琪说，“我父亲身边的妃嫔一个个被契丹人抢走了，现在只剩下她还陪着父亲。经历了这么多，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让她陪着父亲吧。”
延琪又想起了些什么，问承讯，“陛下还记得香兰吗？”承讯惊问，“你知道她的下落吗？”延琪点点头，说，“那天太子哥哥…”她顿了一下，咬住了嘴唇，又改口道，“哥哥放陛下走的第二日我知道了这事，偷偷把香兰藏在身边。可是两日后我们就被俘虏了。正月还没过完，一大群俘虏一起被送往辽国，一路上实在太苦了。香兰她们尤为餐风露宿，终于体力不支病倒了。”说到这里，延琪语音渐低，已是又红了眼眶。承讯也意识到了什么。延琪续道，“后来，香兰支撑着病体跟了一日，俘虏我们的将领嫌带着病人行军太慢，就…就把一批病倒的侍女们都杀了…香兰也在其中…”此时承讯的心也沉了下去。这该死的乱世啊，命如草芥。
承讯语音低沉，不甘心的追问，“那将领叫什么名字，延琪你还记得吗？”延琪想了想，答说，“似乎听父亲曾提起，叫张彦济。”承讯点点头，此人一直追随杜重威，在邺城之战中，与杜重威一同被俘虏，后与杜重威一同被斩杀，也算稍微告祭了一下香兰的在天之灵。和延琪聊了这么些，略微平复了承讯的故人之情。召唤侍女领延琪去整理衣物，并准备膳食。
这日下午，萧干来见皇帝，萧淑妃跟萧干说皇帝去见石延琪了，明日再来吧。萧干有点诧异，素来小心眼的妹妹，怎么这么豁达。就顺口问妹妹，“那你现在不着急了？”
萧淑妃跟哥哥讲，“我并非强求。陛下早在幽州就承诺我，让我登上后位，做皇后嘛，就要有皇后的胸怀。”
萧干笑笑，两手一摊，说，“这都不像我妹妹了！”
萧淑妃又好笑又好气，“哎，哥哥，看破不说破哦！陛下为了我放弃他曾经的恋人，你妹妹我不至于连让他们见面的肚量都没有吧？！”
萧淑妃还告诉萧干，“陛下早已告诉过我他们之间的故事了。他们两人之间其实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陛下重情重义，看到石家现在这么惨，总觉得亏欠石延琪的。实际上，陛下只是少年心结罢了。未来，我追随陛下的时间肯定比他们过去的交集长多了，我怕什么呢。陛下有为我放弃石延琪的胸怀，我当然也要有让陛下忘记石延琪的心胸。我现在要是傻到就是不让陛下见她，陛下就会继续觉得欠她的。现在，让他们把没有说完的话说完，再把石延琪送走，陛下知道她过的好，然后继续和我一同征服天下，很快就会把她忘记的。石延琪算什么，慕容雪和陛下那么深厚的感情，我都陪着陛下走过了那段心路历程。”
萧干微微摇头说，“哥哥一直以来都觉得论心思缜密、沉着冷静远不及妹妹，今天看妹妹说了这么一大段，妹妹心里对陛下的感情远超想象啊！”
这边后花园中，承讯问延琪，最后还有什么可以为她做的，延琪苦笑着说，“我再叫一声承讯哥哥吧。承讯哥哥，我没有什么要求了。能够和父兄在一起，我已知足，相信在你的治下，能渡过安乐的余生。”
晚上，承讯同延琪一起，吃了一顿风格迥异的膳食，有晋阳的味道，也有东都的风味。延琪强忍泪水，逐一品尝。饭后，承讯亲自把她送回父兄处，延琪拉着承讯的手说，“希望来生不要生在帝王家，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平安喜乐、相伴到老。”
送别了石延琪，承讯刚回御书房，张浦已在外等待良久。张浦面色沉重地跟承讯提出一个问题，作为前朝帝王，石重贵父子不能留，当斩草除根。承讯跟张浦说，“张卿你跟朕提的问题很好，是真心为大汉天下考虑周到。然而朕思之再三，最终认为，如果只有一个石重贵，朕可以这么做。但石延宝与朕有兄弟之情，更有救命之恩，杀了石氏父子不仁不义，朕终究不能做那不仁不义之人啊。”
见皇帝这么说，张浦再一次认识到皇帝是位重情重义的人，这对于一位雄才伟略的帝王而言，似乎略为缺憾，但对于臣子而言，也不失为一种庆幸。张浦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以后要加派人手，监视石家父子，替陛下杜绝隐患。
承讯其实心中早已衡量过，耶律德光不给这位昔日的帝王、后来的阶下囚最基本生活保障；耶律阮崇尚中原文化还算善待石重贵；耶律喜隐让石重贵当苦力，然而他们终究都没杀石氏，我要是这么干，不是被世人唾骂吗？！晋国的遗老杜重威、李守贞等人该杀的就杀了，唯有冯道留了下来继续位极人臣。然而，现在冯家和弟弟搅在一起，如今又留下了石重贵和石延宝，冯家才是更不能留。做皇帝是要有胸怀和胸襟的，该糊涂时要糊涂，但是该狠更要狠。
萧淑妃本跟皇帝商议说，把石氏一家送到上京附近。但见过石延琪那楚楚可人的样子之后，左思右想，私下里跟萧平喜讲，“带足了牛羊，给我把她们一家再向西多送五百里。”萧平喜不敢自专，私下向皇帝汇报了萧淑妃的意思，承讯微微摇头一笑，假装不知道淑妃的小伎俩，按她的意思办就是。
第二日，北国是秋近冬，冒着寒风，承讯来给石氏一家送行。一家六口跪谢皇帝，承讯扶起石重贵，接着扶起了石延宝，笑着跟石延宝说，“过个普通人的生活吧，照顾好延琪。”一家人上了马车，由五十余个军士护送，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