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孤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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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虫行(一)

初雪,深夜,破庙,一支灯烛恍然在神像脚下亮起。神像雍容平静之貌俯视着脚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侯爷,他为什么一动不动?”那个矮小的身影舔着糖葫芦指着高高的神像说。

“因为他什么都不会失去。即便现在粉身碎骨,也会在别处再次建起神邸神躯。”那个高大的身影仰望着神像平静的说。他黑色厚重的斗篷上几片雪花还未融化。他身边站着的姑娘,十几岁的样子,单纯可爱,举止有些痴傻,她手里的糖葫芦融化了,糖汁粘在手心,浑然不觉。

他牵着她,走到破败的窗边,捧起白雪,为她洗手。窗外白雪悠悠,衬着他黑色斗篷帽下宛如白雪的脸,清晰的轮廓将他的脸从白雪景中分离出来,点以血色双唇,墨色双瞳,若看的仔细,还能看见他眼底微微泛出的红色,好似是疲惫之色,也好似未擦净的血泪渗入了他的皮肤。他的手就像个暖炉,把雪融化成水沁透手帕为她擦拭手上污浊。姑娘红色斗篷上白色的风毛衬着她的脸越发可爱纯洁,她抬起头对男人说:“侯爷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男人低头为她擦拭着手掌,淡淡一笑,嘴角透出一丝苦涩:“是啊,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他的声音温雅深沉,女孩只是痴痴的看着他,眼里心里都是他,她是个不会隐藏心事的女孩,她能看见的只有眼前:“侯爷,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

男人微微笑着,将她的衣袖轻轻一拉,把她的小手藏进衣袖里,而后牵起她的手走出了破庙:“我们继续赶路吧。”男人将女孩的帽子拉起护住她的头。

“侯爷,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她顾不得看脚下的路,一直抬头看着他,等一个答复。

今年的初雪比以往都要大,仿佛急着掩盖什么似的。

离开破庙原野空旷,大雪忽急,风却缓缓吹着,路边零星几株枯树断了枝桠,地上枯草被大雪压的伏倒在地上,很快便见不到杂草的痕迹了。大雪在地上,就像这里天生的满地白沙一样。

“侯爷,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她有点急了,不由的挎紧了他的胳膊,眼睛几乎要长在他的脸上。

“我只是在想怎么回答你。”男子一边向前走一边说着。他的眼睛里流出一抹悲伤,从心底流出的悲伤......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同时,也没有了得到什么的资格......

女孩识趣的低下头,一边踩玩着脚下的雪,一边跟随男人前行。在她心里,这个答案也算是答案。雪地上的两双脚印很快就被大雪掩盖了,两人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一断崖边,断崖横野如黑色弯月,鸟瞰而望,又像是一张黑色的大嘴,咧开了唇,裂开的伤口里流出的是白色的雪。

“黑月崖下,真的会有泣毒蟒吗?”女孩躬身向下望着,半分没有害怕的意思。

男子冷冷的望向黑月崖下:“初雪之日,是泣毒蟒最脆弱的时候,这个时候取毒囊,最合适不过。”

“我知道,这是寒非师父告诉你的。”女孩笑着对他说,她难得有记在心上的东西,她还以为自己这次表现不错,他会夸赞她。可男人并没有给她任何奖励,而是抱紧她一同坠下了黑月崖。

女孩听着风从自己耳边掠过,看着寒雾掠过自己的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越来越小,她只是觉得好奇,甚至因为新奇而心生雀跃,她根本不知道,她口中的寒非师父已经死了。她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男人也从未解释给她听。在她心里,寒非师父只是离开药炉了,只是没有告诉她什么时候回来。

姑娘叫四海,是寒非收养的弃婴。寒非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医圣,没有他治不好的人,更有传闻说他可令人起死回生。不过,至今为止,还没有人为起死回生的高超医术证明。在十年前,四海八岁,寒非外出采药归来带回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四海从未见过这样特别的少年,她见他一眼便喜欢他,从此,她便一直跟在少年身后,三步之远。直到少年回头对她微微一笑,她才敢走近他,跟着他,粘着他,一步也不想离开。寒非师父救活了这个少年,只是后来他就离开药炉了,十年都没有回来。

四海不止一次问过少年,寒非师父去哪了,他只是回答,他去采药了,去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了他就回来了。她信。一直随着少年在药庐等着,一直到她长大了,少年长成了男人,寒非依旧没有回来。但是,四海不再问寒非的下落了......

这十年间,也有外人来过药庐,是男人独自接待的,那些外人四海只见其来,不见其去,他们称呼男人为鬼侯。每次有外人来时,男人都叫四海去药庐前的芦苇湖中去钓鱼,说是款待客人。可每次四海抱着鱼回来,客人都已经离开了,都是男人做鱼给她吃的......

鬼侯轻功带着四海跳下黑月崖。待到落地之时,四海还在兴奋雀跃不止,地上锐石满地,荆棘遍布,抬头看头顶的天早已被这万丈深渊刻成弯月,崖底瘴气渐渐浓了起来,它仿佛把崖底封成结界将鬼侯与四海两个人包裹,头顶的雪花仿佛也被格挡在外,这气息缓缓渗入喉咙,窒息感慢慢被唤醒......可四海依旧好奇的打探着四周,什么事也没有。鬼侯跟上他,将干净纤长的大手覆在她的口鼻之上,可她却把他的手拿开,皱着眉头说道:“你这样弄着我,我都喘不过气了!”

鬼侯奇怪的问她:“周围瘴气渐浓,你不觉得难受吗?”

“为什么会难受啊?”四海转身继续好奇的探索着,她踏过腐烂动物的尸骨而浑然不觉。鬼侯上前,将她背在背上。四海一怔,继而甜甜笑道:“崖底道路崎岖,我自己能走的。”可她却口是心非的紧凑在他肩上,把头埋在他肩头的黑裘里。

崖底,尸横遍野,瘴气难散,杀气穿透瘴气萦绕在两人身边,鬼侯听见了鳞甲穿过荆棘,荆棘破碎的声音,一束血色流火在灰蒙蒙的雾气里若隐若现,它在警惕的盯着猎物,伺机而动.....那双血色眼睛每每出现如流火,说明它行动速度很快,瘴气越来越浓,它在利用瘴气消耗猎物......

初雪之时,泣毒蟒最为脆弱,按道理,它不会主动出击的。莫非,是谁提前惊动了它?

此时,一滴水滴落石上的声音惊动了鬼侯,他转身循声看去,是一滴血落在了身后.....他忙问身后的四海:“你哪里受伤了吗?”

四海笑着摇摇头。她只痴痴的看着鬼侯。

可鬼侯将她抱在身前,低头一看,她脚尖正滴着血,定是刚刚落地被地上的锐石刺伤的.....他忙取出手帕简单的将手帕系在她脚上先止住血,而后用解下黑色斗篷将她紧紧包裹确保血气不再外泄,不再吸引泣毒蟒向她靠近,而后,他将四海放在原地叮嘱道:“就在这,不许动。”

“你去哪?”四海急切着,可仍是听话的一动不敢动。

“我不会走远。”他笑着安抚四海,而后转身缓缓前行,灰色的毒瘴让他白色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鬼侯把手伸向荆棘中紧紧一攥,血腥之气重新混入毒瘴,泣毒蟒被这血腥气息吸引越来越近......

那束血色流火终于清晰......它吐着长长的血色信子,巨鳞如灰石,毒牙如新矛,它长而有力的蛇尾早已将鬼侯围住,只待用力一卷,他便会如这崖底残尸一样,倒在这里,化作毒瘴,保护着泣毒蟒渡过这个冬天。

只可惜,泣毒蟒毕竟是畜生,它根本无法判断,哪个对手会让它丧命,而不管是面对强大的对手,还是弱小的对手,它都会付出本能般的全力。

鬼侯盯着它血色的眼睛,而他的瞳竟然也缓缓升起一抹血光,泣毒蟒微微压低了头,尾巴用力一卷,鬼侯轻功点地而起手执荆棘刺瞎了它的眼睛,而后宛如狂影般绕到它身后,指尖刺出一道白气洞穿了泣毒蟒的头颅,而后以内力吸出两颗珍珠大小的白色毒囊,如冰如水......

他将毒囊置于随身携带的黑紫色葫芦里,而后轻功回到四海身旁......只见四海站在原处,努力的抱起那件黑色斗篷,脸上溅着鲜血,而她的身旁躺着三具尸体,他们皆着黛色衣,额上皆刺有万毒谷的毒藤纹样......

“侯爷,我还在这,没有动。”四海抱着黑色斗篷,笑着看着鬼侯,腕间银针弩还未收尽杀意......这银针弩是寒非留给她防身的东西,她倒是一直带着。

鬼侯走近她,心脏微微颤抖着,他细心的为她擦去脸上的血,而后,将她银针弩藏于袖中:“有危险,为什么不叫我?”鬼侯微微谴责着她。而更多的是在谴责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这里的异样气息。

“这些小喽啰我能应付!”她自豪着,妄图得到一份夸奖,可是,鬼侯并没有夸奖她。因为四海的心太诚,若夸赞她,她便以为她这样做是对的,下次再遇到危险,必定一个人死撑......

此时,鬼侯身后忽然刺来一道白影,好像是个飞镖,鬼侯即刻抱起四海侧身一躲,他早早看见了迷雾中藏着一个人,他轻功掠影到那人身后,手中的匕首横在了那个人脖子上,那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她一身黛色万毒谷装扮,云鬓上插着一个白玉簪子,那簪子状似火焰.....

雪焰簪......鬼侯脑海掠过一个白色残影,心中一痛,加上一直被压抑的瘴气毒发,他顿时失去力气,手中匕首坠落,那女子淡然转身,他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四海紧紧抱住他,她恐惧的瞪着那个站在他们面前那个美好的女人。她一颦一笑足以倾城倾国,足以称得上天下第一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