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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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油印机

次日,白鹏飞散了戏回到家,发现庄祖业已经在屋里等了他好久,一见他回来庄祖业便把几张蜡纸交给他,说道:“这是城东几家文具店里卖的蜡纸,每种都在这里了。”

白鹏飞翻开每张蜡纸看看,感觉都有些厚。

蜡纸油印机原理很简单,用铁笔在一张蜡纸上刻字,铁笔刻过的地方蜡会被刮走,只留下稀疏的纸纤维。将刻好的蜡纸盖在丝网上,丝网下放纸,用滚筒蘸了油墨滚过蜡纸,油墨便会从蜡被刮走的刻痕透过,穿过丝网,印在丝网下的纸张上。

油印时如果是太厚的蜡纸,油墨多半渗不下去,白鹏飞想了想,伸手道:“还有吗?”

庄祖业道:“这些还不够么?我跑了三家店了。”

白鹏飞笑笑,拿出一沓昨天写的稿子,当着庄祖业的面抽出一半递给他道:

“剩下的找到蜡纸再说。”

庄祖业虽然觉得白鹏飞故意刁难,但看到那一沓厚厚的戏本,早已不在乎,连忙藏起稿纸准备晚上挑灯夜读。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的庄祖业找到白鹏飞,交上十张蜡纸,白鹏飞又给了他小半沓稿纸。如此几日,庄祖业终于把临安能找到的蜡纸买来了大半。

白鹏飞已经提前在木匠铺定了油印机零件,存了差不多数量的蜡纸后,白鹏飞请了一天假,早起先去了一趟木匠铺,将他订做的油印机零件都取了回来。

然后白鹏飞躲进庄家放杂物的小隔间,将几个木框组装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铁板和蜡纸又拿出一根用锥子磨成笔尖的铁笔,接着他将一叠蜡纸一一放在刻有凹槽的铁板上。

白鹏飞坐到桌前,将蜡纸垫在铁板上,借助铁板的凹槽,使用铁笔在蜡纸上面不同位置刻写出了“1,2,3,4”的数字编号。

三分之一的蜡纸在刻印过程中就失败了,有的被轻易刻穿纸纤维,有的则好像是加入了动物油,蜡层渗入纸面,根本刻不到纤维层。

整理出可以刻写的蜡纸后,白鹏飞拿出一坛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他按照记忆中古腾堡墨水的配方,将胡麻油煮沸冷却至呈暗黑色,加入松节油和制作墨条常用的碳黑,搅拌均匀后放置几天制成的油墨。

油墨看起来倒是很细腻,流动性也和白鹏飞记忆中的油印墨水差不多。

他将墨水倒入一个方型木盘里,用一个鹿皮制成的皮滚筒均匀的推开墨汁,刮去过多的油墨后,白鹏飞在组装好的油印机丝网下放了一张黄麻纸,然后将一张张蜡纸放到丝网上,放一张便滚一次墨。

一次性将所有的蜡纸试完,大多数蜡纸都失败了,不是太厚透不过墨水,就是一沾墨水便即破裂,在纸上留下一个黑糊糊的墨点。

最后能在纸上留下清晰标号的蜡纸只有四张,白鹏飞根据标号找到这四张蜡纸仔细观察,发现其中三张的刻痕也已经有了破洞,只剩一张蜡纸刻痕里的纤维还算是完整。

白鹏飞拿着那张蜡纸发现这种蜡纸半软不硬的,确实很像前世用过的刻版蜡纸的手感。

他不放心又多印了几次,发现一张蜡纸最多能印上六十张就会破裂。这可比后世能印三百多次,甚至上千次的标准油印蜡纸寿命短多了,不过勉强也算可以接受。

白鹏飞翻出那张蜡纸的购买来源,发现是离砖街巷挺远的一家文房店,连忙出门。

到了那家店里,一番询问,白鹏飞才得知这蜡纸就是临安边一个村子里做的,因为太硬了不适合包东西,是专门用来糊窗户的。

白鹏飞一口气买了三十尺这种蜡纸,又买了七百多张黄麻纸,卖玉佩的钱在扣去花销后他和乔少山平分了,现在买这些东西,已经将他的几百文宝钞全部花完,白鹏飞问清蜡纸的作坊地址便扛着东西回家。

路上经过净慈寺,白鹏飞直接找到一个抄经摊问道:“你们有多的经书要抄吗?”

那摊主是个中年人,抬头看他一眼,也不奇怪,平时也有不少文人来他们这问生意,他们介绍一些抄不完的生意出去,还可以抽些钱。

摊主问道:“你的字如何?”

白鹏飞回答:“保证工整。”

摊主点点头道:“我这里有位居士做法事要三百份《金刚经》抄卷,从第一品法会因由分到第四品妙行无住分,共是六百字,一份给你二十文,三日内就要,你能抄多少?”

白鹏飞道:“我包了。”

中年摊主一呆,缕着胡子的手停在半空。

“是三百份呐。”

“没错。”

那摊主呆呆看着扛着纸卷的白鹏飞,眼神狐疑。

最终摊主还是没问白鹏飞要怎么抄出那么多经书,反正到时候按量算钱,白鹏飞抄出来多少他赚多少抽成就是了。

白鹏飞前世读过心经,金刚经倒真没看过,脑海里完全没有印象,他要了一份摊主抄好的模板回到庄有顺家,直接进了庄有顺家杂屋。

他将蜡纸裁成合适大小,拿尺子在上面打上方格,然后便对着模板开始在铁板上仔细刻写起来。

金刚经文字很多,哪怕是用蝇头小楷也写了整整两张纸。好在白鹏飞硬笔书法不错,刻出的蜡纸也颇为工整。

白鹏飞晚饭也没吃。乔少山来问时,他只说在写剧本。乔少山知道他识字,写个剧本也正常,倒也没多想。

忙活到天黑,他最终刻出了八套模板,又仔细校对了两遍,将写错的字用蜡烛烧化蜡油补上后重新写过,白鹏飞将第一张蜡板卡在丝网上,下面放上一叠整齐的黄麻纸,打开墨水,开始挑灯夜战。

大半个晚上,白鹏飞不停的蘸墨、印刷、揭纸、上纸,终于在更夫打三更时将三百份金刚经全部印好。

白鹏飞早已累的眼睛发花,也不顾满身的油墨,收拾好东西后回到板床上倒头便睡。

上午到戏班摸了半天鱼,下午早早回家,白鹏飞便提上文稿去往净慈寺。

来到抄经摊位前,昨天那中年摊主还在低头抄写,白鹏飞直接道:“三百份金刚经,你点点吧。”

摊主诧异的抬头,见昨天来问生意的后生提着几大捆麻黄纸站在面前,他呆了一下,连忙接过经卷查看。

真是三百多份金刚经,有多无少,而且每一张都字迹工整美观。

摊主简直不敢置信。翻了半天,他突然“咦”了一声。

“你这是印的吧?”

白鹏飞笑而不语。

摊主不禁疑惑。

眼前的经书字体不过蝇头大小,十分精细,六两也就够个木材钱,便是请师傅阴刻雕版都不够,何况字体是黑的,纸是白的,明摆着是阳刻所成。

他忍不住问道:“这,这,这雕版的工钱如何够?”

白鹏飞笑而不语,见摊主还要问,他直接提着东西就要走。

摊主一愣,连忙说:“你等会儿,我收,我收。”

要三百份金刚经的生意可不只他一个人知道,他知道白鹏飞提着这经书,随便找哪家抄书摊都能出手。他哪管白鹏飞的书是怎么抄出来的,只要自己能挣这份抽成就好了。

中年摊主连忙起身,拿了一张白鹏飞印的金刚经就跑入寺中,过不多时,他便带着一个肥胖的中年和尚出来了。

那和尚看看白鹏飞的经文,连连点头,显然对印刷质量颇为满意。

别看后世都觉得蜡纸油印质量粗糙,那要看跟谁比,申朝的劣质印刷品为了省工钱,往往把一块雕版用到不能用为止,印出来的东西常常是糊涂的一片,根本看不清笔画,能从形状看出大概是什么字就敢上市售卖。

像白鹏飞这种,蜡纸破了一个洞就换模板的印刷品,质量堪称良心了。

那和尚看了印刷质量,点头道:“挺好的,我便带王居士定下了,这是给抄书先生的工银。”

他说着拿出八张一两纸钞给那摊主,摊主也不避讳白鹏飞,笑呵呵接过,抽出其中六张给了白鹏飞,又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张五钱纸钞和两张五十文小钞。

一夜忙碌,白鹏飞入账大申宝钞六两六钱。

看着那摊主乐呵呵走了,白鹏飞突然追上那位大师,抽出五钱的钞票恭敬交到大师手上道:“不知师傅如何称呼,还请为在下在佛前添碗清灯。”

那大师看看钞票,毫不避讳的收下。萧慎人对僧道特别重视,申朝的和尚日子相当滋润,朝廷常以给寺庙免税的方式进行布施,寺庙干脆借此经营许多产业,反正税收低。

净慈寺就开着茶山、米庄、当铺还有澡堂子,地位高点的和尚都分管一摊生意,相当于寺企管理层,经济头脑普遍不一般的好。点长明灯的这点收入也就是个小钱,完全不用躲人。

和尚收了钱笑道:“好说好说,贫僧法济,是净慈寺的知客,常帮客人准备些法事所用的经书。”

白鹏飞眼前一亮,又掏出一两钞票塞过去,“原来是知客堂的大师,在下白鹏飞,这一两与大师喝碗素酒,权当布施积德。”

法济大师又是一两入袋,突然笑道:“我差点忘了,有位居士三天后做法事,要三百份心经,须得用桑皮纸书写,一份给宝钞二十五文,不知白施主可能抄完?”

白鹏飞心想合着要不是自己多掏一张,前面五钱就算白给了,心里骂了一句,但表面上却做出喜出望外的神色:“多谢大师告诉我此事。”

法济大师连连摆手:“不碍的,不碍的。”

“三天内我必送到寺中。”

两人又聊了半天相谈甚欢,法济表示以后有抄书的生意自会帮他留意,白鹏飞则连连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