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见到茅子芳先生书稿《玉琢成器》,受约写序。
首先感动我的是作文纸上那一笔一画、工工整整的十二万字。手写稿件两寸厚,这在今天实属难得,当中的心血和功力非同一般。看罢全稿更加感慨,想告诉读者的是:行文朴素,内容真实。内行看门道,外行长见识,学生可读、爱好者可读、大众可读。
副标题“老工匠谈琢玉”,展现了老工匠的视角、老工匠的眼光、老工匠的自谦。老工匠从立意到谋篇、从主题到呼应、从人物到故事、从相玉到设计、从俏色到布局、从造型到景观、从平面到立体、从点到线、从线到面、从面到圆、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近到远、从局部到整体、从琢玉到成器……娓娓道来,一气呵成。
功夫来自几十年的历练,因先生能写、能画、能雕刻,样样出彩。
读完这本书,重新认识作者:凿凿老玉匠,谦谦艺术家。
作者1959年从北京市第八中学初中毕业,1962年从北京市工艺美术学校毕业,担任过玉器设计、技校教师、工美研究所设计室主任。身为高级工艺美术师,北京市一级工艺美术大师,始终自称老工匠。他发给大家的自制名片格外别致且多年不变,把旧包装物的本色纸板裁成名片,用红色印泥印上自画像图章;用蓝色印泥盖上自刻文字图章,赫然印着“工美老工匠茅子芳”。
他自幼门门功课名列前茅,打下文学功底,又喜欢画画、捏泥人,兴趣广泛,能写能画。考入美校受到正规的艺术训练。非学院派可比的杰出之处是他动手制作;非以师带徒可比的难能之处是他勤于动笔,善于总结,且技艺涉及多个领域,作品颇丰,著作等身。他专于设计,善于钻研技艺和生产工具,以及其历史沿革。他的勤奋和才学令人肃然起敬。他是一位杂家,是一位大家。
老工匠在书里有一条线,是用工具串联的。他用大量的史实、典籍、出土玉器工具痕迹,有理有据地证明良渚玉器不是用竹管、鲨鱼牙等钻出来的,而是当时应该有了金属工具和以人力为动力的原始机械。特别是玉琮、玉璧中间相对打孔,错位时产生的台痕上的钻迹,厚度不足一毫米,这痕迹除了金属钻管之外,竹管是绝对无法留下的。
话说古今工具,在本书中可找。作者有文字说明,有手绘插图示范,读者一目了然。近代的水凳、铡砣、磨砣等也都分门别类设立了详尽篇章。有在外地学习借鉴参观时,默写补画的设备;有为制作大件玉山自行设计、自行制造的摇臂砣机,使琢玉离开了水凳;有作者手持土造蛇皮钻雕琢大玉山的镜头。各种技术革新、设备改革,砸弯子等小工具也在本书介绍之中。说工具,还是老工匠最有发言权。先生使用过的工具,一一描述,这对玉器的断代评估增加了工具标准。写这本书,是他几十年对琢玉的理解和感悟,实践出真知。
说他能写,是因为他几十年笔耕不辍,卷不离手。他著有《天生我材必有用——俏色印章艺术》《北京刻瓷艺术》等书,这本《玉琢成器》也将出版。他的论文更多,经常在周恩来总理题词的《知识就是力量》杂志上发表文章;《工艺美术家》《北京工艺美术》《北京文博》等报刊上常常载有茅子芳论文,计有80多篇,30多万字。
他在书中引据皆有出处,设问必而答复。他经常提出独到的观点,引发业内外关注、辩论、研讨,且常为正解。这种学术上的百家争鸣是健康的,值得提倡。
先读万卷书:他翻阅了大量古籍文献,旁征博引,敢向历史发问,指出《天工开物》插图中的几个错处;敢同专家论短长,提出自己的观点,以正视听,严谨的治学精神受到赞许,纷纷称茅先生为专家,乐于与他切磋。
再行万里路:画古迹、参观各地博物馆、穿碑林、拓碑帖、按原碑文书写格式誊写碑文,反复揣摩,集百碑精髓,成一家之言。他本着对历史负责、对后世负责的精神,担着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责任,著书立说。他的执着令人感动。
说他能画,是因为他几十年画笔不离手,速写、素描出神入化。在玉石上画设计稿,在瓷盘上画素描,在自己的著作和应邀在友人的书页里画插图(如《天坛传说》《香山传说》)等。他以刀作笔,用写实手法在瓷面上錾刻人物肖像,如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像、希拉克像、中曾根像等几十件艺术品作为国礼由中国代表团送出。他用国画手法在大大小小的瓷瓶上錾刻山水、书法、人物,或隆重、或随意、或精致,为行家里手称道。作品被首都图书馆、东城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博物馆等单位收藏。
说他能雕刻,是因他无论材质,手到擒来,雕之刻之。他在玉石上,在瓷板上,在竹筒上,在实木上,在葫芦上雕刻,优秀作品不计其数。代表作《韶山》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件大型玉山,现存香港,售票参观。他的作品大部分出口,一部分送国礼、一部分被收藏,在电影作品中可见,在电视专题节目中可见。2013年在首都图书馆举办“茅子芳雕刻艺术展”,引起轰动。
茅先生不只琢玉,更热心教学:当技术员带领职工到动物园写生;当班主任严格教导学生;在技校当教师诲人不倦;退休后到中学、大学、图书馆、展会和其他文化部门讲课;义务到社区传授技艺,传播传统文化艺术。几十年,他育人无数,在他的学生中有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北京市工艺美术大师,更多的是始终在一线默默无闻的磨玉工人。徒弟接班了,在平凡的磨玉岗位上,潜心琢玉,诚实做人。作者晚年对现代琢玉工艺实践较少,因此他把现代琢玉工艺流程留给当代磨玉人续写。“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学生们称他是一位名师,更是一代明师。他的锲而不舍是靠着大国工匠的勤奋,凭着平民学者的良心。台上玉琢成器,台下人学知义;出书玉琢成器,含义人学知义。
这一本《玉琢成器》可读,言外的“人学知义”心读。
李 问
2016年2月16日